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诀之曲尽终殇

我不能杀你，因为你知道南无敬亭的很多事情。你也不能杀我，因为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世。
    那是很遥远的一个早晨了，有多遥远呢，遥远到卓三郎也记不得是哪天早晨了。但是，卓三郎记得这句话，还有说这句话的常事春。卓三郎记得，自己在南无敬亭的地下铁牢里失手，导致罗袖风死后，便活的有些浑浑噩噩了。而且，还是一种很可怕的浑浑噩噩。
    比如，去阳春城新上任的州府大人家里，拿剑刺死了躺在床上睡觉的一家三口，连几岁的小孩子都没有放过，即便自己跟他们无冤无仇，甚至根本就没有见过一面。比如，去以前的阳春店里，企图非礼那个总对自己献暧昧的那个漂亮的桃花老板，即便她是自己师姐凤九桑手下的女子，更是从未曾真正地招惹过自己。
    这些，够浑浑噩噩吗？
    不过，既然说是企图非礼，当然是并没有非礼得逞，因为居然会被人阻拦了，而且还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厉害到他就是大内侍卫、何以梵的贴身高手常事春。卓三郎本来就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常事春若是不厉害，否则又凭什么来阻止他？
    只是，阻止了卓三郎之后的常事春，并没有卓三郎引发什么大的争斗。非但没有大的争斗，即便是小的争斗，那也没有。而且，非但没有小的争斗，根本就是用一句话直接了结了——你不能杀我，我也不能杀你，你有你的原因，我也有我的原因。
    常事春不能杀卓三郎的原因，是为了调查南无敬亭的事情。只是常事春还未用到卓三郎提供证据之时，言靖公子与白薇已经站出来把南无敬亭拖下了台，而且还在被流放乌兰国的途中，被南无彦杀害。
    至于卓三郎不能杀常事春的原因，是因为常事春知道卓三郎的真实身世。而当卓三郎真正问到常事春自己所谓的真实身世时，常事春却只说了一句话，那便是，“若想知道你自己的身世，还是去问你师父吧。”
    当常事春犹疑了半刻，若有所指淡淡地笑着说出这句话时，卓三郎真想拿剑刺穿他的喉咙，如此敷衍而且不知真假的一句话，也算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
    自从卓三郎十五岁时，告别师父柳中人，离开绿柳上塘回自己阳春城飘香酒楼的家里的那一晚，遭遇了飘香酒楼灭门惨案、以及父母瞬间双亡的惨景之后，便开始了对自己身世云里雾里的探索。接下来的十年，前三年都是随意游走，与母亲卓云英口中的罗袖风保持着简单的关系。后七年，更是为了罗袖风而四处奔波，为南无敬亭效力。
    而罗袖风死之时说的那些话，以及南无敬亭的话，又让卓三郎的身世之谜陷入了激荡的漩涡，越来越迷惑。卓三郎也为此，几乎走入一种暴力发狂的状态，幸好遇见了常事春跟了讲了这样一句话，之后才慢慢地恢复了正常。正常到，现在回到了南疆。
    找师父问自己的身世，卓三郎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柳中人一直在绿柳上塘不出外界，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呢？即便柳中人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但他毕竟是一个隐士的高人，既然是隐士高人，又怎么会管外面发生的不相干的风风雨雨？
    想了这些事情之后，卓三郎只得作罢，是以离开绿柳上塘之后的这十年，她都没有回来过，甚至没有踏入南疆这片热忱的土地。而就在常事春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卓三郎却真的回来了，即便柳中人不知道他的什么身世，他回来看看，似乎也是应该的。
    南疆，真是一片美好的土地，尤其是挨着绿柳上塘的那个小城镇。地处南疆这么偏远的地方，这个小城镇，便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小。它虽然不及阳春城的清秀，更不及五行城的繁华，至少它承载了卓三郎他们师兄弟姐妹四个偷偷跑出来的童年。
    承载了一个人童年的地方，当然就是一个好地方，而且还是终身难忘午夜梦回的地方。
