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记

176 番外十三:己丑


十三己丑
    承兴四年春,回纥平定,吐蕃退兵。回纥小王子骨乞罗成为新任回纥王,遣使向上邦天子致谢请封,并请求尽快在回纥首府黑虎城设立府学。
    皇帝擢升太常寺礼乐司乐丞翁寰为五品礼乐监丞,以特派钦差身份,长驻黑虎城,监管回纥府学行政事务。翁寰不光带去了若干鸿儒学士,农人工匠,还带上了一批教坊教习,以增进与回纥及其他西北部族之间的文化娱乐交流。其中为首者,便是改头换面的崔贞。
    吐蕃退兵之时,奕侯乘胜追击,很是将对方打击吓唬了一回,估计有生之年都未必够胆子再犯咸锡边境。魏观安排妥当边关事务,再次兴高采烈转道东南,直奔广陵水军大营赴任去也。
    吐蕃王退兵后,向咸锡皇帝连上三封奏表请罪,请罪之余,贼心不死,次次不离娶公主。态度之诚恳,欲望之强烈,令人叹为观止。在第三封请罪书中,不仅再次表达了求娶公主的意愿,并且提出希望亲自到上邦京都参拜朝贡。也许皇帝亲眼见到吐蕃王如何年轻有为,文武全才,就同意嫁公主了也说不定。
    宋微被宗正寺卿纠合其他几个没事找事的大臣骚扰,见天就问何时选妃,正琢磨着搞点什么事出来转移目标,听鸿胪寺卿汇报,便道:“他非要来,就来吧。也好长长见识,死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他当然知道,这吐蕃赞普绝不是什么癞蛤蟆。即便此人想咸锡公主想得有点儿魔怔,十八岁就能统一高原,那能是善茬么。
    他也没打算认个干女儿嫁出去。堂堂天朝,用不着政治联姻。不过是借对方求娶公主的由头,叫宗正寺卿跳跳脚罢了。
    七月,吐蕃赞普入京。吐蕃首次与中土建立正式外交关系,咸锡朝廷十分重视,以礼相待。
    赞普本人不过二十五六,确乎年轻有为。大约情报不全,信息不畅,他来之前怎么也没想到,咸锡皇帝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关键是人家长得年轻,看上去比高原上十几岁的少年郎还嫩,惊得好几天都没能回过神。
    宋微招待他喝酒,酒过三巡,冲内侍道:“请皇后陪同公主来见见贵客。”
    独孤萦于是牵着八岁的宋沚款款而来。
    宋微拍着吐蕃王的肩膀:“这是朕的宝贝公主,芳龄八岁。朕就这么一个公主,聪明可爱又孝顺,最早也要十八岁,才舍得谈婚论嫁。赞普当世英豪,配朕的公主,自然配得上。你若肯等上十年,朕就把公主嫁给你。”
    双方语言不通,宋微虽说能讲好几种蕃语,吐蕃语却不在其中,全靠译者沟通。
    吐蕃王听罢,发了半天傻:“这……陛下有妹妹没有?姐姐也行……”
    宋微哈哈大笑:“朕是老幺,姐姐们早已远嫁他方,生儿育女。还有个堂姐,出家清修,没准都快要成仙了。实在抱歉。”
    吐蕃王身边一个近臣凑近他耳语几句,吐蕃王眼睛一亮,喜道:“没有公主,郡主也行。听说安王府上有位郡主,芳龄二八,尚未婚配,陛下,不如就嫁给我罢!”
