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如陌路

72 痛楚


自裕哲医院确诊脑癌晚期后,一月时间过去了,薛叶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他抱着非比寻常的乐观,想带着裕哲去更高级的医院诊治,裕哲的身体被各种检查迅速地摧坏恶化,短短一月内急剧削瘦。
    顾思陌炖煮了一日的鸡汤,裕哲只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她想要去清理,却被他拒绝。
    在阿泰看护清理的时间,顾思陌拎着保温桶悄然站在了高护病房的门外。
    唐宇到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他初见她的时候,她是圆润温和的女子,却在这短短一月内同样地委靡下去。顾思陌是很注重个人风度的人,从不曾不顾个人形象出门,可是此时她只是穿着灰色套装的运动服,长发在背后梳成马尾,耳畔还有绒绒的乱发。
    医院通体色调清冷偏白,走廊上也弥漫着消毒水的清洁气味。
    保温桶的手把攥在手中,她背对着走廊,站在病房门口角落的位置,微微侧过脸注意着病房里的动静。
    唐宇干涩地开口:“思陌。”
    她慢慢回转过身来,看向他。唐宇没有掩饰他担忧的神色,走到她的面前,“我来了。”
    顾思陌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唐宇她暂时无法与他交往,唐宇在听闻了所有的事情后,只说了一句,“思陌,现在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请不要推开我。”唐宇动用了X市的关系联络了国内顶尖的脑科医院。
    世人都爱锦上添花,愿意雪中送炭的人,不管是什么动机,顾思陌仍然保留了感激。
    “嗯。”顾思陌淡淡地应了一句,试图泛起一个微笑,可是唇角弧度扬起,殊无喜悦。
    “还好吗?”唐宇问道。
    “情况很不好,病情加重的很厉害……”顾思陌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检查的关系,医生现在选用的方案都是保守的治疗方案,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没有办法接受更激进的治疗方案……”
    “思陌,我已经通过国外的朋友试图联络国外顶尖的脑科医生,一旦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唐宇说道。
    顾思陌点头致谢:“唐宇,谢谢你。”
    她还没能帮到他,却再次欠了他的人情。
    顾思陌是独立而坚忍的性格,母亲重病缠绵床榻,精神不稳定的时候她尚还年幼,受尽生活困窘未有屈服,饱受生活困窘的艰难,却恪守了自己对母亲发下的重誓,不偷窃不卖身,所以母亲同样受尽了病痛的折磨没法得到医治,成为顾思陌心中无法言语的自责。便如严笑,在她认识严笑之时,已然饱受生活沧桑,一步步走在母亲想要她过的生活上,如果没有裕哲的忽然出现,没有青帮钱莹的屡次挑衅,或许顾思陌仍然过着以往的日子,而不是踏入道上。
    “生病的人脾气总是有些古怪,别放在心上。”唐宇劝慰道。
    病房内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看到顾思陌隐忍克制的神情,也只能这样浅显劝上一句。
    裕哲很少吵闹,总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不知道压迫性的头痛痛到什么程度,带来的连锁恶化反应却越来越糟糕。
    最糟糕的就是裕哲自身的放弃,如同熄灭的蜡烛,他一日一日地沉默下去,整个人都一片死寂,在顾思陌和薛叶前来照顾之后,这种死寂就更加明显。
    “唐宇,我该……我该怎么办呢?”顾思陌轻轻问道,唐宇看向她,发现她依然还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没有要进病房的意思。
    “我不敢进去看他,如果我进去,他虽然不说什么,却在清醒的时候拒绝吃药……”顾思陌的声音很轻,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小哲一直都很心疼我,我请求他做什么他通常都不会拒绝,可是现在他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什么都不说,可是我知道他是真的放弃了,放弃想要活下去的心思。”
    她仿佛自言自语:“我竟然没有看出来,他是真的来告别的。可是为什么却又什么都不说了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即将面对的失去面前,巨大的恐惧终于一点点将她逼至角落,整个人都呈现恍惚的状态。
    交替的时候,薛叶前来,陪同前来的是古默桓。
    古默桓接手了青帮一部分势力,在Y市道上的生意中开始分一杯羹,他几次试图再度联络顾思陌,顾思陌都不肯见他。
    “家姐。”古默桓仍然还尊敬着她,对顾思陌的不理不睬没有半分不悦。
    顾思陌只冷淡地点了下头。
    薛叶进去的时候,裕哲躺在床上紧锁着眉头,他接过阿泰手里的热毛巾,轻轻为他擦拭着嘴角。
    “是你?”裕哲问道。
    “是我,你今天感觉好点了吗?”薛叶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但是依然细心地抚了下他的额头,“今天头痛的厉害吗?”
    裕哲抿着嘴唇笑了:“等死掉了就不会痛了。”他想起了什么似的,问薛叶道:“明天能不能安排飞扬哥来看我?”
    “你现在这种情况,不能再练习,等你好了出院了,我让他天天陪你……”薛叶有点说不下去,还是竭力让声音镇定,“好不好?”