    卓三郎走在小城镇的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尤其是那些小孩子，当真是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一般。这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让卓三郎觉得很熟悉，同时也很害怕。熟悉是因为那是自己的曾经，害怕则是因为自己远离了曾经。过去了，早就过去了。
    走在熟悉的地方，卓三郎的性情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淡然，没有丝毫的暴戾。无论看着街上的什么场景，卓三郎都是一副恬静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似笑非笑的样子。
    只是，卓三郎虽然走的很慢，但是他并没有停下来，没有为街上的任何人或任何事而停下来。一直从街道的这头走到那头之后，卓三郎便淡然地离开了。离开，是因为卓三郎不是这个小城镇的归人，他只是一个过客，他要到的地方，是比小城镇更远的地方。
    绿柳上塘。
    离开了小城镇街道的卓三郎，走路的脚步也快了起来，几乎快了近十倍左右。走这么快，倒不一定是因为卓三郎很着急赶时间，而是因为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烟与风景。如此，卓三郎难道还要慢悠悠地走着，欣赏路两边的荒郊野岭不成？
    如此步速，卓三郎走到绿柳上塘外面的环形柳树群时，也到了大半上午的时刻。太阳几乎直射而下，强烈的光线还是让卓三郎觉得有些难受。卓三郎看着眼前绿柳扶风的一道屏障，暗绿色的柳树林间，隔着浓浓的瘴气与毒气，几乎很难穿过。而现在即将到中午，也几乎是毒气比较薄弱的时间了，这也是卓三郎赶在这个时间段回到这里的原因。
    卓三郎从怀中的小瓶子里取出了一枚药丸服下，用宽大的袖子挡在了面前，然后往柳树林中走去。
    丸药是绿柳上塘内部人的独家秘方，为柳中人或者柳行之所配置，能够抵制柳树林中的瘴气与毒气不受伤害，外面的人却没有，所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这里。
    卓三郎很清楚，自己穿过柳树林的这个方位，正是在自己所住的房屋的右后方，也是离自己房屋比较近了。小时候，卓三郎自己一个人偷偷地跑出去之时，便都是从这里的。
    这层绿柳扶风屏障中的毒气，也是在外边缘处稍微稀薄，越往里面走，毒气越重，几乎到了绿柳上塘里面的边缘，才会稍稍减轻。而一般的人，根本就没有机会走到毒气最浓厚的中间处，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已经低挡不住毒气而倒地身亡了。
    卓三郎在里面摸索着前进，自己十年未从这里经过，柳树下的野草也更加繁茂了。约摸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卓三郎才能看到外面的光亮，也就是能看到绿柳上塘里面的光明。
    不过，也正在此时，卓三郎的心里却突然激动了一下，不知道师父此刻在做什么，若是他知道自己现在回来了，会不会很开心？卓三郎的这种激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出了绿柳扶风之后，刚飞快地走了几步，便看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壮年人推着一个老年人出现在了自己房屋的屋角之处。
    那个老年人，正是师父柳中人。而那个壮年人，则是绿柳上塘的十二个仆人之一，十二月。
    卓三郎看见柳中人之后，当下更加快了脚步，迅速地往这边赶来。不出一会儿的时间，卓三郎便来到了柳中人的面前。
    看着十年不见明显苍老的柳中人，卓三郎扑通一下跪在了他面前，只觉得自己心里一时间涌上了各种感情，有诸多的见面问候也都说不出来了，仅仅几乎含泪喊道：“师父！”
    柳中人看着这般模样的卓三郎，也是激动无比，当下扶着卓三郎的身子，说道：“三郎，快起来！十年不见，快过来让师父看看，这十年里有没有长大！”柳中人说着，仔细地打量起了卓三郎。