    宋微心下恼怒,深觉这厮确是不长眼的癞蛤蟆。别说自己最讨厌政治婚姻,就安王那小心眼,真打他大女儿的主意,不定怎么折腾呢。
    放下酒杯,把脸一沉:“公主郡主,都是我咸锡金枝玉叶,当配文武全才,盖世英雄。”
    吐蕃王忙点头:“我会打仗,还会吟诗。”
    宋微嗤笑:“赞普会打仗,这个朕已经领教了。”
    吐蕃王噎住。他号称打遍高原无敌手,也确实输给了咸锡将领。虽然他并不认为是武艺兵法上的问题,但输了就是输了。
    “至于会吟诗,赞普若能吟咸锡诗歌还好说,若是吐蕃诗歌,只怕郡主欣赏不来。”
    吐蕃王这下终于听明白,狡猾的咸锡皇帝压根不愿意与自己结为姻亲之好。气鼓鼓道:“听说陛下正是文武全才,精于骑射,擅长击鞠。巧得很,我们吐蕃人也酷爱击鞠。不如陛下与我比一场,我若侥幸赢了,陛下就把郡主嫁给我。”
    宋微心说,这吐蕃王脑子果然灵光,居然还会使激将法。
    反问道:“赞普若是不慎输了呢?”
    吐蕃王很想说,那就把我们的公主送给陛下。可惜他连女儿的影子都没有,几个姐妹也都早嫁人了。
    “我若输了,从此再不提求亲之事。吐蕃以咸锡为上邦,岁贡献礼,世代永相通好。”
    “行,成交!”宋微端起酒杯,二人碰了碰,一饮而尽。
    马球赛定在三日后。宋微叫人预备衣裳用具,三位国公加上青云蓝靛等人,轮番地劝,劝不动,只得请宪侯来劝。
    “陛下何必亲自上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宋微斜眼:“连你也觉得他比我强?”
    独孤铣摸摸鼻子:“嗯,没你强。”
    宋微颔首:“那是。老子有学问,他个野蛮人能比吗?”
    姚子贡在旁边忍笑忍得直咳嗽。
    宋微冲独孤铣比划:“你先派人悄悄去看他们练习,把习性手法都摸清了,赶紧来汇报。”顿了顿,接着道,“要真是比咱们强,那就,那就叫李易想想办法,叫他们水土不服一下。”
    这回连长孙如初和宇文皋也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宋微笑道:“我不上场,那厮不能服气。这场击鞠还非赢不可,就当是——对付非常人用非常法好了。”
    众人觉得未免有点儿不够光明正大,然而面对死缠烂打的吐蕃王,却也想不出别的好办法,只得依了皇帝的馊主意。
    国公们告退前,姚子贡犹疑着问:“陛下,既然非赢不可,此事……是不是该大肆宣扬一番?”
    宇文皋点头:“陛下此举,于安王确乎是个大大的恩典,多些人知道也好。”
    宋微打个哈哈:“你们看着办,我反正是不怕热闹的。”
    皇帝手里有一支技艺卓绝的击鞠队,整个京城都知道。头两年要守孝,宋微闷极无聊,带着薛三一帮人在宫里练准头,把几个骨干操练得百发百中。去年出孝后,有一段心情不好,除去找教坊的人娱乐,就是跟侍卫们打球发泄。今年以来,兴致更高,每逢旬休日,轮班寻人挑战。整个京城,从公侯私豢的队伍,到军营公家的选手,无不被皇帝叫到皇家马场对练过。个中好手,还有机会得到皇帝嘉奖赏赐。也因此没有人留手,与皇帝及其廷卫军队伍拼力奋战。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马球本是咸锡广受欢迎的运动,于今更是蓬勃发展。京城百姓还记得数年前六皇子休王与四皇子端王那场轰动一时的公开赛,这回要和吐蕃王打国际赛,自是全城震动,举国支持。
    到得比赛当日,东城皇家马场外方圆几十里都是人。英侯出动了足足两万宿卫军维持外场秩序,心里把专爱给自己找麻烦的皇帝从头腹诽到脚。见宪侯领着廷卫军布置场内防卫,瞅个空档凑过去,没好气道:“管严点儿,别这么由着他胡闹!”
    独孤铣笑笑:“国之盛事,算不得胡闹。”
    徐世晓道:“说是输了就把安王府上清平郡主嫁到吐蕃去,万一输了,我看他怎么收场!这还不算胡闹?!”
