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谣

第十八章 重生


第十八章重生
    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被浅月接回来不出半月,竟染了风寒。恰好浅月要出征,只好将向安送回老家。容家在唐国一个小镇子上,算不上大户人家,只是浅月的父亲容子善娶的两房夫人善妒,见容越来了,自然是摆出一副当家人的姿态。
    浅月的娘亲死得早,两房夫人总喜欢拿出这件事来说,容越小时候,我带的可是相当不容易。浅月只是听着,却从不表态,于是又惹来她们的不满,骂道小没良心的,长大了翅膀就硬了。
    浅月将向安安放在家中,又留了军中发的军饷,这才使两房夫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临走时向安拉住浅月,“姐姐,你何时来接我?”浅月笑着吻在向安的发际,“春天来了,我便接你回去。”
    此番出征,浅月仍然担任萧誊的重要将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跟随萧誊出征了多少次,每一次,她都浴血奋战,丝毫不敢辜负萧誊的嘱托。
    这个世间,向安是她的牵挂。萧誊便是她的重生。
    她重生之后的身份是一名将士,男儿有泪不轻弹,浅月对外的身份是男子,可是卸下战甲,她也不过是一名极其普通的女子罢了,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自己的娘亲。
    浅月的心情总是来的很突然。她痛,我便跟着痛。这是灵珠相通的表现,但是此刻,我宁愿能够感受这周遭环境的变化,因为浅月的悲伤,来的太过猛烈。
    大漠的夜空,凸显的更加辽阔与静谧。一天的战争下来,整个人都充满了疲惫。浅月因为想念向安,独自出了帐篷,躺在吸收了一天太阳温度的沙砾上,咯的身下的皮肤有些烫。或许是因为难得的悠闲,这夜空,看起来竟然无比美艳。
    身后有人走过来,浅月坐起身,看见萧誊提了一壶酒过来。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顿时让浅月觉得模糊起来。萧誊全然不在意面前的人的失神,在旁边坐下来,“怎么,想家了?”
    浅月听到他发问,才收起深思,淡淡的回答:“我娘亲死后,我就没有家了。”
    萧誊伸出手来拍拍浅月的头:“今晚不说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喝酒!”
    浅月摇头:“军中有令,这酒是喝不得的。”
    萧誊道:“现在,你是连我的命令也听不进去了?”
    浅月急忙辩解:“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誊笑着说:“那就陪我喝了这一壶酒,只此一壶。”
    明亮的月光下,两个人把酒言欢,果然不提那些伤心的事。浅月眉目清淡地笑,萧誊悉数看在眼中。他想起,当初的那个女孩子,已经为了自己,变成了这副刀枪不入的模样。
    可是,我知道,浅月并不是刀枪不入,此时的浅月,心中有牵挂尚不能做到绝情,后来我遇见的那个浅月,在绝望中都不曾是这样的百毒不侵,可见,她的心肠太软,纵然是男子的装扮,心也硬不过男子。
    酒过穿肠。两个人躺在沙砾上,还没说上几句话,浅月便沉沉的睡去。她的酒量向来不好。萧誊将浅月搀扶进帐篷,在床边呆坐了一会,也起身离开。
    我此刻若能抓住萧誊,一定将他捉住,要他摇醒浅月。现在睡着的浅月,继续了饮酒前的深思,刚刚平息过去的悲伤又卷土重来——
    雨后的天空总比其他时候来的要清澈一些,连周围的空气也弥漫了泥土的清香,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风中夹杂了一丝冷意。
    姘头接踵的街道上,并没有太多人留意到浅月的存在。她身着一身白色的孝服,跪坐在街道一侧,将头低地深深的,仿佛这样就不用将自己最后的一点悲伤流露给外人。有零星两个看热闹的人驻足下来,对着浅月指手画脚的议论。
