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雪千年落孤城

    “叔德，你怎么了？”杨广觉得李渊有些奇怪，这几日以来他们两个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每晚都不曾同寝，凭李渊细腻的心思当然将事情隐瞒的天衣无缝，可是，有些事情总有一天是要面对的。
    李渊低着头没有答话，那双看尽天下风烟的眼睛此时低垂着，散落了一池的寂寥。
    “你看啊……牡丹开了……又……谢了……”李渊轻笑，修长的五指间粘着几片花瓣，那双手曾经攥紧了整个天下，可是如今却攥不住如水的岁月，白玉一样的手心，捧着乌黑的水，李渊就这么笑着，然后将水滴一点一点倒回池中。
    “叔德……这水……”杨广闻到了空气之中淡淡的墨香。
    “我早就不是当年的李叔德了……李渊，已经老了……”李渊拨开水面上的花瓣，然后就这么站了起来。[kAnshu.com]
    玉一般完美的身子自臀部以上，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雾气缭绕的浴池之中，他和他对视着，可惜，满池的悲戚。
    他的发，除了刚刚在水面以上的部分，其他，全白了，就像白色的丝绸在水中飘动，黏在身上的那些黑白相间的发丝还在向下滴着黑色的墨迹。
    “怎么会……怎么会？”杨广看着离自己远远的李渊，他想伸手，却够不到他。
    怎么不会？
    李渊的身上背负的从来都不少，他以为可以和你从此不问世事，他以为他可以违抗天命，可是到头来他却是被命运玩弄的最惨的一个。
    “如果那一年，不曾相遇……”李渊闭眼，然后直直的倒了下去。
    “渊！”杨广顿时觉得眼中一阵酸涩。
    如果天要收回你我的年华，那么，我们依旧可以厮守着，慢慢变老……
    杨广跳下白玉池，紧紧地抱住李渊。
    隔着半透明的淡黑色的水，黑色和白色的发交缠在一起，不离不弃。
    远在边关的李世民自然不会懂得将要发生的事，这场悲喜交加的闹剧，他永远是笑到最后的人。
    呼延玦带着整个东突厥的大军，绵延千里的军队，苍苍茫茫，北风卷地，几粒尘土升起又飘散。
    那个草原的霸主此时站在帅帐前，一脸平静。
    大唐和突厥已经交战很多次了，各有胜负，李世民的军事实力被呼延玦活生生的逼了出来，来自李唐的攻击一次比一次猛烈。
    “大汗……”将军看着呼延玦平静的侧脸，想说些什么，可是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再这么打下去，整个突厥就会葬送在这一战……
    天子，天生就是将整个天下玩弄在鼓掌之中的人。
    呼延玦闭眼，过眼云烟，往事一一在目，那个大唐的太子，如今却成了孤魂野鬼，就连自己最牵挂的种种都不能再看一眼。
    就让整个草原为你殉葬，我愿将这片土地融入你的血骨之中，融入你的大唐。
    厚重的盔甲之下，血线顺着呼延玦的手指缓缓流下……
    谁在笑啊……这白骨累累的战场……
    谁在哭啊……这悲欢离合的人世……
    这百里的烽火被谁的眼泪埋葬？
    河畔的烟柳又发了新芽，可是，你已不在。
    公元630年，颉利可汗大败于阴山，颉利被擒送长安，东突厥前汗国亡。颉利至京，太宗赐以田宅，授右卫大将军。
    呼延玦败了，可是也胜了。
    当年的秦王妃如今已经是大唐的皇后了，母仪天下，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李世民的真心依旧没有给她。
    “太上皇究竟有何事？”长孙皇后此时站在一座坟前，而李渊站在她身后。
    “知道这是谁的墓吗？”李渊蹲下身，轻柔的抚摸着墓碑。
    “可是……夫人的墓？”长孙看着李渊那种异常的温柔，不禁惋惜起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多少年前，人人称道的浪漫的爱情，今日却成了荒草断墙，白头偕老的誓言，只剩一堆白骨。
    “阿妹……这辈子，不该相遇的……”李渊点上一炷香插在坟前，一缕淡淡的青烟随风飘散着。
    “你知道，她是怎么去的吗？”李渊转头问她。
    “不知。”长孙摇摇头。
    “她是在世民大婚那一天，自杀的……”
    “她知道我要起兵，她也知道，从始自终，我都没有真的爱过她。”李渊叹了口气，似乎已经不见了先前的悲伤。
    “长孙，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李渊不是傻子，谁做过什么事我不是不知道……”
    这一句话让长孙着实打了个寒战，李渊的那张脸让她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是这个国家的永远的痛。
    李渊抚了抚墓碑，递给长孙一把伞，然后转身离去。
