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那个蜘蛛

第82章


  问罪
  天亮后安德烈又拉着叶轻舟讲了很久,用想把一辈子的话一次说完的劲头,说着说着,头歪在墙上,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叶轻舟松了口气,他起身刚想离开,衣角却被抓住。
  “站在那里,直到我睡着……求求你。”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安德烈低声哀求。
  叶轻舟心情复杂难辨,很难用一个特定的词去形容一个人,因为人的复杂,远超词汇的形容的极限。他很害怕安德烈的强大,也知道安德烈本质上是一个残忍的人,更明白自己如果想活下去就必定要和他为敌。可是,即使如此,也无法阻止眼睛看到一个童年和少年都不幸福的孩子。
  他能听到安德烈的孤单,听到他心底的哀鸣,那样的声音阻止他离开。他一只手按在安德烈头上,揉了揉,“睡吧,我哪里也不去。”
  安德烈放心地睡去,手心攥紧,像是攥着光——他黑色燕尾服的衣角。
  过了一阵,等安德烈真的睡熟,他轻轻取出自己的衣角,走出房间,这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暮色四合。他记得自己还有事情要做,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可是,一个少年就站在门外,面对他。
  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站了多久,等了多久,当他背对夕阳向自己走来的时候,有种弃夕阳而去的美感。他的脑袋一瞬间空白一片,只剩下眼前的少年。
  “你有什么要说的?”少年扬起下巴,语气恶劣,蓝色的眼睛坚硬而锐利。如月光般美丽的少年,露出不符合孱弱身体的强势,这时候才恍然,少年月光般的美丽,似乎只是反射在刀锋上一缕寒芒。
  “没有。”
  “还有要补充的吗?”
  “没有。”
  “很好,很好。”少年点点头,“我为你感到羞耻,身为执事,居然背叛自己的主人;套着恶魔的壳子,竟然不遵守恶魔的契约;有着人类的内芯,却连维持一个区区承诺的信用都做不到。”
  “所以……”
  “所以?”托兰西冷笑,拉住他的领结,压弯他的腰使两个人在同一高度,好让自己抱住他的脖子。“这样罪无可恕的事,没有人能原谅你,然而,即使整个世界都不宽恕你,我依然宽恕你;即使整个世界都怨恨你,我依然原谅你。”
  他收紧抱着叶轻舟脖子的手,自己踮起脚跟,叶轻舟腰弯成弓形才能让两个人耳鬓厮磨。托兰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如果不是遇到我,就你这个样子,除了我谁肯要你啊……”
  端的倒打一耙。夏尔都不想拆穿一分钟前是谁在地上打滚,一边打滚,一边喊‘肚子太饿了,不等了,不等了!谁给我吃的,克劳德就给谁!’。不是他不想拆穿,只是他知道,即使拆穿也没有用。
  叶轻舟抱住怀里的少年,淡笑道:“那么,我要怎么补偿你呢?”
  听到补偿两个字,如果托兰西是只猫,他的耳朵就应该高高竖起,尾巴不怀好意地左右摇晃,舔着爪子喵喵叫。
  “要蛋糕。”开始喵喵叫了。“还要与和薯条,还有牛排,嗯嗯,怎么能少了红茶呢?”
  “嗯。”
  “额……还要揍夏尔一顿,他刚刚居然敢打我!看,脸上的罪证!”他的脸凑到叶轻舟眼前,皮肤还有些发红,像夕阳染在上面。
  “我真不明白克劳德你为什么那么纵容他,明明昨天还捅了你一刀。说真的,比起你,托兰西的行为才比较需要道歉吧?要双膝跪地,额头抵在地上好好道歉啊。”
  “要你多事!”托兰西瞪了夏尔一眼,身体有点僵硬,随即不情不愿地说,“虽然我觉得自己没错,不过你要是那么小心眼,道歉也没关系……”
  “没关系,我早忘了。”叶轻舟笑着说,当夕阳照在他脸上,温暖的感觉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
  如果能遇到一个人,无论怎么样伤害他,他都不会有丝毫怨恨,那么就好好珍惜吧。毕竟,那样的人值得一份珍惜。
  如果遇到一个人,无论怎样伤害自己,自己都不会有丝毫怨恨的感觉,就抓紧他吧,除了自己,世上还能有谁更爱他,让他更幸福?
  叶轻舟不介意,托兰西却反而不好意思了,他摸摸叶轻舟的头——虽然是强行把他的头拉到自己伸手能摸到的高度——脸红彤彤地说:“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对不起。”
  “这算是和好了?”夏尔转身问赛巴斯,看到赛巴斯点头,冷哼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憋屈的感觉……”
  “因为少只鞋?”赛巴斯揶揄地盯着夏尔的脚,然后被踹了,“踹人可不是绅士所为。”
  “绅士不会只穿一只鞋!”说完,夏尔又踹了他一脚,用穿鞋的那只脚,在赛巴斯黑色的裤子上留下一个泥脚印,“有鞋穿我就是绅士,没有我就是暴民!”