    灵珠的相通让我知道,浅月刚刚丧母,拿不出银子安葬娘亲,容家的两房夫人借口没有现成的银子周转生意,浅月只好想出卖身葬母的法子。我虽然知道这只是浅月众多过往中的一个,而这过往也都已经成为回忆,可是现在,我仍然悲伤的不能自抑,毕竟此时的浅月,也只有十岁。
    同她收留下容向安的年纪一样。
    我绕过围观的人,在浅月面前蹲下,“都过去了,可不可以不要那么伤心?”明明知道浅月听不到,却一味的想要说些安慰的话,话一出口,竟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是安慰浅月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浅月曾说,萧誊是她的重生。于是这一刻我一直希望萧誊出现,带着浅月,马上离开这个令她伤心难过的地方,躲过这些人,躲过这些议论,或许也就能躲过这些悲伤。
    可是最终,我的期许没有实现,浅月也没有等来萧誊。一个打扮香艳的中年女子买下了浅月,她将几块碎银扔在浅月手里,临走的时候说:“我给你五日时间处理你娘的后事,事成之后,来“迎春阁”找我。”
    迎春阁并非良所。这是我同浅月再次见到那个妇人之后得出的结论。我不知道年幼的浅月知不知道迎春阁是做什么的地方,我只知道,若是师兄知道我来逛了窑子而没有带上他,定是要心理不平衡的。不过话这样说好像对师兄存在不公,如果解释为师兄是为了我的安危而担心我落入坏人之手就理所当然了许多。
    不过他确实不用担心,因为在浅月的过往中,我只是一个影子罢了,或者说,连影子都不是,只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那个打扮香艳的妇人是这里的管事,因为众姑娘都唤她“鸨母”,浅月呆呆地站在迎春阁的入口处,挡了其他客官的路,引来一阵不满。
    “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来逛青楼?”说话的是一位腆着肚子的男人,嘴边长着一颗痣、痣上还生生长出一根毛发的惹人生嫌的主儿。笑起来,嘴里的金牙都要闪上一闪。
    浅月紧抿着唇不说话,肢体僵硬地朝旁边挪了一挪,想了一下,终还是对着“金牙”怀里揽着的姑娘说到:“我找你们管事的。”
    穿红戴绿的女子不满的看了一眼浅月,满是不屑地冲里面喊:“姨娘——”连喊了两声,换回那妇人的不满:“叫什么叫,叫魂呢!”从楼梯上快步下来,看见有客官捧场,于是立刻又换了一副嘴脸:“李大官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彼此寒暄了两句,这才顾得上站在角落的浅月,低眉笑问:“小丫头,还挺守时。罢了,你年龄太小,先在我迎春阁帮忙打杂,等到了十六还是这般水灵,想是也能卖个大价钱的。”
    浅月不语。
    老鸨接着问:“你叫什么?”
    “浅月。”
    “浅月、浅月,”她揣着这个名字多读了两遍,“算了,听着还算顺口,名字就不改了。”老鸨觉得麻烦,打发浅月去后院洗衣。
    虽然我对浅月接触并不多,但是依我来看,这浅月的性子定是不能屈尊在这迎春阁的,她骨子里,执拗起来,比谁都要顽固。入了这迎春阁两个月,浅月每日都有干不完的活,而她的老实乖巧也让这里的人觉得放心,看样子这个小姑娘年龄渐长,也终将会成为迎春阁的中流砥柱。到时候自然能够赚的盆钵瓢满,老鸨这样想着,就乐得合不拢嘴了。可是我知道,浅月白日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夜深人静,她一个人躺在茅草屋里瞪大了眼睛,久久难以入眠。她甚至还偷偷画了这迎春阁的布局,我想过她会逃跑,可是却想不通她为何不在办完娘亲的后事之后就离开这座城,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即使度日艰辛也好过流落到此处。
    既然想逃,又为何以身犯险呢?
    后来,我在浅月之后的过往里也听到萧誊如是这般问她。她昂起头,并不怯懦,“我娘亲从来不让我白白接受别人的恩赐,既然我说了要卖身,就定是要履行承诺的。”
    萧誊不解,“那为何又要逃跑?承诺也不管了?”
