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

青年有着不浓不淡的剑眉，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可是镶在那张恬淡白皙的脸上，非但不给人一丝一毫寡情之感，反倒分外和谐，褐黄色的瞳仁如禅寺里枯僧细心泡制的一杯香茗，见之忘俗，一身白衣胜雪，清秀的像是从出生就不履尘地，放在后世，这样高富帅想必会被很多人说有洁癖吧。
    青年正在就餐，他的面前摆放的是一块普普通通的面饼和一杯麦芽黄的奶茶，拿起大饼，青年撕了一口，细长极适合奏乐的手指，拈起来放进嘴里，缓缓的咀嚼，又捧起身前桌上的奶茶，以袖掩面，浅饮细琢了一微口，一切优雅的无可挑剔，这样的人哪怕加入丐帮，也脱不了那与生俱来的贵公子气息。
    帘帐掀起，一人走了进来，站到青年近前。
    青年不急不躁的放下茶杯，将嘴中奶茶咽下，才微笑的抬眼看来人。
    “家主答应见你了，”来人面无表情的说，“你很厉害，知道许多秘密。”
    青年只是微笑，却不说话。
    来人哼了一声：“最讨厌你这种人的笑，明明就是个牧民的儿子，偏偏学那些贵族装优雅，你这样笑，我不敢保证你不会被家主撕了。”
    青年站起来，白衣大袖轻率，依然风度翩翩，不为所动：“劳烦阁下领路了。”
    来人哼了一声，转身在前领路。
    青年一振白衣，仿佛要抖掉衣服上那些看不见的灰尘，微微一笑，缓步跟上，步与步之间的大小，仔细看竟是别无二致，青年离开了帐篷，徒留下青年身上干草一样的天然体香，还在帐篷里浮沉，一个完美的年轻人。
    跟着来人，青年一路通行无阻，他面上笑意无害，目光和熙的扫过周围，一切的布置都映入了青年的脑海里，哪怕是过往族人脸上的情绪，也一丝不遗。半柱香的功夫，两人站在了一个牛皮大帐前。草原人的毡帽多是用羊毛编制而成的，有大富人家才会用马革或牛皮，而这顶帐篷却格外的不同，甚至可以堪称恐怖了，整顶帐篷都是用雪狼皮做成的，是生生的从死去的狼身上剥下来的，狼头没有除去，留了下来。因此，出现在青年面前的，是一顶满布雪狼头颅的营帐，那股狰狞之气，铺天盖地。
    然而青年笑意越发盛了，来人带路之前没有说明情况，本是要吓吓这个“伪贵族”，如今细细观察下，虽同样还是不喜，倒收拾起那份轻视之心，能第一次见“狼庭”而无动于衷的人，这是第二个了。
    狼庭内飞彩流金，金碧辉煌，地上也是雪狼皮，看起来好似上辈子和雪狼有仇一般，大帐内，除了一个主位上那个低垂双目，端坐饮酒的魁梧身影，再没有第二人。
    来人冲主座上的家主，微微低头，垂着手无声的退了下去。
    青年这个时候才第一次打量那个自顾自饮酒吃肉的老汉，是的，是老汉。灰白的头发，一张脸老的怕人，皮肤干枯如古树的老树皮，似乎碰一下就会皲裂，他就坐在那里，也不说话，可看见的人无不觉得，那主位就应该是属于他的。
    “喝酒吗？”
    这是青年头回听到杨家家主说话，给他的感觉只有两个字，威严。
    青年抱拳施礼，半鞠下身子，虽然没有下跪，礼数却是极为恭敬，面上的虔诚也没有一丝破绽：“后进晚辈李氏苦禅见过杨氏族长，祝杨族长长命百岁，心想事成。”
    “喝酒吗？”
    杨燕云出人意料的平静，看了他一眼，又问了一遍。
    “不喝。”
    “还是喝点吧，我讨厌不喝酒的人。”杨燕云大手抹了一下嘴角的油渍，看着李苦禅，随意的说。
    “还是不喝的好，”李苦禅低下头，声音很轻很温和，可没有丝毫让步，“从小，我便滴酒不沾。”
    “看来我们话不投机啊。”
    李苦禅脸上的笑意没有变，他低声道：“没关系，只要我们目标相同就好。”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可惜我从来没有和别人合作的习惯，”杨燕云随意的说，“由你做未来李氏的族长，这很好。”
    李苦禅没有接话，没承认，也没否认，表情一点都不曾变化过。
    “你觉得我能杀光赵家满门吗？”杨燕云摩挲着主座的扶手，那是一只雪狼的头盖骨，骨白色的有着别样的美。
    李苦禅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模拟两可的答案：“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
    “那么，告诉我，你能给我带来甚么？”
    “帮助杨族长去掉后一个可能，只留下一个答案。”
    杨燕云抬眼看了低身浅笑的李苦禅，“你想获得甚么？”
