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欲望

黎明历12年，9月3日，0408时。
    新大陆，黎明之城。
    废墟如林，侧影巨大厚重，钢铁残骸无声矗立在第一缕曙光里。
    这一刻，世界只有两种颜色。黑与白，强烈对比，仿佛时空交错。前一秒色彩斑斓，繁华市区，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下一秒灰暗无光，断壁残垣，车无轮，声死寂。
    风破晓，吹开无锁之门。
    推门而入，门童满面春风笑相迎，门后满座高朋宾客如云，1894的留声机仍放着2104的和声。香扇半遮面三三两两团坐，低声说俏声笑；燕尾服凝练而风度翩翩，眼传神笑寄意；古典石廊柱下，天使哭哭啼啼，找不到她的娃娃；侍者手举圆盘，盘上有杯，杯里有酒，玛瑙红荡漾时空的涟漪。橱窗残破，桌椅狼藉，布娃娃横陈在地，寂寞无人来抱。墙上钟表指针，永远指在灾难降临前的那一刻。
    旋一页无字的白纸，风无主，踏着寂寥，穿过空旷拥挤的长廊，飞出窗外，投入隔街废墟。墙上钉子脱落，歪斜的镜框终于坠下。破碎的玻璃上面，依稀残留着窗外发生不久的死战。
    从四楼无窗的断墙后平视出去，黑色机动战甲肩部空荡荡，只剩半个电磁榴弹炮发射架，滋啦滋啦迸发着电火花。这台机能强大的暴风机体多处破损，胸部装甲不翼而飞，半个驾驶舱裸露在外。驾驶舱内，头盔严重破损的年轻机师似乎停止了最后呼吸，深蓝色制服被血染红，盾形臂章上的图案，是一个向上拱起的半弧，半弧一侧托起一点强烈的光斑，寓意着地球的黎明。
    在暴风残破的身躯下，一泓血色污水静静倒映着黎明时分的天空。
    天空，一团一团火球由远而近无声划过，水面倒影越来越大。
    “轰”，巨响伴随狂风劲吹。从城市上空下瞰，一幢幢钢筋水泥建筑以爆炸中心为圆心，火柴盒一样向四周倒塌、扩散，扬起漫天尘沙。
    高楼崩塌，硝烟未散尽。
    一堵半颓高墙前，依稀是天使恶魔涂鸦。
    裂纹出现，迅速蔓延，墙壁霍然从恶魔口中迸裂！
    一台赤红色机动战甲从信仰之墙墙壁后高速突出，背部引擎淡蓝色火焰乍暗，脚下一串火星飞溅，双脚紧贴着地面甩出一个利落的半圆弧。电光石火瞬间，左手弃掉只剩半截的超合金盾，右手去背后取下电磁炮，架在肩头。
    前一秒极速，后一秒静止。
    心跳、血静流。
    驾驶舱内，淡绿色的荧光屏视窗上，各种数据纷飞缭乱，闪烁不定。一道暗红光扫过，烈火面前的墙壁全息影像被划分成无数豆腐块网格。透视、搜索、分析、过滤……网格不断变大，剔除无用的，分析可能存在的，搜索范围迅速缩小，最后，影像固定。
    暗红的热成像仪里，赫然是三台血肉与钢铁混杂的机动战甲，冲破废墟瓦砾，疾驰而来。蠕动的血肉，覆盖着半裸露的钢铁，塑造出野兽的狰狞面目。獠牙利爪，身材高大，丝毫不逊于烈火机动战甲。
    毫无疑问，这就是十多天前，在冰王子基地遭遇到的那一支冒牌军！
    最为棘手的是，他们拥有屏蔽精神力场的精神头盔。这让曙光小队的战力大打折扣。也正是因此，负伤的白雪公主与岩石总统没有参加此次搜索任务。
    千分之一秒的静止，激光锁定器已然锁定目标。
    炮口，深蓝电磁如气球般隆起。钢铁手指扣动扳机，“轰轰轰”，三团电磁球几乎在同一瞬间螺旋飞出，穿过裸露着钢筋的墙壁，沿着黝黑深邃的楼群废墟，向前、向前……
    望着转瞬即到的电磁球，异化装甲兽兵发出半声濒死的怒吼。
    象征着敌人的三点光斑，几乎在同一瞬间消失雷达屏幕上，身陷覆灭危机中的翔，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妖！回话！”烈火猩红的独眼转动，翔望向了阵驾驶的黑色暴风残骸。
    一口早已消失了能量光芒的巨型磁荡刀死死握在暴风的右手里，正是这口刀，支撑了暴风不倒……
    阵的全息影像出现烈火视窗上。一排排数据闪过，心跳无，呼吸无，脑电波无，体温18度，还在降低。这一切都说明一个问题。
