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欲望

黎明历13年，4月8日，1025时。
    新大陆，遗弃之城，四号区超能研究所。
    蒙蒙的水光发散出来，浮空石静静地悬浮在它的容器里。
    错综复杂的能量传输管道连接着浮空石容器，看上去，就像一只大树茂密的根须。
    无数粗细不一的能量波动奔走，沿着根须输送向这台闪烁着繁星般显示灯光的机器上面。这台巨大的机器，几乎占据了整整一面墙。
    手扶在一支操纵杆上，眼光定定地望着合金栅栏里的墙角，但她的焦距并不在那里。
    在那宽阔的牢笼里，一个白色的巨大怪物背影正蹲着，如刀如矛般的利爪配合着他的利齿撕扯着巨鼠的尸体。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与骨碎声，从这个白色怪物的嘴里制造出来。咯嘣咯嘣一阵大嚼后，随手将这只巨鼠尚且粘连着着血肉的骨骼丢弃脚下，重新抓起另一只巨鼠，放进了嘴里。在他脚边，三四具沾染着血迹的巨鼠骨骼堆在那里。
    只有进食的时候，这只白色怪物才会停止他的嘶吼。
    拉下，还是不拉？握着操纵杆的手踌躇不定。她不知道结果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她只知道，她已不能再失去眼前这个亲人，唯一的亲人。
    手放开，在放开的那一刹那再次抓紧，身材妖娆的背影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绝望。
    “如果你回不来，那我就去地狱与你们团聚！”她的自言自语在空旷里响亮地回荡。
    在那里，我重新回到你们的怀抱，还有晓，我们大家在一起。妈妈，原谅我的放弃……就这样，决定了！
    手拉下操纵杆。巨大而精密的机器的动力室发出了刺目的能量光耀，无数根闪电般的能量柱从机器表面绽放。
    一股强大的能量波沿着能量传输管道，飞速地向着囚室蜿蜒传递……
    恍如雷殛，囚室里闪光四溢。合金栅栏仿佛通了电的灯管，以一根根竖立的发光状态投射出去，照亮这个阴森的研究所。
    阴森惨白的能量光，同样照在另一张脸孔上，和另一张脸孔上。
    树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他为自己此前的行为感到羞愧——这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不屑为自己辩解的孤独战士。毫无疑问，她的行为告诉他，囚室里的怪物是她的亲人。她正在为挽回她的亲人，尝试最后的努力。
    妖娆的背影在他眼里走向了雷光四溢的囚室，隔着合金栅栏，她站了下来。一杆怨妇式G30突击枪斜背在背，枪口斜靠在她的翘臀上。刺目耀眼光芒在她身后的地面投射出一条长长的黑影，黑影轮廓烛光般摇晃不定。
    囚室里，白色怪物通体被强大的能量光芒笼罩。他发出震天的痛苦嘶吼，拳头一下下重击在囚室的钢铁墙壁上，印出一个个带血的拳印。震动不可避免，连带着研究所的地面都在剧烈晃动。
    一个站立不稳，妖娆的背影跌坐在地。
    眼光麻木，了无生念。在她眼中，早已经不是父亲的白色恶魔的身体在雷光中膨胀，越来越巨大——情况没有好转，反而走向了更坏的一面。
    双目狰狞，在痛苦里俯视栅栏外的弱小生灵。
    一拳轰击在合金栅栏上面，白色巨灵发出嗜血的咆哮。势不可挡的冲击，一下下撼动着合金栅栏，合金栅栏发生了变形，扭曲，松动……
    无助的背影枯坐在地，面对着即将而来的灭顶之灾，无动于衷。
