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三部曲

第88章


灵牌前是个斗大的铜香炉,香炉中已是香烟袅袅,燃起了三住檀香。
房道升一身素服,和铁昆仑并肩跪在两个蒲团之上。在他们身后侍立着十余名家丁,都是身着白衣,面容庄肃。斋醮法会忌讳女眷,毒娘子没有跟来。
一个家丁在香案前的火盆中燃着黄纸。房道升低声对铁昆仑道:“今日主持斋蘸法会的是玄天法师,他道法高深,精于踏罡步斗,驱鬼役神。纵使不得令尊显圣,也要求这位道长拔度幽魂,让铁兄早登极乐法界。”
铁昆仑点头,没有说话。房道升对家丁道:“时辰已到,请玄天法师登坛吧。”家丁高声叫道:“有请玄天法师!”
几声鼓馨响过,只见一个头戴道冠、身披道袍、披发跣足的道士带着一名道童,手拿一把拂尘,款步走进了灵堂。他对着众人一揖,一语不发,盘膝坐在灵台供桌下的蒲团之上。那个道童从一个托盘中取过一条黑巾,将他的眼睛蒙上,然后在香炉里点上三灶香,侍立在一旁轻轻敲了一声鼓磐。房道升拉铁昆仑起身,挥一挥手,和众人都退后几步,有人挑起一道白色的幕幛,绕了几遭,将道士师徒二人层层围了起来,众人都挡在了幕幛之外。
幕幛之内,鼓磐之声悠然响起,只听里面那叫做玄天法师的道士开始喃喃诵经,只是声音低沉细微,不知念些什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诵经之声还没有停歇。房道升等人都屏气凝神,不发一语,整个大殿之内,气氛甚是庄严。铁昆仑想起父兄,脑海中他们音容宛在,心中自然感慨万千。
正走神间,突然听那道士的声音陡然提高,在幕幛内朗声念道:“观音渺渺在海中,法身去到普陀山,脚踏莲花千百瓣,引渡迷魂会至亲。”幕幛外的诸家丁早就知道了招魂仪式的路数,也随后齐声念道:“观音渺渺在海中,法身去到普陀山,脚踏莲花千百瓣,引渡迷魂会至亲……”
众人诵咏之中,幕幛内传出那道童清脆的声音,盖过了众人:“引渡迷魂到,到后拜神明,去到六角亭,亭下香花莹,去到奈河东,脚松手亦松;去到奈河桥,脚摇手亦摇。救令迷魂人,急急如律令。”
房道升当先跪下。铁昆仑也急忙随后,跪伏到蒲团上。众人咒语念叨声中,只听当的一声磐响,突然烛光摇曳,仿佛平地里起了一阵阴风。众人都低下头,只觉得不寒而栗。铁昆仑素来不相信鬼神之事,但这次不忍拂房伯伯的心意,只好虚与委蛇,但心中也一直疑虑,认为此事过于荒诞不经。可正在这时,突然幕幛之内传来悠悠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甚轻,但听在铁昆仑耳中,却宛若一声霹雳,震得他几乎跳起身来。他听得分明,这一声叹息,正是他死去的父亲铁聚川的声音
第六章 云台三老
“爹爹!”铁昆仑惊得失魂落魄,情不自禁叫出声来。他拜伏在地眼泪涌了出来。
“昆仑吾儿,”幕嶂内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我只道阴阳永隔,不想还能在这里和你相会。”
铁昆仑心情激荡,想起爹爹死时自己不在身边,临终也没有见上一面,又是痛悔,又是伤心,伏地呜呜出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害我铁家的,是花富源,他买通杀手,暗害了你大哥,也要了我的老命。你一定要为我和你大哥报仇,夺回家产,光大我铁家门嵋。”
“爹爹,用箭害我大哥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这些日子我查遍了用箭的门派,也——”
“你莫要管他,那个人不是咱们的仇人,他只是受雇于花富源。咱铁家的仇人只有花家。你房伯伯是我的至交,他真心帮你,你要听他的话。”
“我……”
“难道到了此刻你还不肯听我的话吗?你不答应我,我在九泉下也不能瞑目!”铁聚川不容他答话,声音变得急躁凄厉。
铁昆仑咬了咬牙,咚咚咚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道:“爹爹,我答应你!”
“冥界有时限,我得走啦。孩子,你记住,我要花富源倾家荡产,身败名裂倾家荡产……身败名裂……”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要飘然远去。
铁昆仑跳起身来,叫道:“爹爹,你别走!”他扑到幕幛前,双手扯住边幅,用力一分,哧啦一声,将幕幛扯做两段。只见眼前人影晃动啪的一声响,道士扑通一声卧倒在地,口吐白沫,不停抽搐。旁边的道童慌忙叫道:“撞了鬼啦!撞了鬼啦!”
几名家丁跑进来,七手八脚将那道士抬了出去。房道升道:“赶紧找些姜汤水给他灌下去。”又对铁昆仑道,“贤侄,你忒也莽撞,阴阳有别,你阳气重,这么扑进来,还不冲撞了你爹爹的亡灵?”