    卓三郎站在柳中人身边，也是同样地看着他。只是，对于柳中人现在坐在躺椅上被十二月推着，卓三郎并没有觉得奇怪，即便十年前他离开的时候，柳中人还是身康体健、并无半点病恙。
    柳中人看卓三郎不觉得奇怪，自己对他的不奇怪也不感到奇怪。毕竟他们师兄弟姐妹四个，都在外面，见了面，说到师父的事情，也很是合情合理。所以，既然柳行之、凤九桑、浣流涟他们三个都知道自己中无天无渊之毒而残废的事情，卓三郎又如何会不知道？
    “十年不见，三郎不但长大了，看起来也经受了很多历练！你瞧，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成熟稳重啦！”柳中人开心地笑着说道，转而把目光从卓三郎身上移到了十二月身上。
    十二月看到卓三郎的时候，也很开心，很激动，只不过此时，才有机会表达自己的开心和激动，于是便顺着柳中人的话，笑着说道：“是啊，山人，三郎成熟了不少啊！”
    卓三郎微微一笑，看着柳中人，很是尊敬地说道：“师父和十二叔，在这十年里，可没怎么显老，还是那么强健！”
    “十年不见，三郎这孩子，怎么这么会说话了！”十二月笑呵呵地说道，看向了柳中人。
    柳中人又是一阵会心大笑之后，才对十二月说道：“你看咱只顾着见到三郎高兴，都忘了去准备午饭了。三郎回来一趟，途中定然奔波，十二月，咱赶紧回去。你弄上几个三郎爱吃的小菜，再准备些陈年好酒，我很开心，要与三郎喝上几杯。”
    “好的，山人，只是你现在的状况，不能喝酒吧……”十二月看着柳中人，很是关心地说道。
    “怎么不能喝，这么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着呢，你不用担心。”柳中人怕十二月说起当年的事情，当下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又看着卓三郎，笑着说道，“我人虽老了，酒量可好着呢！只怕是三郎，也未必比得过我啊！”
    卓三郎看柳中人说的很是轻巧，心里也很为他担心，无天无渊毒性的概念，卓三郎还是很清楚的。十年之前，柳中人中了浣流涟下的毒之后，若非一直靠着别的药物续命，根本就不能活到现在。即便是现在，柳中人也是只有胳膊和脑袋能够自由转动，别的部位，都是毫无知觉的。柳中人中毒之深，当真是到了这种地步。
    卓三郎也不忍拂了柳中人此时的好心情，便笑着说道：“师父那是老当益壮，我自然比不过的！”
    卓三郎说完，柳中人便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他真的老当益壮了一般。十二月看着笑的很开心的柳中人，当下推着他，往他住的地方走去。卓三郎跟在旁边，三人一起走着。
    一路上，卓三郎都在跟柳中人与十二月讲在外面世界的见闻，只不过把很多事情略了去，说了一些很好玩的大事。柳中人与十二月听的很有趣一般，一路都在开心地笑着。
    卓三郎看他们两个笑的很开心，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只不过他心里却很清楚，这些此刻说出来的很好玩的大事，在他经历的当时，却根本一点都不好玩。
    走到柳中人的住处之后，卓三郎才意识到，刚才只顾着见到柳中人的激动，都忘了回自己的房屋换套衣服，即便都是十年前的衣服了。卓三郎在六种人的客厅里走了一圈之后，觉得这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或者说，几乎是没有任何变化的。
    不，不对，是有变化的。那就是，除了十二月的另外十一个仆人，此时都不在这里。十年之前，卓三郎还在这里之时，除了有事出去的仆人，别的都会留在这里，即便是事情很多的忙时，也几乎不会出现只有一个仆人在家里的这种情况。
    柳中人被十二月推进客厅放下之后，看见卓三郎脸上微微显现的疑惑表情，当下便笑着解释道：“你们四个都走了之后，我一个人也用不着他们十二个人来使唤，所以，每月除了留下的那个，其余的都出去了。”
    听到柳中人这般说着，卓三郎知道他是看出了自己脸上的疑惑，当下转身对着他微微一下，说道：“师父，咱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还是让咱师徒两个好好地喝上几杯吧！”
    “好！三郎！”柳中人说着，看着卓三郎，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