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风云

已是夜深，湖边的北风依旧撕裂着空气，除了远处的几点鞭炮声，周围一片澄静，郭右五在太液池边站了不知道有多久了，他怀念这里的一切，特别是幽静美丽的太液池，脑海里一片空白，丝毫没感觉到彻骨的寒风，任着空灵的思绪在太液池上飘扬，偶尔闭眼、偶尔端视，他要把这美景都刻在脑海里，环顾四周，白皑皑的北京城纯净而安详，他的心灵随着这份祥和也升华了起来。是啊，人要活在未来，不能活在过去，再见了，太液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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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元年腊月二十二，亦开关、求嗣、入学、架马。
郭右五早早就醒了，收拾完一切，推开房门，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落满了大半个院子，拎起随身的一个小包裹，静悄悄地走了出去。刚进前院子，抬眼就看见了一大群人，默默地聚在一起，看来就等他出来了。大哥、二哥、元灵、傻强、小朱，林卯、老谢，还有王林他们和高凤、张永...郭右五想笑一下，嘴角却僵住了。
率先发火的是刘万年，他蹭蹭蹭连蹬几步上前，嘶哑的喝道：“京城四大爷们，现在老三去了贵州，老俞整天待在山沟里，你又去了广州，哪还有四大爷们，你们都扔下我老刘一人，都走了干净。”说得气起，拔刀大喝，劈卡一声一刀砍倒了院中的桂花树，激起了大片雪花。
郭右五暗自伤心，不过没有表示出来，而是随即大骂：“老三去不了几年还会回来，我也是如此，二哥在办大事，你发什么疯，刘万年你听着，你要是砸了京城四大爷们的招牌，你就别当大哥了。再说了，老子又不是不识字，有事没事去封信，六百里加急，几天就到，方便的很嘛。”
一番话说得刘万年哑口无言，郭右五走向了俞文赞，二人紧紧的抱了一下，兄弟之情尽在不言中，身后的元灵倒是哭了鼻子，小脸冻得通红，依依不舍地看着四哥。
郭右五又走向了高凤、张永，相视一笑，接着握手，再接着拥抱，抱的时候紧紧的拍了拍二人的后背。此时不用多话，莫逆之交，朋友之情，都在拥抱中给出最好的诠释。
王林他们都来齐了，四个老的五个小的，连王文素也来了，郭右五上前和他们一一握手，还一边笑道：“难得二位公公一同出宫，待会你们要好好招待哦，他二人要是不高兴了，大半个北京城都塌了，记住啊。”
几人频频点头，他们几家能在京城混到今天这个地步，说是全仰仗郭右五都不为过份，就连走之前还给几家埋下了伏笔，内宫二位大太监，还有未来的娘娘，都帮他们牵上了线，富贵逼人的时候到了哦。
董老爷适时地从身后拉出一女子，俏俏的脸蛋，温柔可人：“郭大人，这是先前丁半城送你的侍女，您也老不理会，这会离京千里的，您就带上吧，身边也有个伺候的，省点心。”
郭右五盯着女子，着实乖巧，身材倩皙，面貌姣好，此时低着头，两眼一直不敢看他。董老爷轻轻推了一下她，女子窃窃地喊了句：“奴家婉儿，见过老爷。”
郭右五大笑，拉起小女子的扦手，柔弱无骨。“乖，喊声哥听听。”
小妮子细若游丝的喊了句：“哥！”
郭右五笑嘻嘻地望着董老爷，道：“听见了没，婉儿喊我哥了，她就是我妹子了，老董啊，此去千里，我自顾尚且不暇，还要照顾我妹子，哪来的工夫？这样吧，算你老董福气，收了我妹子做小，哎，今天我作主，就这么定了，你得喊我舅爷，哈哈！”郭右五把婉儿推倒了老董怀里，心想老董还算实诚，也不委屈婉儿了。
不待董老爷开口，随即走到王文素面前，微微一鞠：“文素兄，宅子我给你腾出来了，下面的就看你的了，记住我们的约定哦。”
王文素倒不作态，一鞠到底：“文素明白！”旁人不知道郭右五和王文素还有这深的交情，一时都愣住了。
郭右五转头看着小朱、傻强、林卯，还有书屋的刘一碗他们，小朱已是泪流满面，傻强也依依不舍地揉眼睛，郭右五冲他们摇摇手：“***，都精神起来，爷过几月就回。你，小朱，给老子看好了天上人间，南京、苏杭，什么时候开了分店爷就什么时候回来，还有你，傻强，脑筋不够用了就找林先生，记住了吗？”
傻强连连点头：“记住了，五爷。”
“散了吧，散了吧，今天谁都不许送，兄弟我一人自在，告辞了各位！”
张永却一把拉住了郭右五，情急道：“兄弟，你不让我等相送，就让哥哥的座驾送你一程吧，记住了，只要哥哥在，天大的麻烦哥哥帮你扛着。”
