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谣

第五十一章 流年暗度眨眼终


第五十一章流年暗度眨眼终
    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如约而至。
    我想起孟大哥曾想要在端午生辰的这天同她携手赏樱,现在,端午就在我身旁,我却没能将她带回孟大哥身边。
    “醉烟花”今年集众多恩客在一艘巨大的船上召开端午盛会,端午也应邀出席,今晚她穿了极漂亮的异域服装,如瀑布般的青丝随意的挽成一个髻,发丝垂在耳侧,让她整个人多了一种妩媚的气质,她鲜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待卿,我虽不是醉烟花里的正式女子,但是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出席这样的场合,但是我真的只是跳一支舞就好了,你在岸上等我,我们一会儿去集市上逛逛。”
    今日午时开始,我左手腕上牵引灵珠的银铃不断发出声音。
    端午跟我成为朋友之后,我才发现她原来并不是我印象中的孤高冷艳的女子,用一句超前的话来总结,就是御姐身萝莉心。她出席的这场盛会,布置十分奢华,由甲板至船上的入口处,安置了两对舞狮队,静立在船上,摆出双龙戏珠的造型。
    我随着三三两两衣着华服的人群登上了这艘船,为了不让端午发现我的行踪,我特地扮了男装。不晓得为何,端午越是不想让我跟着,我的好奇心便越发的强烈。
    看来醉烟花这次是花了大价钱,船上的装饰摆设俨然是一个缩小版的“醉烟花”,我一路顺着人群走过来,身上落满了花瓣,我边弹去花瓣边想,若这场合不是风尘之所,倒也让人觉得唯美浪漫。
    我挑了最后一排位置落座,看着一间间设置好的隔断前都搭了半截红色的帷幔,正好挡住里面人的面孔,再看看自己这一排座位前的帷幔,心中不觉窃喜,这般,即使我坐在这里,端午也发现不了我在船上的事实。
    醉烟花这次的噱头大,但来人却并不多。隔断与我所在的后排均未达到客满。一曲歌舞罢,由众侍女纷纷为各个隔断添了酒菜,我们最后一排虽然不及隔断中的菜肴丰盛,却也样品齐全,吃起来色香味俱全。
    “等等——”隔着我几个座位的一位男子叫住其中一位侍女,“你们刚刚为前面那位客人上的菜叫什么名字?”
    侍女顺着这男子的眼神看过去,转过头来巧笑倩兮:“公子,那是冬瓜蛊。”
    另一名男子听后附和:“为何我们后排却没有这样的菜肴尝鲜?”
    侍女笑着解释:“两位公子,我是临时来这里帮忙的,并不知晓众位宾客的菜肴为何区分开,我在后厨只听别人说这冬瓜蛊是那位宾客自带的厨师做的……”
    侍女走后,方才拉下侍女的公子品了一口酒,惆怅道:“曾听说这冬瓜蛊的制作极其考量厨师的技艺,刀工、火候、烹制各个环节不得出错,否则以冬瓜自身作为器皿的瓜身,极易在加热的过程中破裂,前功尽弃。今日有幸一睹冬瓜蛊,却无缘品鉴,真是可惜。”
    “可不嘛,我也听说,这制作冬瓜蛊的技艺是宫中御厨才会的,老百姓别说见了,就是听都没听过啊!寻常百姓,哪晓得拿冬瓜本身做锅盆,在里面烹制饭菜的。”
    我听的仔细,原来这小小的一味菜就如此大的学问,我凑到谈话的二人身旁,问道:“方才两位公子说,这冬瓜蛊只有御厨才会,那在座的众位帷幔之宾,都是身份显赫的达官贵人了?”
    “小兄弟,你以为那些达官贵人就不会来这些地方了?!不瞒你说,我就知道一个六品官员常年在醉烟花金屋藏娇……”
    “那你们也是?”
    “我们后排的,大都是跟醉烟花有生意上的往来,每逢佳节,九娘都会发帖邀请我们,我今年正好在城中就过来凑个热闹,小兄弟,你是?”
    我指了指坐在后排离我较远的一个人,方才我打量这儿的时候,他就独身一人,但看穿戴,也非等闲,“我跟我大哥一起来的,刚跟九娘合作没多久,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
    他听后大笑两声,“我也是第一次,来,他们喝他们的,我们喝我们的!”