    独孤铣又笑笑:“放心,不会输的。”见长子挨在英侯身边,问,“你凑过来做什么?”
    独孤莅眨巴眨巴眼睛:“我要看小隐哥哥击鞠,师傅已经答应了。”
    独孤铣点头:“那正好,你进去跟秦显再把场地仔细查看一遍。小莳也来了,在里头待着呢。”
    独孤莅和他师傅打声招呼,蹦跳着进去了。
    徐世晓临走,犹自追问:“真不会输?”
    独孤铣忍不住莞尔:“英侯放心,陛下这门击鞠功夫,比别的什么都强。朝廷科举若设击鞠进士,状元非咱们陛下莫属。”
    比赛开始,果然精彩绝伦。宋微对吐蕃击鞠打法了如指掌,提前制定了万全的应对策略,觉得在实力相当的前提下,正可险中取胜,打个淋漓痛快,便没再动用水土不服的暗招。双方可称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最终咸锡一方三局两胜,虽然过程颇艰辛,却赢得极为漂亮。
    咸锡皇帝凭借出神入化的技术取胜,吐蕃王遗憾归遗憾,倒也服气,没敢赖账。
    因是主场国际赛,没人买对方胜,少了个下注盈利的好机会,唯有此点令宋微感到美中不足。
    这场比赛耗时比预料中长。若非宋微近来加强锻炼,真不一定能撑到最后。赛完他还兴奋着,又骑着得哒在宫里跑了几圈。得哒跟着他时,刚成年不久,如今正是鼎盛时期,精力旺盛。一人一马,加上凑趣的毛驴鸽子,疯了整半天。
    结果,次日皇帝陛下就因体力透支疲劳过度,请假缺席早朝,命三公主持常规政务。
    寝宫之内,宋微裸着上身趴在独孤铣怀里,每每疼得动弹,就被人牢牢缚住,只能口头哼哼。李易替他扎针上药,末了道:“陛下这左肩往后可要小心了,若旧伤再复发,击鞠射箭,都别想玩了。”
    “啊……不成……”宋微哀嚎。
    “只要不过分脱力,娱乐消遣并非不可。只是万万不能再引发旧伤。否则逢阴天下雨必疼,且必将日趋加重,无法治愈。”
    独孤铣黑沉着脸,扳过宋微脑袋面向自己:“记住了么?”
    “记住了……”
    等闲人都退下,一巴掌抽在挺翘紧致的屁股上。
    “啊!混蛋!干什么打我!”
    “干什么打你?你自己说,如果不是你非要将球把在自己手里,非要自己显摆出风头,是不是早一刻钟就能赢?是不是?”
    宋微气势立马弱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独孤铣听他承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扒了裤子连拍几下:“我怎么看出来的?我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旧伤复发,难道不是你自找的?”