铁昆仑又是痛悔,又是伤心,哭倒在地,口中只叫:“爹爹!爹爹!”可是阴阳相隔,哪有半点回音?只有那几盏素烛,不住摇曳闪动,将幕樟映得昏黄不定。房道升也老泪纵横,道:“聚川兄弟,你死得好苦!不为你报得此仇,老哥哥我……我也无颜再活在这世上!”
他躬身去搀痛不欲生的铁昆仑,道:“贤侄节哀。”但铁昆仑正悲恸至极,哪里搀扶得起?
正在这时,庙门外的夜空中,响起飒飒的衣袂破空之声。
门外几声惨唿,有人叫道:“员外,快走!”接着扑通之声连连响起,像是不断有人跌倒,血腥气扑进堂来。房道升大惊,用力一拽,将铁昆仑拉了起来,转身看时,只见四名持刀的蒙面黑衣人如凶猛的豹子一般闯进门来。他们用的都是一种奇异的弯刀,刀刃上满是鲜血。
旁边的两个家丁见事不妙,匆忙将挑幕幛的白蜡杆抢过,要迎战那四名黑衣人。哪知那些黑衣人动如脱兔,快如闪电欺上前来,刀光一闪血光迸现,两名家丁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之中。接着那几名黑衣人左冲右突,刀光如电,殿内的人纷纷惨唿跌倒。眨眼之间,闯到房道升和铁昆仑跟前。
房道升沉声喝道:“好大胆的贼子,竟然在真武大帝座前行凶,不怕遭天谴报应吗?”蒙面人并不答话,呈扇形围将过来。黑巾将他们的脸面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目光灼灼,在烛火照耀之下射出凶残阴狠的光焰。
房道升的袍袖挥起,香案上的烛火被他劲风一带,尽皆熄灭。黑暗中只听得啪啪啪啪四声闷响,四名黑衣人都一声未吭,尽皆仆倒在地。
大殿外又扑进了数名持刀的黑衣人,正在这时,突然外面传来几声浅笑:“我原以为房道升已经老了,没想到这个老东西老而弥坚,惊雷掌竟然练到这般火候。”旁边另一个声音附和道:“是啊是啊,二哥说得不错,昆山四蛇也算是下五门中的高手,没想到在这姓房的手下竟然连一招都过不上。”这时一个公鸭嗓哼了一声:“老二老三,若不是碰上这么扎手的人物,别人怎么会出三十万两银子请咱们老哥仁出山?”
房道升颜色倏变,失声叫道:“云台三老!”“公鸭嗓”哈哈一笑:“不错,房道升,今日我们老哥仁一块来拜访,你的面子可大得很啦!把那个姓铁的小子交出来吧!”
房道升缓缓舒了口长气,冷笑道“来拜访?你们三人退隐多年,江湖传言说你们悔于当年杀戮太重,闭门思过,看来你们本性难移,真是百死也不足抵你们的罪孽。”
他突然袍袖一展,神像脚下的香案竟然被他的劲风卷了起来,向殿门处飞至而去。几个蒙面人都吃了一惊,慌忙避开,随即又见一道白茫茫的东西如一道水波荡了过来,正是房道升用袍袖劲风荡起幕幛,向他们进袭。
房道升拉着铁昆仑蹿了两步,来到神像脚下适才摆放香案的地方突然俯身,竟从地上拉起一块铁板,原来下边竟然是一个暗道。房道升刚将铁昆仑推下暗道,只听得殿内劲风鼓荡,有人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接着幕幛陡然化作无数布屑,向四处飘飞。
房道升低叫一声:“快走!”同时袍袖向后连环飞舞,只听得刷刷之声连绵不绝。
铁昆仑刚才像是到阴间走了一遭,这时才终于回过神来,但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后背又被人猛地一推,身子落下,膝盖磕到壁上,额头还被碰了一下,原来竟进人了一个极为狭窄的暗道。
他摸着洞壁,试着向前迈了几步,接着听得后边也有人跳下,嘴里发出急促的喘息,正是房道升。紧接着咚的一声响,似乎是暗道的门又落下来,嘎的一声落下了机括。他刚要出声,却听房道升叫道:“贤侄快走,不要停!”
铁昆仑手脚并用,爬了几步,突然眼前微微发亮,依稀看清了洞内的走向,转了个小弯,只见洞壁上现出一个小完,里面居然点着一盏油灯。油灯照耀下,只见前边渐趋宽敞,竟容得下人直立起来行走。铁昆仑起身,快走几步,房道升在身后紧紧跟随,口中一直催着:“快走!快走!”
铁昆仑无暇思忖,只得疾疾快走。走了不远,眼前没了道路,到了地洞的尽头。面前是一道石壁,壁上似乎现出一扇门的形状,门上有个铁把手。房道升忙道:“抓住把手,正转三圈,倒转三圈。”铁昆仑依言施为,只听嘎的一声,那石门向外开启,夜风倏地透了进来。
这里到了觐仙观外的一个山坡之下。夜色下,旁边都是黑黝黝的树林,随着狂风摇曳,像是围拢过来的无数怪兽。铁昆仑未暇细看,房道升已抓住他的胳膊,向北疾奔。这一奔,身法竟是快捷无伦。
二人在树林中奔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了北坡一个隐秘的山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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