    我被他们强留了一会儿,喝了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找了个借口跑到了刚才被我冒充大哥的人身旁,他见我靠近,身形向外转了一下,本来就隔着帷幔,他这样一动,我更是连他的一点样子也看不到了。
    兀自在桌上趴了一会儿,丝毫没减缓胃里的痉挛,于是起身,从后门踱步到甲板上吹风,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只是风还没吹到,在路过一间房门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传出端午的声音。
    “孟初寒,你就没有一点儿羞耻心吗?非要一直黏着我么?”透过虚掩的门缝,我看到端午露着大片雪白的肌肤,双臂环住孟大哥的颈项,眼神迷离道:“还是,你就是爱极了我,男人果然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格外偏爱,你也是。”她的指腹轻抚过孟大哥的嘴唇,姿势暧昧。
    孟初寒没料到端午会有如此轻浮的举动,愣了一下,随即一抹轻笑扯上嘴角,端午附和着他一起笑,孟初寒却突然伸手揽住端午的腰身,两个人的身体严丝密合,他将头垂在端午裸露的香肩上,端午表情镇静,瞬间便没了方才虚心假意的笑,她用孟初寒看不到的严肃,一字一字道:“如果让你放弃你爹娘,我就会回头,你会不会选择跟我在一起?”
    孟初寒自始至终保持微闭着的眼睛,缓缓出声:“别说如果这些没用的事……”
    端午怔忪了一瞬,随即绽开笑颜:“我也觉得是些没用的事。”
    孟初寒道:“端午,你知道么?每当你的生辰,我总会想起那场雪……”
    端午被这一句话瞬间击中回忆的漩涡,她似乎感受到体内的血液在沸腾着、叫嚣着,孟初寒感受着她的变化,更加紧的将她拥入怀中,他知道——她始终不曾忘记那一段岁月,即便她现在锦衣玉食,奢靡骄纵,也不过是为了弥补扎根在内心的遗憾。
    他轻声启唇,于是那段让端午欲忘不能的岁月瞬间展开在我的面前——
    端午节对于姜国来说,还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孟初寒记得,几年前的端午节,一起求学的小伙伴因为生辰与节日临近,便决定在端午节当天庆生,他在受邀之列,一群玩伴在镇上的酒馆中吃吃喝喝,孟初寒现在想起他们在一起时装模作样的大人样儿,还是会忍俊不禁。然而这笑,又因为突然闯进他眼帘的女子而生生从脸孔上消失的没有一丝痕迹。
    茶足饭饱之后,有人提议去后山打雪仗,那一日下了很大的雪,走到后山的时候,每个人的头发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白雪……
    孟初寒刚刚找好藏身的地方,还未来得及探出身子窥视其他人的行踪,端午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躲在一堆枯木中,横七竖八的树枝将他的视线切割成无数个条条框框,端午一身狼狈的从地窖中爬出来,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孟初寒露出得礼的笑:“原来是你啊!你怎么独身在这后山上?”他一眼便认出她是在乞巧节上全神贯注欣赏烟花的人。
    端午冷眼瞧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费力的从地窖中提上来一筐地瓜,孟初寒见状,赶忙从枯树枝中钻出来,帮她将地瓜筐安置在平坦的地上,端午小声的说“谢谢”,就忙活着铺好窖口,孟初寒非但没有被端午冷漠的态度打击,反而满面笑容的跟着端午跑前跑后。
    端午被跟的有些不耐烦,停下脚步回过身瞪他,他笑眯眯的说:“我是跟他们一起来玩打雪仗的,”他指着同样发现他的小伙伴挥手,然后转过身,一脸认真的模样:“就算要来拉地瓜,也不该一个人,尤其是你一个女孩子……”
    “但是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跟你的小伙伴好好玩吧。”
    明显不耐烦的语气,孟初寒却不生气,其他人已经过来了,边走边说:“初寒,你怎么还没做好准备工作?这,这不是城南的端午嘛?!端午,今天别干活了,跟我们一起玩吧。”
    端午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有条不紊的将一截粗绳系在筐上,拉着身后的地瓜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才抬起头,扯出一个淡若未察的笑:“你们玩吧,我得走了。”
    “别看了,孟公子,人都走的快没影了!”他们看孟初寒如此专注的神情,纷纷调侃他。
    孟初寒笑着说:“别瞎说,就是看她一个女孩子,挺不容易的。”
    “确实不容易,”有人叹了口气,“生辰的时候还要做农活……”
    “生辰?”孟初寒不解。
    “当然是她的生辰了,名字就是端午嘛!说起来她家里人还真是……哪有人随随便便把个节日当作名字的……”后面的话孟初寒没有听进去,他的耳边始终回荡着两个词——端午、生辰。
    那天的雪下得沸沸扬扬的,姜国的六月虽然已经转冷,却从未有过这样的雪,孟初寒看着端午将一筐的地瓜拉入家中,又在很短的时间里走出来,短到——大雪还未来得及将地上的印记覆盖。
    端午在屋后的角落蹲下身,那样单薄的身体,仿佛就要溶进这漫天的冰雪中。孟初寒从背后看着端午的肩膀一阵抖动,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便起身离开。
    慢慢踱步到端午方才蹲着的地方,小小的脚印将膨松的雪踩的结结实实的……
    “你跟着我做什么?”端午在拐角处走出来,堵在孟初寒面前。
    孟初寒并不觉得窘迫,笑容淡淡:“我听说今天是你的生辰?”