    宋微嗷嗷惨叫,人被圈住了无法乱动,将眼泪鼻涕拼命往独孤铣身上蹭。
    独孤铣消了气,给他拍肿的屁股蛋子抹药。
    宋微扒着他腿一扭一扭:“哎,腰酸背痛,好好揉揉呗。”
    独孤铣便给他揉。揉得心头火烧,拦腰将人提起来,压住上半身,免得牵动肩伤,扣紧腰腹靠向自己。一罐子消肿散瘀的药膏都倒在下边凶器上,挺身杀了进去。
    “啊啊啊——慢、慢点,要死了……”
    独孤铣腾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别胡说。”
    宋微伸舌头舔舔他掌心,囫囵道:“咦,药里有蜂蜜,是甜的。”
    独孤铣身子僵了僵。宋微仿似没尝明白,又伸舌头舔舔。独孤铣猛地捏住他下巴,让他拧着脖子跟自己亲吻。一边凶狠进攻,一边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束缚住他左边胳膊和肩膀。
    待得两人尽兴作罢,宋微只觉得好似又打了一场马球,闭眼就睡。
    独孤铣看他睡得沉,出去办正事。蓝靛不放心别人,亲自守着。
    小内侍报说安王殿下求见,蓝靛想了想,起身出去迎接,道:“殿下来得不巧,陛下刚睡着。”
    宋霂道:“听说陛下因昨日赛事身体不适,我这里有上好的药酒,送一瓶来,请陛下试试看。”
    “如此多谢殿下。”蓝靛说着,伸手去接,丝毫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
    “不知陛下龙体如何,我进去瞧瞧,便退出来,绝不惊扰。”
    “这……还是请殿下改期再来罢。”蓝靛话音没落,宋霂已经迈开大步,径直往里间走去。
    “哎!哎——殿下!殿下!”蓝总管实在想不到,安王会抽冷子来这一下。他也不能吆喝侍卫拿下对方,只得赶忙追上去,直追进皇帝寝室。
    时值酷暑,纱帘幛幔之类,早都让宋微叫人撤下了,绕过屏风,景致一览无余。宋霂迈过台阶,立刻放轻脚步,连呼吸也屏住,几乎是蹑手蹑脚,走到屏风后,站住不动了。
    蓝靛见他这模样,虽然来得诡异,确实不是来惊扰皇帝的。只好同样蹑手蹑脚,十分警惕,站在旁边。
    宋微正趴在床上睡得香甜,上下都光着,只腰间缠着冰绡薄被。头发乱七八糟铺了半床,恰好遮住上半身乱七八糟的新鲜痕迹。他侧压着右边睡的,脸和左面肩膀都冲着外边,正露出裹了两圈白布的伤处。
    似是没料到居然伤得这么重,宋霂愣了愣,下意识上前两步。蓝靛赶紧跟着往前挪两步。宋霂注意到他,便又不动了,视线直直落在床上那人身上。
    宋微似有所觉,呢喃着动了动。宋霂如梦初醒,掉头转身就走,差点撞上屏风架子。蓝靛吓一跳,赶忙跟出来。
    “陛下的肩膀……”
    “李御医说,是施力过度,拉伤了关节,养些日子便好。”
    宋霂神色如常,从袖子里掏出个琉璃瓶:“这个交给李御医,看看合用否。若合用,我那里还有。”
    蓝靛接过去:“殿下有心了。”再抬头,只剩了安王一个背影。
    两天后,鸿胪寺已经备好吐蕃王的送别礼,安王长女,十六岁的清平郡主通过皇后求见皇帝。
    “清平,你当真自己愿意,嫁给吐蕃王?”宋微很吃惊,不太敢相信。
    “是,陛下。”
    “为何?”
    “前日击鞠,吐蕃王虽不比陛下英武,却也一表人才。闻说雪域高原美如仙境,清平心中十分向往。”
    “他都二十五六了,做了许多年吐蕃王,家里只怕妃子一大堆。”
    “我若嫁给他,自然我才是唯一的王后。”
    宋微哈哈笑:“我咸锡郡主若肯嫁他,不当王后当什么?只不过,你父王母妃同意么?”
    “父王那里已经同意了,母妃自是听父王的。”
    宋微想想:“这样,我让皇后安排一下,趁着他还没走,你们找机会接触接触。你拿定主意了,再来找我。”
    等清平退下,宋微问独孤萦:“不是你煽动的吧?”
    独孤萦笑着摇头:“是她自己来见我,主动说起。”停一停,“不过,听闻吐蕃王欲赴上邦求亲,臣妾请太傅给郡主们讲了讲高原风土人情。再说那吐蕃王,亦并非没有引人心动的资本。”
    宋微瞥她一眼:“瞧你这表情,好像恨不得和亲的是自己似的。”
    独孤萦坦然道:“陛下果然深知臣妾。”
    宋微没辙。心说一个女强人,教出一堆女强人。也不知将来宋沚那丫头会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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