缘来浮生一梦

第317章 外婆轶事


外婆一直住在老家,宋予诺自出生,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原因宋予诺很清楚,因为外婆和母亲不合。当年外婆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把才两岁的母亲狠心丢下,让母亲从小就跟着后母生活。那日子,想也想得出来,不会是幸福的。外婆嫁人后日子过得不错,让宋予诺多了好几个姨和舅。孩子可以有很多,而母亲却只有一个。所以母亲一直不肯原谅她,这也是外婆多年的心病。
    那一年,母亲带宋予诺回去探亲,外婆赶去,在屋外的青石板路上,截住了正在独自玩耍的宋予诺。她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宋予诺的头,语调里有一丝欣喜:“诺儿都长这么大了。”而宋予诺不太习惯让一个看起来有些陌生的人这么亲近自己,于是头偏了一下,想躲开。
    “诺儿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婆婆呀。”外婆有点着急,那刻意讨好的笑,使脸上的褶子更深了。
    “有什么稀奇的,她生下来这几年,才见你几回!”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已经走出来了,瞟了外婆一眼,冷冷地答道。
    外婆在一边尴尬地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她头一偏,正巧看到路边摆摊算命的刘阿婆,便冲刘阿婆喊道:“老姐姐,我们家诺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你来给她算算,看她运势好不好。”
    “这有什么不可得的!”刘阿婆崴着小脚走过来,而外婆就顺手把宋予诺拉到了刘婆跟前。
    原本是想借刘婆来当个台阶下,没想到刘婆竟然答应了。而宋予诺却扭扭捏捏地不肯靠前,头还一直朝母亲看着。母亲却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说话。当时的宋予诺不仅不大方,而且还流着小鼻子,头上扎了个朝天辫子,大概是因为见了生人,一幅木木呆呆的样子。
    可就这个样子,居然让刘阿婆露出了那种惊喜的表情。刘阿婆跟她们嘀咕了些什么宋予诺也没听明白,不过结果却知道,因为这件事母亲后来跟她讲过很多次。刘阿婆不知从哪本算命的书里翻到的句子,竟给了她:“衣禄一生天数定,不需劳苦享华荣。”
    于是皆大欢喜,那一天,母亲甚至允许外婆进了门。据说,后来外婆就被那刘阿婆拉拢去了,跟着一起吃斋念佛,还捐钱修庙。没想到的是,外婆还挺痴迷,后来刘阿婆见佛祖去了,外婆就接了班。那性质和乡下的神婆差不多,谁家孩子被吓着了,就让她去叫一叫,谁家有什么人得了什么说不清的病,也让她去看看。宋予诺猜想可能她也碰巧治好过几个这样的小病,所以外婆的名气在乡里就传开了。再后来,甚至连外婆要去庙里上香,做每日的祷告,也会有人主动送她老人家去。
    宋予诺和阿梵,也就是许轶梵不冷不热处朋友的时候,外婆大概是从母亲那知晓了情况,曾给她捎信,说这个小伙子和我们家小诺无论是生辰还是属相,都很适合,是能过一辈子的。
    宋予诺当时还未下定决心要怎样,对她的话也有些不以为然,觉得那肯定是封建迷信,自己是学过唯物主义的,怎能轻易被一乡下老太太蛊惑?不过她倒是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适应阿梵相陪的日子。她解释为那是他们两人间同事关系日久天长养成的习惯。而这习惯是否对她有益,是否需要持续下去,她还未有决断。
    阿梵是个传统而朴实的人,虽其貌不扬,不善言谈,但是对她倒也算细心体贴。对他的人品,她倒也满意,只是总觉得他身上少了些让自己热烈的东西。他是在家里催促她该谈恋爱结婚的时候适时进入她眼中的。他用他特有的方式,朴实而真诚地在她不近不远的位置默默陪伴了几年。在同事们的撮合下,在妈妈的催促下,她也同意了先和他处处看。可两人就算也曾花前月下逛过,可她总觉得自己缺少热情。她不知道这是他的问题,还是她自己的问题。
    那一年情人节,见她并没有旁的安排,他终于有了勇气,正式向她求了婚。宋予诺略带了些惶恐之意,推脱道,自己还要再考虑考虑。
    还没等考虑出结果来,一次洗澡时,宋予诺就发现胸口长了肿块。至此,她便开始了漫漫求医路。吃了几个月滋味古怪苦不堪言的中药,用各种偏方去冷敷热烫的,都丝毫不见成效。看了十几家医院,做了无数次的各种检查,让面目不同的各个外科男医生摸到麻木,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论。而父辈关系很近的亲戚中,已有三人因癌症离开了。据说癌症是有家族遗传因子的,宋予诺只希望自己能躲过。
    如果躲不过,那她将面对的又是什么呢?
    象隔壁屋的病友一样,因为化疗,变成秃子?让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一把把落下来,再象垃圾一样地被扫走?从腋下一直到胸大肌,整个大面积地被切除掉?阿梵能否一如既往地接受少了这些女性特征的自己呢?他会愿意娶一个大病患者回家,就等着掏巨额的治疗费吗?又或许这样也不足以将那些病毒斩草除根,那又将如何?再说得难听些,谁会愿意冒着新婚丧妻的危险,娶一个癌症患者?
    她从不怀疑他对自己的感情,可是她不自信他的爱会深厚到能无视这一切的程度。在这一点上,宋予诺的认识很现实,甚至超越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程度。
    一想到自己存在的印迹会从这世界上一点点抹去,一想到自己二十好几了,还一事无成,宋予诺就半是不甘半是软弱,不可抑制地泪流满面了。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甚至不知道要去躲避街上的车来车往。一听同事闲聊说谁谁检查出得癌症了,她就不觉冷汗阵阵。
    宋予诺对阿梵没有信心,对自己也没有信心。连家人的安慰也是那么软弱无力,她懦弱到不敢去面对那个确切的结果。哪怕在家人数次劝说下已住进了医院,宋予诺却始终下不了决心去同意手术。
    没想到的是,外婆居然千里迢迢地赶来了,她说她算到诺儿今年会有一劫,躲过了,就该安逸享福了。躲不过――-外婆没有说,不过宋予诺想大概就是来见自己最后一面吧。虽说从小对外婆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但人家大老远来了,宋予诺心里还是充满感激的。
    那几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宋予诺思前想后,心情压抑得无法入睡,人也日渐憔悴。她不是怕死,她只怕自己死不瞑目。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而她这,就是放不下。勘不破,便放不下,又怎能自在?
    终日庸人自扰,直至夜难成眠。最后实在无法,宋予诺只有借药物入睡。外婆坐在床边怜惜地看着她,那粗糙的大手,握着宋予诺柔软的手,轻轻揉搓着,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她也没听清。宋予诺不忍让外婆难过,就轻笑一声半开玩笑地问:“外婆,你不是在念经吧?”外婆面色凝重,却没有理她,只是嘴里继续念念有词。
    药劲上来后,眼皮越来越沉,在即将压下来的黑暗中,宋予诺最后弱弱地问了自己一句:是不是死也是这样,只是睡过去了不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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