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越来越幽默

第7章


    时间又过去一个小时,小屋里还是死一般的寂静。阴云密布,树林中已经有了
些黄昏景象。他心中暗暗嘀咕:这是怎么回事?不至于有这样大的劲头吧?难道他
们在里边睡着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里边只有一块床板,床板上铺着一条草席,
没有被子也没有褥子,外边冷还偶有一线阳光,里边一插门,那就是真正的冷如冰
窖。但他们又能在里边干什么呢?他终于忍不住了,走到小屋门前故意地大声咳嗽,
提醒他们赶快出来。里边毫无反应,难道他们像封神榜里的土行孙地遁而去?不可
能,那是神魔小说哩。难道他们像西游记里的孙猴子变成了蚊子从气窗里飞走?不
可能,那也是神魔小说哩!难道他们……一幅灰白的可怕是象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里,他的手和腿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老天爷,千万别出这种事,要是出了这种
事,断了财路不说,只怕还要进班房!他顾不上别的了,举起手,轻轻地拍门:
    啪啪啪。
    用力地打门:
    咚咚咚
    狠命地砸门:
    嘭嘭嘭!嘭嘭嘭!
    一边狠命地砸门一边大喊:
    嘭嘭嘭!嗨!该出来了!嘭嘭嘭!你们在里边干什么!
    他的手虎口震裂了,渗出了细小的血珠儿。但屋子里还是无声无息,一时间竟
然使他怀疑自己的记性,难道真有一对那样的男女进了铁壳小屋?
    女人苍白的瓜子脸儿马上就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她的脸上有两只忧
郁的大眼睛,眼球漆黑,有些鬼气。她的下巴尖尖的,嘴角上有一颗绿豆粒般大小
的黑痣,痣上还生着一根弯曲的黑毛儿。男人的形象也同样历历在目:竖起的风衣
领子遮住他的双腮,鼻子很高,下巴发青,眉毛很浓,双目阴沉,门牙旁边嵌着一
颗金色假牙……
    毫无疑问、千真万确,大约三个小时前,有一对忧伤的中年男女,进了这个用
公车铁壳改造成的林间小屋,但他们现在一声不吭。他知道,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
生了,坏运气就像一桶臭大粪,劈头盖脸地浇下来了。他双腿一软,瘫在铁屋子的
铁门前……
    过了大约抽支香烟的工夫,他扶着铁门站起来,围着铁屋转着圈子,手拍得铁
壳子啪啪作响,他苦苦地哀求着,愤怒地骂着;
    “好人啊,你们醒醒吧,你们出来吧,我把一个夏天里挣来的钱全部给你们行
不行?我给你们下跪叩头行不行?……杂种啊,畜生,你们欺负一个老头子难道不
怕天打五雷轰吗?你们这两个奸贼,偷鸡摸狗的婊子、嫖客,你们不得好死……我
叫你亲爹行不行?叫你亲娘行不行?亲爹亲娘亲老祖宗,求你们发发善心出来吧,
我是个六十岁的下岗工人,家里还有一个生胃病的老伴,混到这一步已经够惨了,
你们可不能给我雪上加霜了,你们想死也不能死在我的小屋里啊,你们可以到树上
去上吊,可以到湖边去跳水,可以到铁道上去卧轨,你们想死在哪里也能死为什么
偏偏到我的小屋里来?我看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是个局长也是个处长,为这
点事儿值得死吗?你们这样死去可是轻如鸿毛啊,不值的,连你们这样的人都想死,
那我们这些下等人可咋活?局长,处长,你们想开点吧,你们跟我们比比嘛,出来
吧,出来吧……
    任他把嗓子喊哑,铁壳小屋里还是寂静无声,暮归的乌鸦们围着高高的白杨树
梢叭叭大叫,团团旋转,好像一团黑云。他找来一块巨大的卵石,双手搬起,向铁
门砸了过去。咣啷一声巨响,卵石碎成两半,但铁门完好如初。他仄起肩膀,向铁
壳子撞去,铁壳子岿然不动,他却被反弹出三米多远,一屁股蹾在了地上。他感到
肩膀疼痛难忍,胳膊抬举不便,好像把锁子骨撞断了……
                                   九
    他骑着沉重的自行车仿佛梦游般地冲下山包,他没有捏车闸,他想就这样摔死
了更好,东北风迎面吹来,衣服鼓涨,肚子冰凉,耳朵边呼呼作响,仿佛腾云驾雾,
车后座上的垃圾袋子开了口,肮脏的纸片和塑料袋子在身后轰然而起,漫天飞舞。
环湖路上,连那个抗癌明星的身影也见不到了。一群灰秃秃的天鹅在湖面上盘旋着,
好像在选择地方降落。湖上已经结了一层冰,冰上落满黄土。他麻木地骑车进了城。
街灯已经点燃,不时有玻璃破碎的声音令人胆战心惊地响起。一辆没有鸣笛的警车
转动着红绿灯油油地滑过来,吓得他差点从自行车上栽下来。
    他懵懵懂懂地来到了徒弟吕小胡的门前,刚要抬手敲门就看到门板上贴着一张
画儿,画上画着一个怒目向人的男孩。他转身想逃,看到徒弟提着一只光鸡从楼道
里走上来。楼梯间昏暗的灯光照着死鸡惨白的疙瘩皮,使他身上的老皮顿时变得像
鸡皮一样。他的腿软了,骨折过的地方像被锥子猛刺了一下子,痛得他一腚坐在了
楼梯上。吕小胡猛一怔,急问:
    “师傅,您怎么在这儿?”