    这不是真的！阵，你怎么会死？
    悲哀淡淡，将生未生。眼一动，莫名一丝危机闪过翔的心头！
    一点本已消失的光斑，霍然出现在雷达屏幕上！
    几乎是本能驱使翔将手中的电磁炮向上横着一挡，下一秒，一抹诡异的紫光映着一张邪恶的面孔，斜着劈下！
    高周波刀！
    巨大的撞击在烈火与偷袭者之间产生强烈的震荡波，烈火驾驶舱防震装置消去绝大部分震荡，但冲撞仍使翔的意识出现了十分之一秒的暂停。
    在翔的意识里，不到一秒的时间，却像一天一年那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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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了二位，”一脸遗憾的表情，阵貌似遗憾地摊着双手，“这次曙光小队是三人小队，没你们的位置了。”
    翔在一旁咧着嘴笑，笑得很无耻，没心没肺。
    “给我听好了，一定别便宜了这两个混蛋，木头！”白雪公主拎着木头骑士的耳朵谆谆善诱，“曙光小队的王牌谁也别给，它就是你的！”
    林肯拍了拍翔与阵，最后在墨面前站住。
    他接着白雪公主的话说：“另外两个是冒失鬼，他们都是一根筋的水球前锋，只有你才是后卫。我这个中场不在，曙光小队就交给你了，幽影刺客。”
    墨点一点头，打算离开。
    依依不舍的白雪公主一把抱住他，头顶在墨的脊梁上。
    “小心点，墨，怪兽军的异化装甲似乎就是针对我们而研制的克星，”克丽丝感受着墨身上的气息，幽幽着说道，“在那里，你们一定还会遇到这种怪兽装甲。记住别出事，安安全全完成任务，我等你凯旋归来。”
    “真感人！”阵搂着真，站在一旁发表感言，“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小野猫公主？”
    “你去死吧！”真狠狠咬了阵手臂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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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蓦然加速流去，翔的目光聚焦面前。电锯一样切割着电磁炮超合金炮身，高频震动的炽热刀锋在翔的视界里越来越大，死神的阴影迫在眉睫。
    就到这里了吗？冷汗流下额头，翔的意识迅速转动，不！绝不！
    阵的磁荡刀就在十米外，只要得到那把刀，他就有办法干掉这只卑鄙恶毒的异化装甲兽兵。问题是，他手中的超合金光能炮将会在零点八秒之后被高周波刀切成两段……
    突然，一种震撼的感觉在他脑海闪电般复苏。
    周围的景物通过烈火肩部环境采集器缓缓传入他的眼中。就像被暴风肆虐过的树林，曾经的楼群在他的身边七倒八歪，杂乱无章，但他却在这一刻醒来。废墟在他身后以亚光速递进、显影——楼与楼相间、破败的残墙、凌乱的窗户……杂乱无章的钢铁丛林俨然显现出一条笔直的通道，完全允许一道光线的通过。
    翔偏了一下头，烈火偏过头去。
    一点细如米粒的红点赫然出现在异化装甲兽兵的眉心！
    墨！是墨！翔几乎要叫出来，这根木头果然还活着！
    这是他与墨之间的默契。
    几乎是同时，翔视界里的异化装甲兽兵身体明显出现了一个僵硬的过程，一道闪亮耀眼的光狙射线贯穿它的钢铁额头。血液化成大量蒸汽，从筷子粗细的洞口里袅袅冒出！
    就是现在！
    烈火身向后仰，足底助推器刹那喷火，巨大动能涌出，烈火鱼一般平滑出去！
    就像一口裁纸刀，高周波刀带着残存的能量轻易透过光能炮纸一样的炮身，没入烈火半秒前驻足的原地。炮身整齐地断成两截，掉进瓦砾中。
    翔操纵着烈火在瓦砾堆中站起，烈火手上，多了一口巨型磁荡刀。