    “不是。”端午斩钉截铁的说。
    “祝你生辰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孟初寒怀中的端午渐渐止住发抖的身体,她推开孟初寒,冷言道:“别再说了。”
    “那个时候,你的性子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好。”孟初寒笑,“你说你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报有希望,这句话我至今还记着,我到现在才发现,我妄想改变你,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端午笑的前仰后合,“愚蠢?!我当年也是这样评价自己的。”她也还记着,当年她娘是如何冷漠地将她满心的期待毁灭,她说,小孩子哪里用得着过生辰……
    “从那个时候起,我从来都不曾失望过,因为我再也不敢抱着希望过活。你如何看我我全然不在意,我本就是个凉薄的人,你确实不该在我身上浪费多余的时间。”
    孟初寒闻言,笑容蔓延到眼底,让人分不清真情还是假意。他自袖中掏出一张红色请帖,大红的喜字映入端午的眼中,她含笑接过,道一句:“有时间的话,我定去一睹你当朝驸马的风采。”
    孟初寒看着端午走远几步,又回过身,“若是没有别的事了,劳请驸马乘小船归岸。”
    端午看着孟初寒温润儒雅的模样丝毫未改变,对她说:“好。”
    立于小船,不同于大船的灯火通明,孟初寒上半身融进夜色中,端午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听见他的声音缓缓而来——
    “端午,”他的声音轻渺,引得端午驻足倾听,“流年暗度眨眼终。”
    其实,转瞬即逝的,不止是流年。还有这繁花似锦的时光……
    在船上遇见景烟这件事,不亚于端午看到已经发布了婚讯的孟初寒。恰时船上燃放起无数的烟花,在我们身后幻化成曼妙的图案,我定定看着景烟鲜少穿着的深色衣服,唤他的声音湮没在烟花绽放声中。
    “景烟……”我知道你现在听不到我叫你,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呼唤你的名字,你不会知道,此刻我是怀着多么惨烈的心情在与自己对抗,理智告诉我,我不能再见你了,我要离你远远的,可是我还是想多看你一眼。
    孟大哥说,流年暗度眨眼终,我很快就会离开姜国,离开你……我在灵珠的幻境中看到你刺向慕姐姐,那一刻我觉得你实在是坏透了,可是你将自己关在宜阳殿中,浑浑噩噩以酒度日的样子,又让我无比羡慕慕姐姐,我宁愿,那一剑,你刺向的是我。
    隔着数米远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条永不能跨越的鸿沟。船身剧烈的晃动了几下,我强稳住自己,周围的人群开始四处奔逃,我站在原地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再看过去,景烟也没了踪影。
    我想跑,可是双脚像被嵌在了地上一样,与我擦肩的人将我撞的站立不稳,我突然感到无尽的孤独把我击溃的无处可逃,我东张西望地看遍四周仍无所获,好吧,我颓丧的低下头,景烟你赢了,你看,我才刚刚见过了你却又开始想念你了……
    肩膀上传来的温度让我蓦地愣住,来人却并没给我多余的时间,揽住我便朝前跑去,我边跑边抬头看他,与景烟一样的侧脸,慕容非常常让我产生错觉。
    眼泪因为剧烈跑动的原因滑落下来,与此同时,慕容非转眸向我——
    “转过身,就忘了吧!”
    在这动荡不安的船上,在我经历了方才一连串的自怨自艾之后,慕容非的声音,仿佛穿越了周遭的一切喧嚣,坚定的传入我耳中。
    身体像一只折翼的蝴蝶,迅速向下坠落,这种眩晕的感觉让我失去重心,直到落入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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