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际

尾声
    1
    5年后的公元2916年。
    北半球的四月，大地回春，而种在艾家南城别墅里的桂婷花，也顺时应令地开放了。
    天明不久，小云便带着芮辰出屋来到庭院。母女俩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花园后，开始给桂婷花浇水。小云将爷爷研究的药液按比例在池中兑好清水并搅拌均匀，然后接上两把喷壶，自己和芮辰一人一把，分工喷洒着，将水浇灌在院内一大片外星花草上。
    浇完花，小云和女儿一起走到花丛后挨着院墙的一个角落，那里立着两块墓碑，到了碑前，小云用干净的湿布仔细擦拭起来。
    这是小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清理两块墓碑，因为去年的清明时节，这里只有奶奶的一块，而爷爷的另一块，是去年秋天立上去的——在奶奶去世4年后，爷爷终因年事已高无疾而故，随奶奶去了。终年132岁。
    “来，帮妈淘淘。”擦洗了一会儿，小云把湿布递与女儿，芮辰接过来将布放于清水桶中好好涮了涮，然后拧了拧还于妈妈，她发现，水桶里的水其实并没有多少混浊。
    淘完擦布，芮辰依旧静静地站在墓碑前看妈妈干活，并未注意身后有人过来，直到父亲和母亲开口说话，她才发现自己的爷爷和奶奶已到了身后。
    “我们一起来擦吧。”母亲说。她的手里也拿了一块干净的布，身旁的父亲同样提了一桶水。
    小云并未推诿，与母亲共同擦拭起墓碑，父亲来到芮辰身旁，揽住她的肩膀。几个人都默默无声，寄托着心中的哀思。
    过了些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石头墓碑也已被清洗得不染一尘，阳光照上去，反射出柔和的光线。
    “我看可以了吧。”父亲瞧着墓碑道，“毕竟两位老人长守在我们身旁，可以天天见到。已经快八点了，还是走吧。”
    父亲说完，领着芮辰返回花园，两个人先选择着采了六枝怒放鲜靓的桂婷花，然后回屋将每枝各自整理好，而母亲和小云又打量了打量石碑，看到确实已清洁异常，才一起回去了。
    ******
    “拓拓”载着艾家一行四人从南城出发，向西北方向驶去。太空船作为城市交通工具实在大材小用，这在地球浩劫前也是不允许的，只是反重力轿车在灾难时几乎全部被毁，包括艾家的，在汽车产业刚刚恢复不久，产品尚供不应求的情况下，让“拓拓”暂时充当了替代品。
    一路从北京城上空俯望，看到的仍是一座正在重建中的都城：园林绿化已形成规模，一片片或一条条花草妆点的绿色，相隔布置在城市的街区；在植被之间，是整齐的道路和一座座已建成及在建的或高大或别致的建筑；公园、体育场馆、学校等大型公共场所，也大多在旧址上恢复了原貌。灾难刚过时的那种遍地残垣，触目心伤的画面，早已被眼下的百废俱兴抹刷得一干二净了。
    城西的目的地并不远，未出北京城区，虽然“拓拓”行驶得非常缓慢，还是很快到达。在一片大面积绿树成荫的园区的正门，“拓拓”徐徐降落在停车场。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陵园，在这片优雅且不失*的墓园内，安葬着很多历史上的名人，而为保卫地球英勇献身的英雄——艾天宇，也长眠于此。
    四个人步行从正门进入，踏上石材铺筑的宽敞的甬道，向陵园内走去。经过甬道两侧多处苍松翠柏环绕的园区，渐渐来到陵园深处，在又一次走上一个平缓的坡道后，一处由上百座墓碑组成的新建不久的墓区出现在眼前，墓区入口的标牌上注着：“抗击斯康蒂星侵略者英烈陵园”。
    芮辰虽小小年纪，但表情却与家长们一样肃穆，四个人一起稳步向前，走进了陵寝。
    园内已来了一些扫墓的人，三三两两，哀悼在一座座亲友的陵前，天宇的碑前还没有人，但却摆放了几束依然艳丽的花朵，显然是近期有人来拜谒过，也许是他的同事或其他亲友吧。
    墓碑正面的最上方，镶嵌着一张天宇面带笑容的照片，下面用汉语及世界语镌刻着简单的碑文，碑文除了姓名、国籍、出生地及生卒年月外，还有一小段事迹简介：“抗击外星侵略者的烈士，地球之子艾天宇，在斯康蒂星人入侵地球时的保卫战中，于南太平洋核攻击允许海域引爆核弹，消灭侵略者数十名，为保卫地球英勇就义。”
    上午明媚的阳光照射在天宇充满阳光的遗像上，使得他栩栩如生，这也更加勾起了亲人们的思念与悲情。
    “天宇，我们来……”小云刚一开口便已哽咽，泪水不由夺眶而出，瞬间面颊一片晶莹。
    “天宇。”母亲见小云悲情万分，便先来到天宇的墓前。她将一支桂婷花放在碑前，开始幽幽道来：
    “天宇，妈来了，你爸、小云和芮辰也来了，我们都来看你了。”
    母亲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继续讲道：“你爷爷没来，我想，你是知道的，他是去年秋天走的。在那边，你们爷俩早已相会了吧？”
