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庭

124 124世上亲人


    自皇城出来,到了傍晚时分,曲莲回到了裴府。()
    她前一夜没睡,今日又在皇城内耗了一整日,此时已是身心俱疲。回来的一路上已昏沉的睡了一路。待到了府中,勉强着回到了嘉禾轩中,进了内室便是一阵反胃呕吐。
    染萃扶着她在净房之中待了小半个时辰,又给她喝了些止吐的汤药,这才平静了下来。
    身上虽是疲倦,但困劲却过去了。
    曲莲坐在炕上背后靠着迎枕,面色苍白的闭目养神。染萃站在炕边小声询问她可要进食,她也只是闭着眼摆了摆手。
    胸口还闷着,她现在但凡想到吃食,就觉得自个儿要吐出来一般。
    染萃见她这般,也只能收了声退出了内室。今儿个一整天,她都泡在了蔡婆子那里,好一顿询问该如何照料孕妇。蔡婆子因着近几日着了凉风,今天便有些发热,因怕过了病气给曲莲,已经搬出了嘉禾轩,如今住在了外院。染萃便到外院寻了她,只隔着门一问一答。
    她心中记着照料孕妇,最要紧的便是要顺着心意来,如今见曲莲只想清静一下,便也不再劝,出了内室。
    待内室安静下来,曲莲坐在炕上,慢慢的睁了眼。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自半支着的窗棂看去,院子里乌沉沉的一个人影都无。
    直至此时,她狂跳了一整日的心,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幽暗寂静的内室之中,仿若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缓慢。一声又一声,悲凉而苍老。
    她目光涣散的看着渐渐模糊在视线之中的院中景象,脑海中却在一字一句斟酌着两个时辰之前交代给丹青的那番话。她觉得自己不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她原本就是一无所有。不仅仅是亲人和前景,更没有廉耻与仁义。
    因此,她便没有胸襟去容忍符瑄的皇图大业,也没有怜悯去利用一个孩子与周姨娘的性命。
    在这样的处境之下,她选择了报仇,就是抛弃了一切。而这一切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她此时此刻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死去……因为背离了灵魂,背离了生身父母教导她的仁、义、道、德。
    小腹突然疼痛了一下,曲莲蓦地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中竟然又睡了过去。她下意识的将手覆在了小腹之上,想起了腹中那个一直未被自己想起的孩子。
    意识一下子回到了身体之中,方才那种仿似魂魄出窍的感觉消失无踪。
    日子还短,小腹摸上去依旧十分平坦,除了身上出现的一些反应,让人根本无法意识到有一个生命正在孕育的过程之中。但是方才那偶然传来的刺痛,却让曲莲潸然泪下。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会在这个时候给她一个孩子,明明都过了那么久,偏偏在这个她已然堵死了一切退路甚至放弃自己的时候……
    寂静的内室之中,久久回荡着压抑而又呜咽的声音。
    过了许久,帘外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曲莲止住了呜咽,静静听着,只听见染萃在外面似有为难的说着,“大奶奶今日不太好……”
    她话音刚落,便立时传来了陈松带着惊惶的声音,“那我就不进去了,你好好守着阿姐。”
    曲莲听了,擦了擦眼眶,忙出声唤住两人。
    便见染萃撩了帘子,手里还端着烛台走了进来。
    陈松跟在她的身后,却只站在门口,一张稚气的脸上满是忐忑与忧虑。
    曲莲看着他,眼泪险些又落了下来,却又强做了笑脸道,“快进来吧。”
    陈松见她眼眶红着,脸上却带着笑,心头一酸,只低着头走了进来。待染萃放下烛台出了内室,这才抬头看向曲莲,却又呐呐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见他这般,曲莲便冲他招手,待他行至炕边,她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柔声道,“今日怎么过来了?我这两日有些事,倒未腾出功夫来寻你过来。你可是有事?”
    陈松抬头看着面色消瘦的姐姐,想着这几日外院传来的那些言语,眼眶里渐渐聚了些泪,哽咽着道,“阿姐,你真的不是我的阿姐么?他们都说,你是大儒的女儿,是真正的名门闺秀……”
    自圣旨颁下那日至今日,已过了两三日时候,曲莲满脑子都是家族仇恨已是有些顾不上这个孩子了。此时听到陈松带着哭腔的话,她心中一阵阵的负疚。
    她拉了陈松的手,却被他手上传来的粗粝感惊住。低了头去看,灯光下那只小手上手心之中有着厚厚的茧子,手背上更是一道道的皴裂。
    顾不上宽慰他,曲莲只低声惊道,“你的手这是怎么了?”