    如果你回不来，那我就去地狱与你们团聚！
    这是最好的方式。
    最好的方式。
    最好的。
    脚步奔出，在合金栅栏崩倒的一瞬间，抱住她，滚了出去。
    轰的，合金栅栏砸在地面。一只巨灵之脚踩在上面，体型巨大的白色巨灵蹲立在研究所里，后背顶着高高的天花板，上身俯下，冲着脚下的两人一猿发出一声咆哮。
    咆哮似狂风，衣物发丝皆向后扬起。
    小花紧紧缩在树与宵的中间，浑身颤抖，一看不敢看。
    树抬头仰望着这个恐怖的白色巨灵，支离破碎的记忆再一次神奇地拼凑在一起。
    ——“快跑！墨！那不是擎天柱！”一个孩子在喊。
    ——“也不是小蜂鸟！”另一个孩子在喊。
    ——“大海怪，我们搞砸了！”
    ——“老天！木头，你在发什么呆！快跑！”
    一只手握到了那时候墨的手上，树回手握住他手中的手。他回眼看着面前这张充满绝望的脸。无助的泪水，正从这张崩溃的冷漠面具后面缓缓爬下。污浊的面颊，滑下两条白皙的泪痕，一朵哭泣的白色风信子。心碎的无助，泪眼迷离的哀婉……树的心一颤，猛然间，看到无人角落里痛哭流涕中的明子——那个埋藏在他幼小心灵深处的钢铁与妩媚并存的女性形象，在他脑海里坚韧地复苏！
    巨灵之爪挟持着毁灭之力挥击而下。
    宵在泪光中微笑，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噩梦。
    巨灵之爪停顿在他们头顶咫尺处。
    一双毛茸茸的手臂撑住了这个力道万钧的挥击。小花的身体在膨胀，皮肤在崩裂，鲜血渗透了她沾满污垢的白色毛发，一寸一寸，一尺一尺，整个身体像是吹气球一样在树与宵的身前一圈一圈增大。
    一只白色巨猿！巨猿型生化兽兵！
    两个体型相差巨大，一个是成人，而另一个就是幼儿。同样，力量抗衡，巨猿也难以力敌白色巨灵。巨猿在一片血光中，倒飞了出去，身体轰然砸在能量波奔走的巨大仪器上面。
    仪器表面凹陷，能量泄露，电火花闪现。
    仪器瞬间放电，将小花的一副骨架毫不留情地以电击的状态呈现出来。紧跟着，巨灵之爪掏进了巨猿的胸腹，鲜血迸溅，深深嵌入浮空石能量反应仪器。
    狂乱的泄露能量在白色巨灵的巨爪破坏下，变得更加狂暴无章。这些来自浮空石容器的威力无匹的能量反应就像一头头狂暴的奔牛，沿着错综复杂的管道表面狂奔，无处宣泄——一场足够毁灭整个超能研究所的能量乱流在缓缓始动……
    小花发出濒死的厉吼。
    她双手抓住了白色巨灵的手臂，冲着双目迷茫的树，发出愤怒的厉吼。
    救她！树猛然回到现实，拖起一心等死的宵！
    “快！离开这里！”他冲了出去。研究所电梯的大门，在他眼里放大，越来越近。脑后生风，树拽着宵在奔跑中滑倒在地板上，避开了白色巨灵的一击。
    蓬，小花的尸体撞击在电梯门上。电梯门不规则凹陷进去。
    吱的哀叫了一声，白色巨猿向着树与宵伸出颤抖的毛茸茸的手指，无神的眼角，淌下一颗晶莹泪滴。小花从电梯门上重重坠落地面，身体一尺一尺一寸一寸缩小，回到原先的乖巧玲珑。成滩的血水，从她的身体下流出。毛茸茸手指，无力地垂进了血泊。
    “小白！”宵抢过去，抱起了小白。小白不需要于事无补的悲伤，她已经死了，为了她。胆小恐惧的小白，在她最危险的一刻为她挺身而出，奋起反抗。而她却一心只为寻死。
    这真可耻！
    我不会死在这里！还有，我对妈妈做出的承诺，还没有完成！
    眼光瞥处，她望见她放在巨大仪器旁边的滚筒机关枪！
    三秒钟后，这架喷射着地狱火焰的机关枪开始抛溅着它的魔咒外壳，拖曳着致命光华的金属弹头狂风骤雨般泼洒在三米开外的白色巨灵身上。