    呼吸粗重，风箱一样响在耳边，一系列高机动回避、搏杀、对抗，翔的体力已达临界。头部供血不足，视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饮弹的异化装甲兽兵身体扭曲着，摇摆着，仿佛在死亡的边缘做着一个诡异的祈祷仪式。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遭受灭顶打击的异化装甲兽兵诡异而神奇地自我修复。
    可恶！可恶的黄泉军！一群杀不死的蟑螂！翔抑制着胸中澎湃的怒气，一种出于本能的战斗素养让他选择了沉默。烈火静静矗立生化兽兵前，宛如另一尊雕像。
    彩色光学护目镜上升缩进精神头盔里，这让翔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视觉图像。
    “快！霹雳火！你在发什么呆！”翔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墨催促的声音，“那该死的怪兽就要复活了！”
    额头细洞顷刻间恢复如初。一双暗淡的眼，蓦然一亮，冲翔呲牙一吼！
    死！眼一动，厉芒如刀闪过！
    磁荡刀一震，能量瞬间注入！刀身烈焰升腾，翔与烈火人机一体冲出。
    阵，看我为你复仇！
    燃烧着烈焰的磁荡刀在熊型异化装甲眼中横着一闪，竖着一闪，斜着一闪……刀光霍霍，火光猎猎，上下左右横斜正反，犹如一面火焰编织成的网，紧紧扣住拥有自我修复能力的生化兽兵。
    来吧，这是最后一刀！
    烈火高高跃起，巨型磁荡刀高举过顶，下一瞬，一柱烈焰自上而下贯穿异化装甲兽兵。肉体一节节掉落，霍然四分五裂，堆成一堆冒着青烟的焦碳。这个邪恶的异化装甲兽兵再也无法自我修复。
    巨型磁荡刀刀上光芒黯淡，回复钢铁原形。
    “干得漂亮，霹雳火！”距离翔一千米外的废墟楼群中，装甲涂装光学迷彩的幽影现出身来。在废墟瓦砾中跳跃奔行，几个闪烁，已来到翔的身边。它手中端着的，就是那杆为翔制造了绝杀机会的SR-118型光能狙击步枪——刺影之矛。黝黑而狭长的枪身，闪烁着独特的暗淡金属光芒，枪口处束以一个略粗于枪身的聚能增幅环，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完美。
    轻呼出一口气，暂时劫后余生的翔正打算说点什么话时，此前一直失去联络的主频道里，传来了一个冰冷而难掩焦急的声音：“……沙沙……这是一个针对曙光小队的阴谋……沙沙……不论你们谁还在，去七号区集合……沙沙……重复一遍……去七号……沙——”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频道里，传出一个年轻女性甜美焦急的声音：“翔、阵、墨！你们三个不需要说话，听我说！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曙光特战小队的陷阱，你们必须抢在黄泉军对你们合围之前，到达七号区！我将在那里接应你们返回！重复一遍，你们三个一定要活着回来！活着回来！死一个都不……沙啦沙啦……”
    通讯突然中断，被无意义的噪音取代。
    在黎明军的作战全息图里，黎明之城分九个区。五号区，即黎明之城商业中心区，也就是翔与墨的所在位置。七号区所在地，即黎明之城信息集散区，代表建筑物黎明之塔，是一座由钢铁搭建的电波塔，全高六百六十六米。自黎明军与黄泉军开战以来，黎明之城已沦为一座废墟之城，惟独黎明之塔是个奇迹，始终屹立在纷飞战火里。
    没有一丝迟疑，翔立刻在虚拟视窗上调出黎明之城全息图，情报分析系统迅速给出三条撤离方案。三条撤离路线，以醒目的红黄蓝三色区分，预示了不同等级的危险。距离七号区，笔直的红色路线无疑最短，也无疑最危险。蓝色的路线分明就是一条扇形弧线，只有黄色路线差强人意，由五号区，转一号区，再经地下污水处理系统穿过四号区直达七号区。
    “我选二号撤离方案，有问题吗，墨？”翔问。
    墨无声，无声坐在幽影里，幽影无声站在暴风前。