    “天宇，芮辰已经十一岁了，孩子健康聪明，并且已经显示出天文学方面的天赋，你一定会感到欣慰的……说到天文，还要跟你讲讲天宿，你弟弟在飞往艾融星的太空中，应该走了有四分之一的路程了吧？天宇，你走了，我们多么不希望天宿再离开，但是，阿芮娜太不容易了，很多事情都是无奈的，我们不是一直也将阿芮娜视作亲人吗？我想，你应该能理解他们吧？”
    母亲略作沉吟，又将两枝桂婷花放到墓碑前：“这是我替你弟弟和弟妹献上的。”
    此时，小云近到母亲身边，接着母亲的话继续着诉说，她的话同样轻声细言，仿佛从前天宇在自己身边时两个人的窃窃私语：
    “阿芮娜走了，是因为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地球现在很安全，斯康蒂星人不会再来，至少在几百年之内不会再来。我们的生活正在日益好转，过不了太久，便能恢复到浩劫前的水平……天宇，你放心吧，天宿虽然走了，但是我们还有芮辰，她是我们的希望……我们现在一切都好，咱们的女儿，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将她抚养成人，扶养成一个有用于社会的人。”小云说着，不禁又泪如泉涌，咸咸的泪水滚滚而落，浸湿了天宇的陵冢，但是，她献上的那支鲜艳的外星花朵，却迅速将泪水掩盖了。
    “天宇，我们的胜利靠的是勇敢，靠的是坚毅，靠的是智慧，而面对强敌的那种无谓的牺牲精神，同样是人类最为可贵的品质。天宇，你是好样的，你为我们最终的胜利做出了莫大的贡献，爸爸为你感到骄傲，为我们艾家、为我们国家乃至地球有你这样的好儿女感到自豪。你虽然走了，但每当想起你时，爸爸在伤心之余，也会永远地感到欣慰，永远地会在痛如刀绞的心的背后，浮现出一抹笑容。”父亲也将桂婷花献上，他的声音，悲情中暗含着一种坚强。
    芮辰一直默默无语着，然而，她的目光却紧紧盯住天宇含笑的照片，她想将这张照片永远清晰地储存在自己的心中。
    ******
    从陵园出来，已接近中午时分，虽然没有心情进食，但因为下午还有事，几个人还是从外面草草吃了些东西。吃过饭后，父亲、母亲要带孙女去天文馆，那里有新片要播放，票是几天前便预定好的。而小云却要去上班，不能陪女儿观看了，原因是旅游公司的厄里斯星航线即将重新开通，为保证人员配备，公司又招募了几名新毕业的专业学员，而对学员的培训工作交给了小云。因工作任务紧张，故小云只请了半天假。几个人吃过饭后，便分头去了。
    晚上，小云回来得很晚，到家已近八点。父亲和母亲先让芮辰将饭吃了，自己却一直在等儿媳归来。三个人吃过晚饭并收拾完厨房后，小云发现屋里不见了芮辰，于是来到庭院中。
    院内的桂婷花丛旁边，摆放着一套石桌石凳，那也是当年爷爷与阿芮娜下围棋所用的桌凳，而此时，小云却看到女儿正坐在凳子上，用双肘拄着石桌，双手托着下巴，仰着脑袋看星星。
    小云轻轻走过去，坐在了芮辰身旁。
    “妈妈，下午我看见爸爸了。”芮辰忽闪着大眼睛，望着小云说道。
    小云心头一紧，以为女儿思念天宇心切，神智出现了错乱。她赶忙抚了抚芮辰的额头，问道：“不是上午看见的爸爸吗？怎么又成下午了？”
    “真的是下午！下午我们看的新片里有关于娅冥星的最新影像，还介绍了地球人在娅冥星氧资源开采的情况，爸爸做为执行这个计划的先驱者之一，从片子里露了一面。”
    “哦，原来如此。”小云长出了一口气，对女儿的担心解消了，然而，却也不由想起了当年和天宇共往娅冥星的经历。
    “影片里有妈妈吗？”小云问女儿。
    “没有，爸爸也只是很短的一个镜头。妈妈，那块石头不是你们从娅冥星带回来的吗？”
    “那块石头？是啊，娅冥星是一颗卫星，它的行星是靓伞星，那块石头来自靓伞星光环，是我们离开娅冥星前当地人送的礼物。本来，你爸是想亲自去采一块的，可那次采收计划却被娅冥星上一种非常聪明的小动物——槟宁鼠破坏了。”
    “妈妈，我以前听您说过这件事，您再给我详细讲讲爸爸的故事吧！”
    “爸爸的故事很多很多，妈妈今后还会给妳一个一个讲的……”小云并非不想给芮辰讲故事，只是此时，泪水又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妈妈的悲伤女儿并没有察觉，她依旧仰望着星空，清澈的双眸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妈妈，叔叔和阿芮娜阿姨还会回来吗？”
    小云也抬起头，目光同样落在了群星上：“芮辰，我们现在虽然还看不到牵牛星，却可以确认天宿叔叔和阿芮娜阿姨仍在去往艾融星的太空中，而且需要再过十几年才能到达那里。艾融星太远了！”小云说着，将女儿揽在了怀里，但是，母女俩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星海。
    “不过，艾融星虽然遥远，但我们应该相信，天宿叔叔和阿芮娜阿姨一定还会回来的，不管时间过去多久，我们一定可以再见到他们的。”小云缓缓而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