    陈松一愣,低头看了自己的手,便道,“没什么啊。”
    曲莲一听,便知道他的手这幅模样恐已有些日子,他自己都将这模样当做了常态。心中一想,便能明白。孩子的手想来娇嫩,他每日习武,天天都在室外。便是刮风下雨也不能例外,今春暖和的晚又偏干燥,冬季里的冻伤皴裂便久久不能痊愈。那掌心中的茧子,恐怕也是日日攥着齐眉棍所致。
    心中有些疼痛,曲莲放下他的手,下了炕。行至妆台前找了平日里用的玉兰花油,这才返回炕边,坐在炕上给他细细的涂抹了上去。
    那带着些乳黄色的玉兰花油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涂抹在手背上,便立时能感觉出来滋养沁润的感觉,手背上的不适霎时便消失了不少。
    陈松看着她细细的照料着自己的手,这两日来的担忧惊惧似是一下子飞出了心中,眼泪却止不住了,一滴一滴的落在了手背上。
    曲莲给他揉着手背的动作一滞,缓缓抬头看着他,见他满脸泪水的模样,心中一痛便将他搂在了怀里。两年过去了,他也已经十岁了,个子拔高了一些,却仍比同龄人矮了几分,还够不着她的肩膀。
    “阿松,阿姐虽非你亲姐,却一直视你为同胞。在这世上,阿姐与你一般伶仃……如今除了你,阿姐也没有谁可以惦记了。既然生而伶仃,便一定要记得,天广海阔,活的自在一些。……”
    活着的路已经给他铺好,他也十分争气。
    小小年纪已练了一身的好身手,翟向心中喜欢,不禁收了他做关门弟子,将一身本事教授与他,更是将他当做亲生儿子一般。
    明年这会儿,便能去考武生员了。
    曲莲心中想着,符瑄那样的人,便是自己如今这般违逆,总也不至于为难陈松。再退一步,便是不能走武举的路子,有了这样一身本事,不求大富大贵总是衣食无忧的。
    天色将明之际,曲莲便醒了过来。
    昨日她细细交代了陈松许久,见天色太晚,便将他留在了嘉禾轩中。一个时辰之前,她便听到了自外室传进来的动静。
    像是那孩子怕误了早课,早早的离开了内院。
    见他依旧这般勤奋,曲莲心中也安心了许多。
    染萃听见内室的动静,便撩了帘子进来,见她半坐在榻上,便过来伺候她起身。
    行动中,便忍不住细声道,“大奶奶,今日一早大小姐就来了,此时正在外厅。奴婢说大奶奶还未起身,她便一直在厅里等着。”
    曲莲正伸手穿衣,听她这般说道,便顿了顿。也没立时开口,只收拾妥当了才对她道,“请进来吧。”
    既然还住在裴府之中,总也是要碰面的,况且又何必躲着?
    不一会儿,宴息处的帘子便撩了起来,曲莲抬头见裴玉华走了进来。
    裴玉华面上有些忐忑,她似也没想着掩饰,进了宴息处便行至炕边到曲莲身边,低声道,“嫂嫂,你今日可好?昨日不见你到紫竹堂,母亲还关切了几句,染萃说你身子不爽利,我今日特地来瞧瞧你。”
    裴玉华素昔是个爽利的姑娘,也不会那些拐弯抹角的说法,今日这般扭捏曲莲倒也明白。她相信这女孩儿是真心想来看看自己,却也明白,徐氏定也是吩咐了一番。自圣旨送来那日,自己便再未去紫竹堂请安,徐氏恐怕是有些坐不住了。
    刚刚册封了超品级的夫人,便连着两日不去请安更是连脸都未露。恐怕自己此时在徐氏眼中已是得势而张狂了。
    只不过此时曲莲已经不在意徐氏如何看待自己,实际上她也从未在意过。此时见裴玉华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便淡笑了几分顺着她的话道,“今日醒来,身上倒是轻快了一些,倒是劳夫人惦记了。”
    裴玉华听她仍称呼徐氏为夫人,眼中便是一黯,心知这许多日子累积下来的恩怨已是不易消除。刚要说些什么,突地想起昨日之事。
    便道,“大嫂嫂,昨日有一事。昨日巳时有一个陈姓的公子前来拜访,到了紫竹堂,说是与你有亲。那时我也在紫竹堂,在厅外听了一会儿。说是国子监祭酒陈大人的长公子……那位陈大人之事,母亲也略微知道些,便知这陈公子并未信口胡说。只是昨日你身子不好,母亲便让他择日再来。”
    曲莲闻言便有些恍然,那国子监祭酒陈昇的长子,便是她姑母萧榕嫡出的长子陈澜。若说这世上与她还有血亲瓜葛的人,便是那陈澜陈泱兄妹二人了。
    上元那日之后,她也曾着了丹青前去打听这兄妹二人。陈昇继室苛待这兄妹早已是京城之中不少人知晓的事情,那兄妹二人在陈府中的日子自是十分艰难。
    丹青旁敲侧击的也问出些事情,那陈澜虽未考过童子试,却绝非酒囊饭袋,只是幼年没了母亲又无人管束底子薄了些。他自己也志不在此,悄声的与那位大理寺丞的幼子行起了商路。这些,便是他的父亲也不曾知晓。
    如今他兄妹二人虽在陈府之中仍不受重视,却也不再因为钱财而窘迫。
    曲莲想着这二人,心中便有了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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