    “要下雨了，别着凉，小心孩子。”李渊走之前淡淡的呼出一句。
    远远的小山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早就等在了那里，小雨初下，那个人为李渊撑了一把伞，两个绝世的帝王，一路上相依相偎。
    长孙撑着伞静静地看着，左手搭上隆起的腹部，心里的防线猛地崩溃，小雨淅淅沥沥的，一如长孙的眼泪。
    杨广拿着墨块细细的研磨着，浓稠的墨汁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毛梳蘸满了墨汁，然后轻柔细致的涂抹在那白绸一样的发上，一点一点，掩盖住岁月的伤痕。
    “等到一切结束了……”李渊开口。
    “等到一切结束了，我们一起走……”杨广执了他的一缕白发。
    “那时候，你不用染发了，其实白色的也很好看。”杨广见李渊不说话，所以也自顾自的去逗他。
    “我会活到那个时候的……”李渊喃喃自语。
    四月的韶光总是那样烂漫，整个皇宫里都一片欢喜，长孙皇后的孩子就要降生了。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其实是长孙赎的罪孽。
    李建成的生命被一个人终结，却又被另一个人延续。
    史书记载，长孙皇后诞下一女婴却难产而死，那个孩子名叫晋阳，她的脐血害死了她的母亲，可是却救了另一个人。
    那个时候，长孙也真正的明白了爱的含意，她也是在那个时候，读懂了李夫人，读懂了李建成，读懂了李渊……
    杨花开了，以往这个时候杨花应该会落的，但是这一年，李花和杨花开在了一起。
    绚烂的颜色，两种花瓣交错着落下，谱写了这旷世的传奇。
    第一卷 遗错千年 卷结   天涯尽头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2-2-20 8:24:45 本章字数:3941
    李世民下了朝，那个雄姿英发的少年此时早就失去了少年时的活力，虽然还很年轻，可看起来有些沧桑。
    李渊病的很重，太安宫每天都是一大堆御医进进出出，每个人都摇头叹气。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李渊看起来还是没有变化，但是那整个人已经苍老的不成样子，那张倾国的皮囊，此时也是徒增烦恼而已。
    “朕没有病，你们……都退了吧，朕知道朕大限将至。”李渊挥退了御医，静静地坐在床上，那样绝代的风华，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
    “让朕进去！”
    “可是，太上皇他不准皇上您……”
    “混账！朕一国之君，就连孝心都不能尽吗？！”
    “可是……太上皇……”
    门外的吵闹声让李渊有些好笑。
    “让他进来吧……”那样淡淡的一声，却熄灭了门口那个家伙的怒火。
    “父皇。”李世民对他行了一个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世民……”李渊只是轻轻对他招了招手并不见恼怒。
    李世民很乖的坐在了床边，静静的不发一声。
    “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我也知道你这么多年来的疑问……”李渊闭了眼，用手拉开了遮着的床幔。
    “父皇……”李世民看着李渊，惊讶的说不出话，那铺在枕上的白发深深的刺痛了李世民的眼睛。
    “你要的答案，父皇现在可以给你了。”李渊看着李世民的眼，忽然很想笑。
    长安城外，别君坡，清酒竹篱。
    李渊对李世民说了三个短句，然后静静的闭了眼，似乎是睡了。李世民又坐了一会儿，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待李世民走后，李渊浅浅的抬了眼帘。
    “杨广，我们走吧……”李渊对他浅笑。
    走吧……去天涯去海角都好……只要，你在身边就好。
    雾深深，山间尚暗，空山新雨，青苔尚湿。
    一个贵介青年一个人站在山脚下，若有所思的看着这别君坡。
    长安城外什么时候有了一座别君坡？这个地方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啊……
    青年皱了皱眉，却还是踏上了上山的台阶。
    空山之中有淡淡的鸟鸣传来，虽说已经是四五月份，可是林间仍旧有些寒气。
    青年不由得加快了些脚步。
    水润的青苔上又多了几道新痕。
    谁的脚步匆匆忙忙……
    一阵风动，山雨没头没脑的浇了下来，细密的雨点散落在小路上，青年没有带伞，淋了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