    “李杨两家恢复攻守同盟，彼此相安无事，江南部落还是最初的江南部落，就这样。”李苦禅摊开手，直起身子，坦诚的笑着，“我相信杨族长的话，比相信我是个男人程度还深。”
    “这话听起来很虚伪。”
    “尽管这听起来确实很虚伪，”李苦禅无奈的摊开手，“可这是唯一的答案，我就是这样想的。”
    杨燕云沉默了。
    李苦禅上前两步，缓缓在杨燕云面前宽衣解带，他笑望后者，杨燕云冰冷的眼神却一尘不变，无所谓的看着。
    李苦禅解开了衣襟，露出了胸口的纹身，杨燕云一直平静的面孔，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动，随后平息下去。
    “原来如此，他们手伸的好长啊。”
    李苦禅重新合上衣服，火光中，隐约可见那是一朵妖异的白莲花。
    “九瓣白莲，看来你是北系白莲教的人了。”
    “正是，”李苦禅点头，“如果没有猜错，族长应是南系弥勒了。”
    杨燕云沉吟了一会儿，一把扯开左胸，胸前同样出现了一朵莲花印记，看似和李苦禅相同，可细细数来，却是只有七叶莲花瓣。
    “白莲弥勒本一家，无分彼此。”李苦禅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做派，“现在族长该相信我了吧，而且正如族长所说，我虽知道些秘密，却已无关紧要了，族长都已经准备动手了，还在乎那些已经没了用处的秘密吗。若是放在十年前，李赵两家知道族长秘通中原弥勒教，怕是会大起戒心，联合打压杨家，可如今杨家气候已成，族长何必担心呢。”
    杨燕云点点头，没反驳。
    “你为什么这么热心帮着我灭了赵家呢？”
    “赵家狼子野心藏的很深，大伯父老了，念及昔日旧情，甚至根本没往那处去想，”李苦禅难得叹了口气，“看似强大的李家其实是三家中最弱的，赵家这头择人而嗜的独狼就趴在我李家卧榻之旁，可族长却不愿相信。苦禅出身李家，不得不为李家谋啊。”
    “只有这个？”杨燕云淡漠的问。
    “那杨族长以为还有甚么。”李苦禅笑意明朗，和杨燕云的冷漠阴沉，构成了一副明与暗界限分明的泼墨画。
    “赵家的那件传世之宝。”
    “您说的是盘龙棍吧，不不不，”李苦禅摇着头，“我可不会使棍，长这么大除了一杆破枪就没碰过第二件武器，想学也晚了。”
    “我说的甚么，其实你我都明白，我想彭莹玉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赶在你家韩教主前，夺得那件圣物吧，和那件圣物相比，赵家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李苦禅笑笑。
    “我不会和你争那个东西，那和我没关系，我要的只是赵首丘的头，和赵家满门的首级。我要把它们悬挂在我帐前，每天早晨一掀开帐帘就能看见，那样我会很开心的。”
    “也包括那个女人吗？”李苦禅轻笑的问。
    杨燕云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的抬头，打量着李苦禅，那双纯黑色的瞳仁，跳动着血腥的欲.望。
    “当我没说。”李苦禅低下头，下意识的错开了对面危险的眼神。
    ……
    “我希望最后能为她合上棺木的人是我，她最后一眼看的人也是我，那时，我便能心满意足的阖上眼，睡在她的身边，只有我们两人，一起去另一个世界，那样，下一世，他便只能记得我。”
    “我明白了，我收回了我之前的话，这，很伟大。”
    李苦禅朝对面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了出去，临走前，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狼庭角落里，那里吊着一个很是突兀的鸟笼，里面是一只雪白的鸽子。
    李苦禅离开后，帐篷里便只剩下杨燕云一人，男人站了起来，他走到角落，打开鸟笼，小心把那只雪白的鸽子捉了出来，放在怀里，细细的抚摸鸽子身上雪白的羽毛。
    “喧妍，我没有忘记当年对你的承诺，你要我来，纵使千山万水，我也会来。只是这次，来了我就不准备再走了，你会不会生气呢？”杨燕云渐渐的捏紧了手里的鸽子，鲜红的血水被生生挤压了出来，染红了鸽子的翅膀，“你放心，我不会伤害赵养卒的，谁叫他是你的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