    他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突然见到了爸爸的小男孩似的,嘴唇打着哆嗦,眼泪滚
滚而出。
    “怎么啦师傅?”徒弟快步上前,把他拉起来,“出了什么事啦?”
    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徒弟家门口,泣不成声地说:
    “小胡,大事不好了……”
    小胡慌忙开门,把他拉起来拖到屋子里,安排他坐在沙发上。
    “师傅,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师娘死了?”
    “不,”他有气无力地说,“比你师娘死去糟糕一千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胡焦急地问,“师傅,你快要把我急死了!”
    “小胡,”他擦了一把眼泪,抽泣着说,“师傅闯了大祸了……”
    “快说呀,啥事?!”
    “中午进去了一男一女,现在还没出来……”
    “没出来就多收钱呗,”小胡松了一口气,说,“这不是好事吗?”
    “啥好事,他们在里边死了……”
    “死了!”小胡吃了一惊,手里提着的暖瓶差点掉在地上,“是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看到他们死了?”
    “我没看到他们死了……”
    “你没看到他们死了,怎么知道他们死了?”
    “他们肯定是死了……他们进去了三个小时,起初那个女的还哭哭啼啼,后来
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他让徒弟看着自己敲破了的手,说,“我砸门,敲窗,喊
叫,把手都砸破了,车壳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一丝丝声音也没有……”
    小胡放下暖瓶,坐在沙发对面的木凳子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
燃,垂着头抽了一口,抬起头,说:“师傅,您别着急。”他的双手在大腿上紧张
地摸索着满怀希望地望着徒弟的脸。小胡抽出一支烟递给他并帮他点燃,说:“也
许他们在里边睡着了,人们干完了这事,容易犯困……”
    “别给我吃宽心丸了,”他悲哀地说,“好徒弟,我的手指都快敲断了,嗓子
都喊哑了,即便是死人也让我震醒了,可是里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们会不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溜了?这是完全可能的,师傅,为了不交
钱,人们什么样的怪招都能想出来的。”
    他摇摇头,说:
    “不可能,绝不可能,铁门从里边锁着呢,再说,我一直盯着呢,别说是两个
大活人,就是两个耗子从里边钻出来,我也能看见……”
    “您说起耗子,我倒想起来了,”小胡道,“他们很可能挖了条地道跑了。”
    ”好徒弟,”他哭咧咧地说,“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赶快帮师傅想想办法吧;
师傅求你了!”
    小胡低下头抽烟,额头上摆起了很多皱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徒弟的脸,等待
着徒弟拿主意。小胡抬起头,说:
    “师傅,我看这事就去他娘的吧,反正您也挣了点钱,明年开了春,我们再另
想个挣钱的辙儿!”
    “好小胡,两条人命呢……”
    “两条人命也不是咱害的,他们想死我们有什么办法?”徒弟愤愤地说,“这
是两个什么样的鸟人?”
    “看样子像两个有文化的人,或许是两个干部。”
    “那就更甭去管他们了,这样的人,肯定都是搞婚外恋的,死了也不会有人同
情!”
    “可是,”他嗫嚅着,“只怕师傅脱不了干系,雪里埋不住死尸,公安局不用
费劲就把师傅查出来了
    “您的意思呢?难道您还想去报案?”
    “小胡,我反复想了,丑媳妇免不了见公婆……”
    “您真想去报案?!”
    “也许,还能把他们救活……”
    “师傅,您这不是惹火烧身嘛!”
    “好徒弟,你不是有个表弟在公安局工作吗?你带我去投案吧……”
    “师傅!”
    “徒弟,师傅求你了,让你那个表弟帮帮忙吧,如果就这样撒手不管,师傅后
半辈子就别想睡觉了
    “师傅,”小胡郑重地说,“您想过后果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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