    裕哲很固执:“我怕那样就来不及了,我明天想见飞扬哥。”
    他抬了下手,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高高鼓起,上面还贴着输液后留下的胶布:“我已经一个月没有摸到我的吉他了。”
    他以为顾思陌不在,所以对着薛叶有些依赖地说着话。
    当顾思陌在的时候,他总是很沉默,痛的脸色发青额角青筋暴起也不肯吭出一声。
    唐宇不动声色地扶住顾思陌的肩膀,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摇摇欲坠。
    “叶少……”裕哲问道,“你有没有看见姐姐走掉?”
    薛叶张了下嘴,发现顾思陌对他摇了摇头,他回答道:“今天晚上是我陪着你,所以陌姐她先回去了。”
    裕哲“嗯”了一声,低低叹了口气,很疲惫的样子,努力呼吸了几口才说道:“叶少,你能不能以后不要让姐姐再来看我。”
    他对着薛叶有这样的请求不是第一次,顾思陌确是第一次从裕哲的口中听到他不希望她的陪护,她睁大了眼睛听着,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动作,唐宇却明显感到怀中的重量逐渐加重。
    “小哲,别想这些,大家都是想你快点好起来。”薛叶说道。
    “我不会好了。”裕哲说的斩钉截铁,“我……我觉得很抱歉……我没有时间重新开始,也没有时间陪你们……我太贪心了,所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薛叶吸了口气,抚了下他的额发,嗔怪道:“小哲,你在说什么呢?没有人责怪你。”
    他按住薛叶的手,微微低头磨蹭了下:“我没有时间重新开始,上天没有原谅我所以不会给我机会,因为我做错了事情。”
    古默桓一直都静默地站在一旁,却在此时忍不住开口。
    “你做错了什么?”
    裕哲没有听出来他是谁,或者他的听力也已经弱化了。
    他回答道:“我差点害死一个人,我把他从高处推下去,他摔断了腿,躺在床上就快要死了……叔叔发了很大的脾气,我当时却因为害怕不敢承认……”
    薛叶并不太清楚当年的事,他劝道:“你那个时候是个小孩子,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裕哲倔强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想要独自一个人拥有姐姐,所以什么都肯去做。如果世间真的有报应的话,我应该遭受这些苦痛,这样的话上天就不会惩罚我在乎的人。”
    他叹了口气:“叔叔以为是姐姐做的,所以打伤了她的腿关在阁楼里反省……我跑去哭着求叔叔放出来姐姐,他说姐姐不认错就不放她出来……”他的神智有些不清晰,断断续续地说着,陷入以往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阿姨带了人来救地窖里的人,跟叔叔吵得很凶,还有很多人拿着枪来打叔叔这边的人……那些人怕我吵起来所以将我捆了扔在地窖里……”
    顾思陌再也忍不住:“谁将你扔在地窖里?是谁?”
    裕哲却没有回答她,神色陷入无边的痛苦中:“很大的火,呛得我没有办法呼吸,我一直睁着眼睛看向上面,希望能有人带我走……可是没有人,没有人会带我走,我隐约听到姐姐在喊我的名字,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如果那个时候我死在地窖里,会不会好过现在这样……”他歪了下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那样的话,我又不会认识你了,叶子。”
    当着古默桓,薛叶仍然泪如雨下。
    裕哲的神智开始糊涂,总是和他说着话的时候陷入无意识地叙述。
    当他无意识的时候,他总是轻快地喊他:“叶子。”就好像他曾经要求的那样,“别叫我叶少,叫我叶子,只有我认可的人才可以这么叫我的名字。”
    顾思陌还想再问,可是看到薛叶的神情,也知道今晚不太可能得到答案。
    她走出病房去,猛地回头看着跟在后面出来的古默桓。
    “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顾思陌的眼睛中似有极深的恨。
    古默桓弹了弹右边的腿,义肢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家姐,我那时候是昏迷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我真没怨恨过……”他抬眼看向顾思陌,“你总不能还在恨我,”古默桓注意着顾思陌的神色,缓缓说道,“舅父们得了消息,他们想见你。”
    他的所图那样明显,却没有丝毫的别扭,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权势而生,为了寻得支援手段用尽。
    “我只是听说,那个时候爸爸的对头上门抢‘肉票’火拼了起来。听叔父们说当时场面很混乱,那伙对头人后来是被我收拾的,也算替小哲报了仇。”古默桓说道,看到顾思陌思索着。
    “家姐,大人之间的事不应该牵扯到我们身上,在我心目中……你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姐姐,我从未想过跟你争什么。”古默桓神色十分诚恳,却看到顾思陌身边的高大男人在此时盯了他一眼,以护卫的姿势站在顾思陌的身旁。
    “等我考虑清楚再找你。”顾思陌说道。
    古默桓笑了下,立刻掏出电话:“家姐的电话……”他拨通了号码,听到顾思陌的手机响起,才记录下号码,继续殷勤道:“家姐,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顾思陌并未再理睬他,离开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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