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劫

第15章


纵观我朝与诸胡之战,每为胡骑所苦,素以坚守为主,如此一来,一旦防守失利,则胡人势如破竹。我看,要想根本遏制胡人南下,只有主动出击,师夷之长,‘以骑制骑’,才有出路。” 
  钟离瑨不禁深深凝视她,全未料到,一个身处深宫的小小女子,竟然如此胸罗万壑,以往他对于“才女”的认知,仅止于琴棋书画而已,所以,就算知道王映淮是掌理文库的女官,他也并不认为她会如何见识不凡。现下,她不仅一针见血就指出了“以步制骑”的弊端,而且相应地想到了根本的解决原则,这番见地,即便是身在朝堂军旅的男儿也未必能有!而更令他心绪起伏的是,她的想法竟然完全与他不谋而合!作战之要,首先要占据主动,而历来宋兵战法,一向过于保守,总是采取守势,守城是为所长,尽管有先进的武器,但终究落于被动。所以,要扭转这种局势,必然要发展自己的轻骑。 
  收整自己的惊异,他以全新的正视态度与她继续探讨下去:“娘娘真知灼见,实实令在下敬服!在下应募守磁州时,曾向统制大人献策,所提想法正与娘娘不谋而合。然则,一来中原马匹甚少,不敷征用;二来金兵已临城下,仓促而不可得。只能作罢。如今巡社也同样如此。以在下看来,‘以骑制骑’,怕只有朝廷倾力,方可有所作为啊。” 
  王映淮闻言黯然,指望朝廷,只能画饼充饥了!朝官普遍反对发展骑军,最关键的理由是,本国马匹,主要通过贸易得来,耗费巨大,“计一骑之费,可赡步军五人”。甚至曾与西夏交战多年的名臣范仲淹也执反对意见。“既如此,则只能逼金人弃马而夺其马,骑兵弃马,犹如断臂;下马一战,我军胜算也大。” 
  钟离瑨一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这正是我社轻骑马匹之所来!” 
  王映淮点头,又道:“当日初入太行,山路崎岖,金人马匹之利,不得发挥,可见依山制宜,金兵并不可怕。只是如今,在此一马平川之地……” 
  望着她深思沉吟的神色,钟离瑨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一马平川自有一马平川之法。娘娘能想到令金人弃马,实属难能可贵!不过不必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巡社虽不足以光复中原,但为保田土,我等不惜与金贼誓死力战!” 
  他的慷慨坚定,令王映淮不胜感慨,“唉!”她叹息一声,“当日官家,若有巡社军民这般凛然大义,何至如今!”大宋全国官兵有百万之众,勤王之师兵临汴京者亦有数十万,然而,却造成“四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的惨痛结局,懦弱昏聩的官家、太上实在是难辞其咎! 
  钟离瑨对此也只能沉默叹息。 
  白日一战,不少巡社兵勇受伤,为保存实力,须得暂时休养生息,毕竟,巡社本来宗旨也就是保田守土,实力并不足以与金兵相较。当夜,巡社迅速拔营,行到村庄附近,纷纷进入土堆、渠沟、坟地、树林、破屋等处,似乎只在一瞬之间,旋即消失无踪。 
  军士抬着王映淮进入“地突”时,她不禁目瞪口呆。虽则曾于书册之中,见过有关地突攻城的记述,但真正一见,仍是不得不惊叹其妙。 
  地道之运用于战争由来已久,最常见的是作为一种攻城战术。这种攻城地道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出现,称为“地听”,或名“地突”。抗金巡社主要进行的是游击战,伏击、奇袭是为所长,于是,便于水井、街口、巷口以及村外各处,皆设有防卫暗哨;而于院内屋里、柴棚夹道等处,设下“躲金洞”。生活在平原的百姓,因无天然屏障可恃,唯一可行之法就是开掘地道。当然,地道主要还是属于防御性质的自卫工事。构筑地道工程庞大,需要严密的规划和组织、大量人力物力的投入,而凝聚力颇强的忠义巡社恰恰具备了这些条件,所以,河北河东一带,地突不少。 
  更令王映淮惊异的是,此地突之中,灯龛密布,住人洞室、炊灶洞室、饮水井、铸造作坊、储粮瓮洞等一应俱全。其中,住人洞室大可容二十余人,小亦可容三至四人。洞室中有土炕,炕上有土枕,居住其中,全无不便之感,俨然一地下之城! 
  王映淮被安置在一方土炕之上,环顾四周,不禁由衷赞道:“如此地突,真是巧夺天工!” 
  “此乃众人集思广益之功!”钟离瑨也感叹,“一马平川之地,只得向地下求存。好在此地土质坚实少水,正好为此庞大工事。” 