    浅月的眼里汇聚了晶莹的液体,她别过头去,声音也跟着小了一大半,“我不想那样生活一辈子……”我想安我的心。后面这句话我听到了,萧誊却无从得知。
    逃跑计划实施的并不十分顺利,在第三次被人拖着拉回来的时候,浅月身上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了,两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各自架着浅月的左右胳膊,眼神凶狠。事不过三,浅月三次逃跑都被捉回,不知是她命不好还是老天存心要作弄一下她,我管不了老天爷有什么想法,只知道,这次浅月被捉回去,又是要挨不少鞭子的。
    经历了前面两次被逮住的惊心动魄,这次我并没有太多的惊吓,唯一与前面两次不同的是,我看见了萧誊。因为我晓得他救下了浅月,所以此刻他的出现,在我看来,无疑是像被镀了一层光环般的神圣。
    这个世间的事有多少是我们无从掌握的,老天也是会偶尔闭起眼睛来休息的。就如同现在,我不晓得那两个架着浅月的彪形大汉为何会无故松开手,使得浅月有了挣脱的时机。也似乎只是刚刚跑出去两步,两位彪形大汉扯着嗓门大喊,惊动了不少路上的行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萧誊。
    浅月或许是无心之举,她奔跑的方向正是萧誊所在的东南面。而造化弄人,刚刚脱离虎穴的浅月,又陷入了“狼窝”,不差分毫,在浅月与萧誊的身影相重叠的一刹那,一只利箭向他们飞过去——
    随着一声沉闷的呼声,浅月应声倒在萧誊的面前。想来萧誊也知道自己是有仇家的,向前过去扶起在地上的浅月,只是扫了一眼那箭柄,就已心中有数。
    此时的浅月旧伤加新疾,本就雪白的脸庞更是笼了一层毫无血色的苍白,涔涔的汗水濡湿了发迹,顺着脸庞低落下来。萧誊先那两名彪形大汉在前,镇定地说:“姑娘,你忍忍,我送你去医馆。”
    浅月顺势抓紧萧誊前襟的衣服,骨节突出。忍着巨大的疼痛道:“救、我。”只是两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看到萧誊对她笃定地点头,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浅月醒来后,已经是四日之后。
    萧誊将她安置在他的府中,浅月睁开眼睛看到焕然一新的陈设,不禁心下松了一口气,终于是离开了迎春阁。萧誊经人禀告后得知浅月醒来的消息,也喜上眉梢,毕竟仇家是冲自己来的,却让一个小姑娘给遭了殃,心中难免过意不去。直到看到浅月醒过来,才方觉好受。
    萧誊端上一杯茶水:“浅月姑娘现在感觉如何?”
    浅月怔忪:“你知道我的名字?”
    萧誊莞尔,从袖中拿出一纸书信递给浅月,浅月满是不解,打开来看却赫然发现是自己的卖身契,上面印有自己小小的手印。萧誊见浅月这般沉默,便率先开口:“我已经帮你赎回了自由身,浅月姑娘你在我府上安心休养便是。”
    浅月将卖身契折好,放入信封中,“我怎么能无故接受你这么大的恩赐,这卖身契还是你收着,我可以在府中谋一份差事,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萧誊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小女孩竟然会这般回答,笑意攒上眉头,道:“还是等你的身体好了之后再说罢。”
    浅月的身体并不娇贵,加上萧誊为她请的都是名医,她恢复的很快,连在迎春阁里被仗打的旧疾也一并有了好转,脸色也终于有了正常的红晕。前些时日萧誊并没有如浅月所说的那般收回她的卖身契,浅月此时的所想我竟然一点都感受不到,只看着她天天将卖身契随身带着。
    因为浅月的身体已经恢复,萧誊便特地准备了丰厚的行囊,他说:“浅月家里人也该着急了。”送客之意尽管被他说的冠冕弹簧可听在浅月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味。
    浅月镇定地掏出卖身契,双手呈上:“我想跟着你。”字字清晰,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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