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南城

99 番外


“四百七十五,四百……七十六,四百七十……八,四百——”裴风珩脱力地趴在地上,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滚下来,他甚至没有力气抬起手去擦拭。看着坐在一旁美滋滋喝着小酒的南郁城,裴风珩一咬牙:“你别得意!下次一定赢你!”
    “是么?”南郁城笑着抿了一口酒,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肥美香脆的烤鸭来,弯下腰在裴风珩的鼻子下过了一遭,笑道:“想吃吗?谁让你输了呢?伏地挺身连五百个都做不到……”他“啧”了一声,满脸嫌弃:“我下次还怎么敢带你出去?”
    裴风珩不屑地啐了一口:“我才不稀罕!”说完,便觉得浑身酸疼的厉害,“哎呦”了两声,一个翻身仰面倒在地上。头顶的槐树正好被风拂过,落下的花瓣刚好掉在他的鼻尖上,惹得他打了个喷嚏。
    “唉。”二十五岁的南郁城用脚踢了踢瘫软在地上的玩伴,正色道:“你听说没,下个月咱们家要派一部分去清缴北边那片儿的邪教余孽。”
    “听说了。”裴风珩懒洋洋地抬起一只手搭在眼皮上,头顶的日光晃得他有些眼晕:“我打听了一下,这次应该会让你去。现在南家年轻一辈里你是翘楚,这一次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锻炼你们这批新锐。”顿了顿,他声音低了下去:“不过,我应该是不能去的。”
    “你不去我也不去。”南郁城又喝了一口酒,靠回到椅子上,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我也没想过继承南家,得过且过吧,你都不去,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裴风珩听到这话,猛地一个翻身坐起来,神色有些严肃:“这话你跟我说说就算了啊,可别告诉别人。听见了可不好。”
    南郁城无所谓的耸肩:“没什么大不了的。别人都知道咱们俩一对儿,还总上赶着把咱们拆散。毛病,惯着他们呢!”
    裴风珩绷了半晌没绷住,“噗”地笑了,起身踹了南郁城一脚:“尽扯淡,谁跟你一对儿,我可还等着娶媳妇呢!”
    南郁城斜了他一眼,日光下,因为方才的运动裴风珩的脸颊有些湿润,汗水顺着额头上的发丝滴下来,越发显得他的五官清秀而挺拔。南郁城打量了几眼,掩饰性地低下头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酒杯,轻声试探道:“你不觉得……其实咱们俩在一起挺好的?”
    裴风珩心头一颤,面上却装作没事人一样,不屑的“嘁”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坐下来,拿过南郁城的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盏,一仰头喝了,抹抹嘴:“挺好又怎么了?俩男人凑在一起像什么样?”顿了顿,又瞅瞅南郁城:“你能给我生孩子么?”
    南郁城表情严肃,一抿唇:“有难度。”
    “那不就结了!我还指望传宗接代呢!”裴风珩大笑,眼中却闪过一抹无奈。他推了南郁城一把:“行了别扯淡了,好好想想吧,我觉得这次你还是该去。”
    两人正说着,一旁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远处插了进来:“你们在说什么?要去哪儿?”
    裴风珩循声望过去,就见不知什么时候不远处站着一名粉衫少女,正歪着头看着看他们。
    见到来人,裴风珩脸上的戏谑神色收了起来,有些不自在的坐直了身子,笑道:“南依来了。”
    南依是目前南家当家的小女儿,从小就是整个南家上上下下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性子骄纵,对于一没背景、二没能力、三还得靠着依附南家的裴风珩一向有些看不顺眼,却又偏偏喜欢南郁城得不得了,每次三人碰在一起,总是会有一些小摩擦。
    南依对裴风珩的招呼视而不见,径直越过他走到南郁城旁边:“郁城哥哥,你是要出门么?能带上我吗?”
    裴风珩对于南依对待自己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南依的父亲对裴风珩有收留养育之恩,面对南依时,裴风珩总是不自觉地有些忍让。因此见到这种情形他也不觉得生气,只摸摸鼻子,自觉地挪到一旁去。
    但南郁城可不会忍。
    见到裴风珩跑到一边去,他立刻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一个姑娘,怎么成天想着往外面跑,像什么样子!”