  “然则……”王映淮又有新疑,“人居地下,必当有通气之孔,若敌军从孔中向内施毒放水或是点火呕烟,将奈之何?” 
  这次,钟离瑨并未大感惊异,对于她的机敏灵慧,他已经有了充分的认知。当即为她解惑道:“气眼位置,当然设在不经意处。此外,我已画出套洞导引之图,正着人工加紧开挖,已近完工了。” 
  套洞导引?仅闻其名,已知匪夷所思!王映淮不禁抬眼看向眼前这个儒雅俊逸的社长,心中满溢赞佩。 
  钟离瑨被她眼中的激赏看得有些赧然,忙将目光移向别处。 
  王映淮也自觉失仪,赶紧掩饰道:“我看,社长似乎并非出身行伍,反倒更像是读书之人。” 
  “也不尽然。”钟离瑨道,“倒也无需相瞒,家父曾追随宋江起事,充小队之长,后朝廷招安,宋江被害,众人散尽。家父遂携家小隐居田里,不问政事,以防祸端。若非金人犯境,瑨亦不过一山野村夫而已。” 
  但绝非普通的“山野村夫”!王映淮想,如此温雅气韵,非饱读诗书而不可得。而原本不问政事之人,却在强敌入寇之时,毅然投身军旅,举义抗金,相较于懦弱无能的官家与朝臣,这才是男儿之所为,大丈夫之所谓啊!念及此,不禁又想叹息,官家不仅作为国主是失败的,作为丈夫,哪里又有多少成功呢?而她王映淮,何其不幸,在大好年华,就被强选入宫,陪伴如此无能的丈夫,直至失国败家,连妃嫔亦不能保,有夫如此,为妻妾者,只怕也要深以为耻啊! 
  “娘娘对抗金之法,不知还有何高见?”钟离瑨主动询问。日前一番探讨,他对女子的见识问题已然全面改观,眼前这个看似全无主见的柔弱女子,果然不愧是掌理皇家书库的女官,所思所虑,无不切中要害,其不凡见解,恐怕一般男子,根本无法望其项背!最可惜者,她是个女子,否则,完全可以把酒言欢,引为至交! 
  “哦。”王映淮回过神,回话道:“高见谈不上,都是一些小小想法而已。在金营时,每为其马快所苦,进得山中,马行减速;还有一处,马匹必也减速,那就是水泽之中!譬如渡河;再有,途中某次遇雨,完颜宗陟也驻马不前。只因陷入泥沼,则有马不如无马,行人也碍手碍脚。当时,我便想,若能将金兵诱入水泽,则不用多少兵力,即可制敌。不知此地附近可有水泽之处?” 
  钟离瑨思索片刻,回道:“从此北去百里开外,河道密集,聚而成泊。”但又沉吟道:“只是……我社势单力薄,未曾开拔过百里开外。而这百里方圆内还有其他巡社。各巡社之间,平素各守其土,往来并不密切。若贸然前去,说是联手抗金,只怕为此惹来不必要的争端。” 
  “强敌入寇,保家卫国,人人有责,何来如许多门户之见?”王映淮道,“何况,各处小股义军分布星散,只能游击偷袭,即便小有斩获,也不过伤及金兵皮毛,终究不能动其根本。所以,联手抗金,聚沙成塔,共推首领,统一号令,全盘筹划,才能成就大事。社长不妨派一能言善辩之士,游说各巡社联合,敌忾同仇,有何不可?从大局着想,便暂时放弃些许名利,也是大义之举啊。再者,成与不成,且先一试何妨?” 
  钟离瑨笑了笑,对于人心之复杂,显见她还知之不多。有时,空有一腔热情,未必就能成就好事。联合起来,谁为首领?能否服众?若有战功,如何定论?战局如何分布?兵力如何调配?又该派谁去执行最艰巨的环节?尽管布局筹划时,尽量是要减少伤亡的,但打仗就是打仗,不可能没有损伤,尤其是大战。所有细节,林林总总,无外乎各自的声名利益地位,尽管人们或有这样那样掩饰讳言的,但真正能够看得开的,世间难寻啊!就算他自己从不计较这些,可是兵力是巡社的,却并不是他的。她所提联合之策,他早也想过,就是为这许多前因后果的考虑,一直不曾付诸实施,如今,有大部金兵过境,如此大好时机,实在不想错过,就如她所言,一试何妨?既然都是抗金义军,共同的敌人就是金兵,为此大义,应是可以同心协力,携手应敌的。于是,对王映淮道:“娘娘言之有理!水泊西北数十里,还有五马山山寨,是河北一带最大的山寨,首领马扩原是朝廷将领。我想,我们或可联络五马山,共成此大事!”心中盘算着,该由谁去联络五马山为宜? 
   
第七章 
  完颜宗陟再次领兵来袭时,巡社大大小小的营帐,竟然在一夜之间,全然不知所踪。而搜遍周遭村落,只见坚壁清野,杳无人迹。看来,要想补充粮草,只能去攻打城镇了。但是,他现在最想找到的,倒并不是粮草,而是那个实实令他割舍不下的王映淮! 
  当日她投水之后,他立即着人打捞,可是一无所获。于是,他派出小股军卒,迳沿滏水而下,虽则也是不曾找到尸身,可却遭遇了巡社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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