  赛巴斯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见托兰西笑着对夏尔比出大拇指,夏尔非常绅士地扬起下巴,哼了一声作答复。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两个家伙混在一起以后,行为模式开始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进化……赛巴斯还没想出所以然,就看见叶轻舟放开抱着托兰西的手。
  “拜托,还有一天的时间,带他们回伦敦。”
  “……知道。”
  打哑谜似的对话后,赛巴斯一手提起一个,准备离开。托兰西抓住赛巴斯的手,挣扎转身,暮色四合,半个天空投入黑暗的怀抱,叶轻舟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线,慢慢被夜色吞没。他顿时不知道说什么,赛巴斯的速度很快,如果现在还不开口的话,就没有机会了!
  “答案!你说的,要告诉我的答案!”托兰西说的是离开的那一夜,他对叶轻舟告白,叶轻舟说会再一次见面的时候会告诉他答案。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告诉你。”叶轻舟这样说道。
  黑色的幕布彻底裹住地面,叶轻舟也消失在天际的尽头。
  赛巴斯带着两个人跑出崇山,到最近的城市,他留下两袋金币和两张车票,让两个人吃完饭后搭明天的火车回伦敦,当然,他已经通知汉娜在火车站接他们。
  吃完饭,两个人回到住宿的旅馆,却怎么都睡不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困扰着托兰西,按照克劳德今天的态度来看,他并没有出卖自己的意思,可是当时为什么不反驳安德烈?还有一天,一天是什么?什么期限?为什么赛巴斯连送他们上火车的时间都没有,匆匆赶回去?
  他想得太入神,直到夏尔推了他一下。
  “干什么?”他话还没说完,被夏尔捂住嘴。夏尔凑在他耳边悄悄说道:“脚步声。”
  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他们住的旅馆,为了显出格调,走廊上铺满劣质木板,姑且算是木地板吧。只是这种不知道多少年前铺的木板,底下早就烂透了,即使是一只猫,踩在上面也会发出咯吱咯吱让人牙酸的声音。
  外面的声音,比一只猫大得多。
  脚步声由远至近,最后,停在他们门前。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打成共识——这种时候,这种地点来的人,绝对没好事!跑!连门都不开,立刻跑。门口有人的话就跳窗,反正是二楼,死不了人。
  他们跑到窗台,才发现上面早就坐着一个人,一个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人。
  回到另一边,叶轻舟送走托兰西一行人之后就回到了屋子。安德烈躺在木床上睡得正香,他走过去,踌躇半晌才推了推安德烈。安德烈并没有醒,虽然他张开一只眼睛,但是迷惘的眼神能看出意识还没清醒。
  “其实你讲了那么多,我还是有些事情不太了解。”
  “你说。”安德烈眼睛眯起,看样子又快睡着了。
  “虽然你接受了我,但是你的伙伴呢?就是和你一起来这个世界的伙伴,他们也许觉得我不配和你们一起回去。”
  “没有伙伴啊,我一直是一个人执行任务。”
  “一个人?”
  “嗯。”
  安德烈的眼睛完全闭上,呼吸变得均匀,沉入梦乡。
  “一个人啊……”
  夜色无言。
  安德烈一直睡到月上中天才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克劳德。暂时居住的屋子只有十几平米,房子小得搜索只需要一眼。他整整看了二十遍,才不情愿地相信,克劳德不在他身边。他去哪了?去找托兰西吗?离开自己吗?还是……
  他拒绝再深想下去。
  他今年十八岁,最美好的年纪,可是他从出生到现在的十八个年头,没有哪怕一天,和美好挂钩。他不知道美好是什么东西。是孤儿院的白色墙吗?是精神病院的灰色石灰墙吗?还是穿越司日复一日的任务?他不知道是自己拒绝了美好,还是美好拒绝了他。
  有的时候,大概是比一秒还短七分之一的时候,他盯着别人家亮起的灯火,想象幸福的模样。只可惜他没有火柴,也没有一个早已死去的慈祥母亲,所以他连在寒风中点燃火柴的必要都没有——他不可能看到天堂,天堂里也不会有妈妈对他笑。
  就这样活下去,到死为止,这就是他的人生信条。
  直到遇到了克劳德。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会冒着生命危险救自己?他看着那个抱着自己冲出火海的男人,虽然比自己弱得多,但是……随风浪颠簸的心却像靠岸般安稳。他抓住克劳德手,冰冷的,如同大理石的手,给一直走在冰天雪地中的自己,一份安慰。
  大理石总比寒冰温暖得多。
  他站起来,握着自己的手,记得睡着前就是这只手抓住克劳德的衣角,即使是很久之后的现在,仍然有温暖残留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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