    朵朵血花绽放，白色巨灵发出痛苦的嘶吼。
    仰望着如此不可思议的生化巨兽，血管里哗哗流淌着冰凌，意识混乱的树再一次感到生命的震撼，与自身的渺小。他的意识再次深陷记忆的漩涡。
    ——浑身泛着绿色光芒的死神阴影，俯身弯腰，向着他与幽影发出无声的咆哮。
    ——犹如咆哮的暴风雪，又像深海底激荡的暗流，声波炮击溃了加护他表面的幽影，使得他完全袒露在精神力场的肆虐里。
    ——他手脚麻木，身体僵硬，他记得他死了，但是……我还没死！
    树猛然张大了眼睛，他记起来了！他似乎就要记起来了！我是……那个名字就在窗户纸的后面，只需要舌尖轻轻一点，就透！
    “喂！醒醒！”一个声音在喊，“不管你是不是叫树，你都不应该站在那里不动！栅栏不会坚持多久！”
    再次被打断回忆的树，赫然望见宵正一步不退地屹立在白色巨灵的脚下！她怀中的滚筒机关枪几乎完全竖立，枪口直指头上方，供弹器里的弹链在快速缩减。
    在她与白色巨灵之间，一面合金栅栏正缓缓降下。轰隆一声，完全将她与白色巨灵阻隔开来。滚筒机关枪如弃履抛开，宵的红发在树眼里飞扬着奔来。
    “快！这边！”不容树多想，一只手拉住了他，将他带向电梯门旁边的一扇小门。
    “等一下！”树跑回去，抱起了小白尚温的身体。
    咣的一脚，门板飞进了楼梯间里，沿着深邃的楼梯井跌向更深的地方。宵拖拽着树冲上了楼梯。反复往返奔跑，楼梯层层指向了高高的天井。“这边！”在惯性的支持下，树刚刚踏上又一层台阶，却被宵拽回。肩头撞击在门板上。门板轰然倒塌出门外。两双脚踩踏着门板，在飞扬尘土中，奔进了空旷宽阔的天井。
    天光下泄，正照在天井中央的那座小土包上。
    土包上，白色的风信子在微风中摇摆。
    “快！”宵撒开了树的手，飞奔着向土包对面的武器库跑去，“他就在我们的脚下！”
    尘土飞扬，风信子漫天飞舞。
    “宵！”树紧赶两步，一只手扶起后避不及跌倒在地的宵。
    “别停！”宵抓过树的手，折身向着有着合金栅栏的天井凹槽跑去，“快！那边！”
    在他们原先行进的路线上，一只巨灵之爪伸了出来，然后是另一只。紧接着地面轰然跳动，白色巨灵的胸口以上赫然出现在巨大天井里。
    嗷——！血腥咆哮，如雷响彻地下空间。
    “进去！”合金栅栏门打开，宵推了一把树。树收势不住，冲进门里。
    门里土堆上面，那朵无名的绿色小草，颤巍巍地立在一束天光里。
    吱呀一声，合金栅栏门合上。树回头去看，只见宵从容不迫从她肩头取下了她的G30突击枪，端在怀中。
    “你打算干什么！宵！”
    “帮我一个忙，”拉下枪栓，发出就位前的寂静声响，宵眼里漠然望着攀上来的白色巨灵，“如果我死，帮我照顾好它，直到它开花！”
    怨妇发出了它的嘶吼，飞蝗般的子弹冲出枪膛，一粒一粒打在白色巨灵身体表面，溅起阵阵金属火花。
    白色巨灵匍匐着四肢着地向疯狂开火的宵爬去，一只脚还垂在窟窿里没有爬上来。
    身体一步步后退，直至靠在栅栏上，退无可退。手中的突击枪发出无弹可击发的咔咔声，宵将它用力扔了出去，撞在白色巨灵的额头，弹开。
    砰砰砰，一支自动手枪发出它的脆鸣。很快，弹仓存弹告罄。
    隔着合金栅栏，树感觉到一种临危不惧的剽悍自宵的身体深深刺入他的视网膜。
    他的血在热，斗志在燃烧，他不能让这样一个比男人还坚硬的女人去死。他要做点什么！是的，无论做点什么，只要宵活着，不死！
    自动手枪丢出去，砸在白色巨灵布满细密鳞片的脸颊上，弹落在宵的脚前。
    白色巨灵口[唇间喷出的气息，淡淡一层雾气弥漫。
    手无寸铁的宵，举起了她的右手——拇指竖起，食指朝前。