    暴风里，小妖没有一丝往日的生机。是的，就是这个人，在片刻前还为他们输出着强大的火力，愚蠢地吸引了绝大多数生化兽兵的注意。没错，阵死了，不甘地死去，但他嘴角带着一丝血迹的微笑，又证明了什么？
    打开舱门，墨将阵的身体带回自己的驾驶舱，同时，启动了暴风的自会装置。
    与翔的精神力与动感捕捉双重驾驶方式不同，幽影是一架更精密的机动战甲，完全由精神力感应装置控制，所以，幽影的驾驶舱狭小而简洁，但墨情愿挤一点，这会让他好受一点。他还记得阵与他同挤在一个训练舱的情景，那时候，他们还是两个莽撞少年。墨从没想过他们的分手会是今天。
    目光自远方高耸入云的黎明之塔收回来，翔沙哑着嗓子说：“好了，幽影刺客，我们没时间伤心，我掩护你们突围！”
    转过身来，墨目光漫无目的扫过废墟，唇边抹一抹最冷的笑。初升的朝阳下，废墟影影绰绰，仿佛无数生化兽兵幽灵般自地下冒出，四面围来。毋庸置疑，注定有数量不明的生化兽兵隐匿在废墟中，只待他们二人的到来。
    “我猜暴风小妖会选一号方案，有问题吗，霹雳火？”墨回答。
    停了半秒钟，墨的耳边传来翔坚定而朝气的声音：“那么，我们还在等什么？”
    笑容，眼神，心有灵犀，死亡一笑置之。防护头盔里护目镜降下，两架机动战甲动力引擎全开，背部推进引擎刹那喷出的高热瞬间汽化战甲周边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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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凉的街道，破败的霓虹灯，掠地而起的淡淡浮尘，死寂异常。
    由废墟楼群上空俯视，仿佛两团水汽包裹的机动战甲一前一后冲出，空间都扭曲，沿着破败的废墟街道急速向前。
    “十点位，逆Z机动！”下身一矮，身向前倾，猛地一冲，横向一折，徒留一个兀自前突的幻影，霹雳火已以一个瞬间加速度突破音障，脱离原先行进路线。
    轰轰轰！犹如冰雹突落，三枚深红能量弹从天而降，路面顿时多出三个巨大深坑。
    烟尘弥漫中，幽影刺客风驰电掣而出，一束漆黑刺影之矛投出，没入楼群夹缝中。几乎是尾随着墨射出的能量束，下一瞬，翔操纵着烈火急停在伏击者面前。巨大的磁荡刀乍现三个巨猿型生化兽兵瞳孔中，烈火已完成逆Z机动的收尾动作，从超音速模式回归正常——楼群夹缝中，三个巨猿型生化兽兵的身体赫然被拦腰一刀横切成两段。
    至于自我修复，那是他们离去之后的事了。
    轻出一口气，翔迅速调整骤然加速急降带来的身体不适，身体倒进座椅靠背里，烈火匀速向前，正好与后面赶上的幽影刺客齐头并进。
    “正前方生化兽兵战斗*给你了，霹雳火！”幽影刺客骤然加速，斜刺里冲去，“这些都是勋章，小妖需要把他们挂在胸前才肯下葬！”
    “一条绝佳路线，小妖他真是选对了！”霹雳火用鼻子发出他的不屑。横在他们前方的，仿佛只是一群蝼蚁。
    “两点位，生化兽兵战斗群大量集结……”驾驶舱内，翔与墨的耳边分别响起了来自烈火与幽影的警告。同时，淡绿色荧光屏视窗上，越来越多的暗红色斑点生成，疯狂闪烁着，疯狂刺激着翔与墨的视神经。“正前方，第一批生化兽兵将于五秒后接触……八点位，不明高能射线接近中……务必在三秒内进入规避模式……五点位，不明飞行生物群以三马赫高速接近……”
    各种警示音源源不断混杂在一起，就像隆隆战鼓在心头擂起！精神头盔后的目光闪动，漆黑的瞳孔底色，渐渐燃烧出一片熊熊火光！
    “这是一场盛大的欢送仪式！”带着极度蔑视，墨冰冷的眼中闪过一抹刀锋般的厉芒！
    “他们要下地狱，那我们就送他们去，刺客。”低沉着，来自若有若无的幽影反馈。
    来吧！来吧！
    心灵战甲威力提升到极限，精神力场耸起犹如海啸之墙屹立废墟之上，下一刻，惊涛骇浪般奔流喷涌而去！
    漫天黑幕，烈火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