“对，老郭在那边遇着什么麻烦了，记得找老高。”高凤也不舍道，二人声音虽然尖细，但情谊真切。
郭右五点点头，出门上马。马是好马，一旁的两个禁军也策马上前，担起了护送的任务，郭右五在马背想说点什么，立了良久，终于没开口，他也怕这番送别的场景，临别伤心啊。“哈～”的一声，马蹄翻飞，迎着烈风，冲着城门就射出去了。
刚出崇文门，沿着大道的两旁，密密麻麻排满了人力车，郭右五看到了老周、看到了唐山，还看到了老孙、老刘、张焘、小曾等顺天府的兄弟们，还有认识不认识的十几个衙役，老孙看到三骑奔来，为首一人正是郭右五，立马扯破了喉咙大喊道：“五爷一路顺风！”跟着他的喊声，路边守候多时的汉子们也都喊了起来——
“五爷一路顺风！”
“五爷一路顺风！”
郭右五留下了感激的目光，在这撕破喉咙的送行声中，绝尘而去。
运河码头，大鼻子感到了比寒风更冷的寒意。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神机营，皇帝陛下的禁军，居然出动了上千人马，聚集到码头来了，个个虎视眈眈，一来就封锁了码头，沿着河道就一字排开，仗势一摆，码头上所有的船只都停摆了，谁敢在这会上下船？
一旁的毕园小声问了：“干爹，瞧这架势，只怕是皇帝陛下要出行了吧？”
“你懂个屁，皇帝陛下出行，文武百官都得来这，你看到宫里的太监们了吗？”
“那...这是什么大人出行呢？”
“就这架势啊，最低也是个尚书一级的，官兵列阵于此，干爹估计是兵部尚书大人吧.........”
神机营一直保留了出早操的惯例，每天天不亮，就吹哨起床。天刚亮，五哨人马齐聚校场，由各哨掌军官带领跑步，线路一直没变，从大营出发，徒步跑到天坛，转一圈再跑回来，回营后才开始用早饭，随后就是一天的操练。今天神机营照旧，但是右哨的一千人马却穿戴整齐，盔甲鲜明，除了未持火枪，似要出征。张伯伦立刻明白了洪毅的用意，没有发问，直接下达了全营出发的命令。
途经天坛，一圈过后，其余四哨官兵沿着来时的线路跑步回营，右哨却拐了一个弯，沿着大路就跑到了运河码头这，今天，右哨的一千官兵要给一个人送行，这个人位卑言轻，但是这个人对右哨的官兵们来说，却是终身难忘。
郭右五一路策马狂奔，三骑很快到了码头，一拐过树林，运河就在眼前，同时，一千个整装肃立的将士们也出现在了郭右五的眼眶里，郭右五.不禁楞了，一路强压住的激动瞬间而发。
“全体听令---立正！”洪毅高扬着头盔，厉声大喊。令下，两脚跟靠拢的齐整声音响彻码头，一千官兵齐声立正，两腿挺直，小腹微收，自然挺胸，上体正直，微向前倾。
郭右五双眼不争气地红了，缓缓策马上前，在队伍的前列翻身下马，正了正衣衫。
“全体听令---敬礼！”洪毅骄傲地敬了一个军礼，一个标准的军礼，全体官兵也整齐划一的举起了右臂，双眼目视来者。
郭右五缓步走进夹道相送的队伍行列，很认真的给官兵们回礼，本应该稳重有力的右臂却不自觉地轻轻颤抖着，双眼开始模糊了。眼前的每一个人，他都和他们在一起朝夕相处了近百天，很多人都听过他的笑话，也和他开过玩笑，虽然他不能叫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但是每一张年轻的面孔都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
一千官兵夹道列阵，足足排开了有百多丈远的距离，郭右五走得很慢，但仿佛也就在一瞬间，便走到了头。郭右五回身，不舍地看了看依旧保持着敬礼姿势的官兵们，一滴热泪夺眶而出。再转身，坚毅的踏上了木船。
大鼻子看呆了，嘴巴张的大大的，哆嗦半天才道：“这位爷我见过，这位爷我见过的......”
毕园更是浑身颤抖，嘴里喃喃道：“干爹，这位爷我也见过......”
河道里有艘客船，船上几十个人趴在窗口，默默地注视着一切，待得郭右五的官船快开了，一位中年汉子才深处口气，缓缓道：“静儿，这是我们的五爷啊！”内宫于前几日下旨，调他们蔡家班来京献演，蔡全和他的戏班子也是刚刚才赶到的码头。
一旁的静儿早已泪眼婆娑，她痴痴地看着心中人，如天神一般，在她面前不过三丈的距离走过，她咬破了嘴唇，终是没喊出声，这个伟岸的男子不应该属于她，她只不过是一个轻卑的戏子而已，怎能配得上这么高傲潇洒聪明绝顶的男人？能和他有那么一段情缘，就已经是上天赐给她最好的礼物了。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