    南家一向奉行族内通婚,南郁城跟南依虽然是表兄妹,但同时两人出生前就早已定好娃娃亲。南依面对南郁城时,多多少少便带了许多小女儿的娇羞情态,每次见到南郁城总忍不住黏上来。偏偏南郁城除了对裴风珩外,对待其他人一向态度冷淡,被缠得烦了有时候还会不管不顾的发一通火,南依见他有些不痛快,便也不敢再说,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过几天就是元宵花灯会了,郁城哥哥会去吧?”
    南依挨着南郁城坐下来,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南郁城的胳膊,南郁城不耐烦的抽了几次,还是没能抽出来。无奈的转头去看裴风珩,见对方正半侧身子肩膀微微耸动着,明显是在偷笑,顿时不乐意地瞪了他一眼。
    注意力一转移,自然也就没太注意南依的问话。南郁城从鼻腔里敷衍地“嗯”了一声,脑子还在琢磨着之前的事情,便转头对裴风珩道:“要不然你这段时间抓紧锻炼一下,回头我去跟他们说说,去清剿的时候把你一块儿带上?”
    见到南郁城的反应,南依在一旁恨得咬牙,忍不住又瞪了裴风珩一眼。裴风珩接连收到两个眼刀,顿觉十分无辜,摆摆手道:“我还是不去了。就我这战斗力,上去不是给你添麻烦?上次去祁连山的事情你忘了我还没忘呢,你背上那道伤疤我现在瞅着都不舒坦。”
    几个月前南家曾经派南郁城和裴风珩去祁连山一带执行任务,原本是很轻松的任务,却因为中途有人倒戈,出现意外,南郁城为了保护裴风珩在背后被阴兵抓了一把,背上从此留下了一道半米长的疤痕,每次裴风很看见心里都觉得难受。
    这次的清剿行动据说声势浩大,对方也不是好对付的善茬,因此裴风珩更是不愿意去当个累赘。
    一旁听着的南依愤恨完,眼珠子一转,又道:“你们是在说去北边儿清剿的事么?这个我知道,爹爹前天谈这事的时候我听见了,郁城哥哥是一定要去的。”说着,她眼神在裴风珩身上敷衍的一转,语气便带了些不屑:“不过,风珩哥哥么……大概就去不了了,我听说让你留在家里,也是有别的吩咐呢。”
    裴风珩没吱声,南郁城道:“什么别的吩咐?”
    “我也不清楚,听爹爹他们说得含含糊糊的,应该是好事儿吧。”南依无所谓的道,说完,又缠上来:“好哥哥,你就陪我去花灯会吧?去吧去吧?”一边说,一边拽着南郁城的胳膊左右摇。
    南郁城还在琢磨着她口中的“吩咐”,一时间被她摇得烦了,便道:“去去去!你先把手放开,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一旁看着的裴风珩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几天后,元宵花灯会上。
    天色暗了,街道上的花灯渐次点亮,灯火燎起了半边天空,星幕下人群熙攘,街道上一派热闹景象。
    南依带着两名贴身的侍卫当先在前面看路,跟在后面的南郁城和裴风珩无奈的对视一眼——就因为前几天南郁城随后的一句“去去去”,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陪着南依在这一条街上反复逛了三个时辰。
    又走了一段路,裴风珩便觉得有些受不了了。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这会儿他已经开始打起瞌睡,走到一半脚步便有些挪不动,南郁城回头一看,就见他耷拉个脑袋,像是斗败的小狗,忍不住笑了笑,退回去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低声道:“困了?”
    裴风珩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南郁城瞅了瞅前面正在仔细看着小摊上饰品的南依,见对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便凑到裴风珩耳边道:“不然……咱们溜了?”