    白色巨灵的头颅发生了一个诡异上仰的姿态，就仿佛迎面遭受了火箭炮般的痛击。
    嗷——！狂怒的白色巨灵挥舞他的手臂，尖利的巨爪扫过树面前的合金栅栏，栏杆保持着一致的歪斜，四五根栏杆从中断裂。
    宵跃起在手臂的上方，她的右手仍然以手枪的姿态对准了白色巨灵。
    诡异的情景再次出现。
    白色巨灵再一次发出痛苦地嘶吼，他的一只眼不住眨动，眼角有血流下。
    “你还不明白吗？树！”一个声音在树的脑海里响起，是晓的声音在说话，“宵是一个新人类，你是另一个新人类！树，你具有我赋予你的能力，现在，是你破茧而出的时候了！”
    枪！
    没错！我需要一杆枪！一杆SR-118型光能狙击步枪。
    尽管这是他下意识的想法，但就是这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的那一刻，一杆闪烁着血色流光的SR-118光狙出现在他的面前。
    “没错，就是这样！镜像齿轮！”并不存在的晓在微笑，“你有强大的齿轮血，你曾经体会过疾风齿轮的威力，现在，该轮到镜像齿轮了。”
    现在不是惊奇的时候，树出于本能以最迅疾的速度、最稳定的步骤将光狙瞄准器锁定生化巨兽的眉心处。那里，正是白色巨灵的死穴，身体最薄弱的位置。
    血色流光在他的身体表面湍流不息，他的脸一半阴一半阳，无数血色齿轮在天云般变幻着排列组合，前一刻汇合，下一瞬分离，瞬息之间变化无数种形态。
    树能够感觉到，心脏在瞬间静止，刹那收缩，血管也在收缩，仿佛是一颗血红细胞压进了枪膛。灵魂击发，血色弹头以光的速度穿越他的手臂，在光能发生器里发生质的变化，喷射出他手指尖——光狙的那一瞬间，俨然是一颗血红的光狙子弹。下一瞬，没入白色巨灵磨盘大的眉心。
    他的手臂，赫然就是那杆SR-118光狙步枪！
    嗷——！白色巨灵发出濒死的怒嚎，他支撑身体的双手崩溃，身体轰然砸落地面，陷入短暂的假死状态。头颅比宵都高，仿佛一个恶灵神像的雕塑。他狰狞的双眼，无神地凝视着耸立在他面前的宵。
    宵在白色巨灵的凝望中，双臂慢慢合起。
    镜像齿轮！树在这一瞬间，仿佛看到宵合起的双臂慢慢镀上一层金属光泽！双臂在改变！在变形！一座样式奇特的高能加农炮，渐渐显出了原形。
    同时，白色巨灵也在神奇地恢复，再生！
    ——快！霹雳火！你在发什么呆！那该死的怪兽就要复活了！
    一束强光霍然闪过树的双眼——烈火高高跃起，一柱烈焰自上而下劈下——瞬间的刺激，斩破了树脑海里的那一层薄薄窗户纸。
    我是……幽影刺客！
    我是墨！
    【【【【
    “没错！”一个苍老而爽朗的声音在墨的脑海深处响起，“我没说错，你就是黎明军一直在寻找的王牌，幽影刺客！”是他！黄泉军的独腿残兵爱德华，“现在，你的精神力场回来了！我的精神子弹随时等待你的召唤！”
    “别忘了，墨！”又一个声音在说，“是我，你最好的朋友——树！阅读时间的那个人！”树在对着重归的墨告别，“你一定不会忘记，我的时间分裂！”
    最后，是晓的声音：“你是废墟的最强幸存者，你是拥有齿轮血的新人类！”
    【【【【
    墨，那个黎明军的王牌又回来了。
    曾经败在死神阴影手下的幽影刺客，又回来了！
    同时，他也记起了他最后执行的任务是什么——突入黎明之城废墟，寻找一对研究生化兵器的科学家夫妇，不惜一切代价拿回可以左右战局的最尖端武器资料。而眼前出现的这一幕，以及他身体的变化，正是这最尖端的武器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