    裴风珩眼睛一亮。但想到南依的脾气,还是有些迟疑。
    “大不了回头再哄哄她。”南郁城知道他顾忌什么,无所谓的笑笑。说完,也不等裴风珩点头,便将人拽住,身形一闪,瞬间便不在了原地。
    两人到了城外的小山坡上。
    南郁城不知从哪去顺了一壶酒出来,两人在山坡上找了个平坦的位置躺下,提着酒壶你一口我一口的往嘴里倒。
    “唉,你以后真的要和那丫头成亲?”裴风珩喝完一口酒,将酒壶递给南郁城。南郁城接过来,摇了摇酒壶,无所谓地道:“不知道,没想过。”
    “那你想过什么?以后的事情……你考虑过吗?”裴风珩问道。
    “顺其自然吧。”南郁城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这日子不是挺好的?何必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以后的事……呵,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裴风珩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头顶无垠的星空,轻声道:“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不是被你带回了南家,我现在会在哪里,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会不会很早就饿死在了外面?”
    “你想那些做什么?”南郁城不耐烦道:“我怎么可能会让你饿死?”
    “可是我当时确实是快要饿死了啊。”裴风珩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你当时的出现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奇迹,我本来都已经不报希望了。”
    南郁城转过来看着裴风珩,见他神色安详,嘴角微微扬着,忍不住心头也软了下来。他伸手在裴风珩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整天胡思乱想。”
    “哎。”裴风珩翻了个身,趴在南郁城面前:“问你一个问题。”
    “嗯。”
    “如果有一天,”裴风珩舔舔嘴唇,斟酌道:“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还会一直记得我么?”
    南郁城嗤笑一声:“我们怎么会分开?”
    “很多可能啊,比如以后你成亲了,或者我成亲了;又或者以后你决定出去闯荡四方;再或者——”裴风珩扳着指头举例,南郁城听到一半就打断他:“不可能。”
    他斩钉截铁道:“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一定会把你带上。”
    裴风珩先是一愣,随即便不怀好意的笑眯眯道:“可是这回北边清剿我就不跟你去的,你忘了?”
    南郁城眉头一皱。这个事情他这几天一直在考虑,本来想不管不顾强行将裴风珩带上,但思来想去,又觉得这次行动声势浩大,对方的实力连南郁城自己也摸不准,带上裴风珩也许反而对他来说更不安全。
    南郁城自己倒是无所谓,但他却无法忍受裴风珩任何一点受伤的可能。因此想到这些,之前坚定地要带着裴风珩一起走的想法便自然而然地搁置了。
    见南郁城不吭声,裴风珩安抚道:“所以,话不能说得这么满。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许有一天咱们俩就分道扬镳了呢!”
    “不管你去了哪里,我一定会去找你。”南郁城坚定道。
    裴风珩笑笑,也没太当一回事,随后玩笑道:“那要是我死了呢?”
    “死了也不放过。”南郁城转过头,对上裴风珩含笑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裴风珩被他那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颤,干笑道:“干嘛?你还想鞭尸啊?”
    南郁城闷不吭声地喝了一口酒,过了半晌,才幽幽道:“你何必做这些假设,我听了心头不舒坦。”
    裴风珩也叹了口气,神色里有些忧郁:“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做一些不太好的梦。梦见咱们彻底分开了,生死相隔,你一直在找我,后来不知道怎么好不容易找到了,我还总是不记得你,你看着我死了一次又一次……我心里难受。”他又叹了一口气:“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最近有些心烦。等你这次去北边回来,咱们再好好出去转转,一直呆在宅子里,人都要闷得长蘑菇了。”
    南郁城一晒:“那说好了。我正好想去大漠看落日,等我这次回来咱们就去,谁也不带,就咱俩。”
    “好。”裴风珩笑眯眯地应道。
    风从山坡上吹来,拂过两个人的衣衫,又往下方灯火通明的城镇吹去。
    当时把酒笑谈的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竟然成了他们两人之间最后一次交心的谈话。
    一个月后,南郁城踏上了去往北面清剿的旅程。
    又过了一周,顾家派人袭击南家,分家以来的第一次冲突战彻底打响。
    三天后,裴风珩自愿跟随顾家离开。
    两个月后,南郁城如期归来,却从南依口中得知裴风珩在与顾家的冲突战中不幸身亡。
    五年后,南郁城正式接手南家,得知了当年南家与顾家联合设计裴风珩的真相。
    十年后,南郁城解散南家,抹去自己在族谱上的所有痕迹,从此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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