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冠病毒

第14章


差点把外国华侨的老父母罚个倾家荡产。我原以为你是一个贤妻良母的命,看来是有眼无珠了。”
   罗纬芝说:“没有人娶我,我是想当贤妻良母而不得。”
   郝辙说:“从这里出去之后,赶紧找个人家嫁了吧。生命多么脆弱,这几天越了解真相,越觉得要抓住生活的每一分钟,及时快乐。”
   罗纬芝说:“瘟疫会改变很多人对世界的看法。”
   郝辙说:“所以我们认识了不过几十个小时,就可以说很多很深的话。要是在外面,这样的交情需要很多年。”
   罗纬芝赞同道:“这倒是。此地一天,等于世上若干年。你上次听的那个会如何呢?”
   郝辙说:“收获很大。”
   罗纬芝说:“说来听听。”
   两人就先不回各家了,就近找了一个长木椅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平常晚上这会儿在家看电视,关注花冠病毒疫情的每一丝变化。现在战斗在瘟疫心脏里,返归真,没有看新闻的热情了。
   郝辙说:“没开这个会之前,我基本同意控制抢购物资的诸项决定。开过之后,反倒有了新看法。”
   罗纬芝说:“愿闻其详。”
   郝辙说:“记得前一阵到处抢口罩的事情吧?”
   罗纬芝说:“那时候说花冠病毒主要经过呼吸道传播,口罩就成了第一道防线。药店里的口罩一下子脱销了,好像还没见抢购就没了。很多人自力更生做口罩,有花布的,有针织的,还有卡通图案的,花色各异,争相斗艳。那时情形还没有现在这样紧急,戴出来百花齐放,人们还来得及欣赏,倒成了一景。”
   郝辙说:“好,咱就拿这口罩打个比方。请问,那些洁白的正规的厚达18至24层消毒纱布的口罩,都到哪里去了?”
   罗纬芝还真没细想过这个问题,说:“都发给医生了吧?”
   郝辙说:“医院里的口罩走的是另外一个渠道,跟老百姓用的这种无关,医生们够用的。我说的是普通人的口罩。”
   罗纬芝回忆着说:“当时能戴上你说的这种正规口罩的人不多,十有一成吧。”
   郝辙冷笑道:“真正的貌似可以防疫的口罩,当时在市面几乎没有出售,都被各大机构抢先搞走了。那个抢购不是发生在市面上,而是早就私下里分配光了。有身份的单位,它属下的职工就可以得到正规的口罩,这就是瘟疫当头的特权。当然了,后来证明无论是自己家里缝制的,还是正规医用口罩,都拦截不住花冠病毒的传播,这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反过来想一想,若是这种口罩有效,那么当瘟疫大规模流行之时,一个口罩就决定生命的走向。作为小民百姓,在没人顾及他生命安全的时候,他不抢,又有何法?那个吴姓老人,老两口亲自到超市去抢,说明他再无子女在身边,空巢老人,是当今社会的弱者。发口罩一定没有他们的份儿。国家控制的物资供应中,是分为三六九等的。最下层的老百姓得到的资源肯定是最少的。这样,在有可能抢购生存权的时候,他们焉能不抢呢?!”
   
                  第38节:24层厚的消毒口罩,都到哪里去了(13)
  阵阵凉意从脚下升起。罗纬芝明白,自己也是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们站起来走动。
   郝辙的理论似乎很有说服力,但是,等一等。罗纬芝不愿意凡事只从自己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她说:“让我们再继续推理一下。假如真是吴姓老人抢到了大批的食品,而别的人没有基本的生活物资,那又会怎样?大家会去抢他们。你刚才说了他是弱者,没有力量。他那远在天边的儿子,除了能继续给他们打电话以外,也是鞭长莫及。他儿子并没有说回国和他父母一起共渡危难,只是遥控抢购。好,咱们继续推理,如果别的人都饿死了,唯有吴姓老人单独活下来了,他又有什么独立劳动的能力呢?他自私护食,不管不顾。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自私的人活下来,那人类还有什么希望呢?如果真的供应极端紧张,我觉得还是供给科学家和指挥中枢吧,那样人类才有可能走出瘟疫。”
   郝辙说:“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需要大手笔的智慧。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只需要一点愚蠢就够了。你可以荣幸地算是后一种。好啦,我们此刻就在指挥中枢,在没有病死之前,估计不会饿死。”
   罗纬芝说:“我情愿被饿死,也不愿病死。”她突然想到了于增风笔下废墟样的尸体。
   前面就是207。告辞时,郝辙关切地说:“这里的夜晚很寂寞。没有酒吧,没有卡拉0K,没有……很多东西。冷清了,可以找我聊天。”
   罗纬芝很想补充一句,这里有死亡。
   
                  第39节:火葬场人满为患,三天后死尸会上街(1)
  Chapter4
   火葬场人满为患,三天后死尸会上街 没有特效药,整个城市将沦为C区 抗疫指挥部并非每时每刻都箭在弦上,常常是引而不发。早上联席会议未开之前,有片刻的静谧时光。
   空气甚好,罗纬芝怀疑这空气中可能潜伏着花冠病毒的微粒,好在只要不是高浓度地吸入,人体或许可以控制它们。证据是这里虽属C区,迄今却并无一例感染花冠病毒的人。
   别把这四面楚歌、危机四伏的陌生之地,想象得多么艰苦。大谬不然,室内的陈设相当考究,相当于四星级酒店的条件。初来第一天夜里,光怪陆离饱受惊吓,她有一万个理由辗转反侧。但倒头便睡,沉酣无梦。她不知是自己的身体改弦易辙了,还是李元药粉的效果?看来是后者。从此,她每夜服用李元所给的1号药粉。早上醒来,鸟语花香。一时间居然忘了自己是在哪儿,心情安稳。梳洗完毕,走出平房,看远山如黛,煞是清新。
   人真的很奇怪,这样的景致在燕市晴朗的日子里,一定出现过无数次,但罗纬芝似乎是第一次看到。她在修剪得很整齐的小道上散步,金心黄杨发出的新叶,如同翡翠和黄金镶嵌而成的工艺品,洁净地反射着朝霞的光线,柔润滑腻。罗纬芝撕下来小小的一片,含在嘴里,有清凉的苦味在舌尖滚动。花朵似乎也是刚刚醒来,还没来得及吃早饭,没有使出力气盛开。
   她看到远处有一个蹒跚的身影,好像是在翻拣垃圾。心想这老头也太大意了,这是什么地方,哪怕垃圾筒里藏着银锭,也不值得来冒险。看起来戒备森严,但一个捡破烂的都能随便出入,C级区域也是徒有虚名。
   不过又一想,这么多人密集生活在这里,每天制造的垃圾一定很可观,总要有人拾掇啊。记得白天走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清洁人员,估计都是半夜时分出来打扫。
   走得近来,她才看出这个穿着松松垮垮灰色毛外套的老翁,是袁再春。
   袁再春一旦剥下了那件白得耀眼的医生工作服,马上被打回成一个普通的市井老人,眼袋松弛,身体佝偻。只有他的目光,依然保持着鹰隼般的犀利。
   “袁总好。”罗纬芝打招呼。
   “你起得很早。这很好。我喜欢起得早的人。”袁再春说。
   “您没穿白大衣,我险些认不出您来。”罗纬芝说。
   袁再春说:“那是我的盔甲,相当于我的第二层皮。要不是你起得早,这里一般人看不到我穿便服的样子。”
   罗纬芝套近乎说:“我以前也穿过白色的工作服。”
   袁再春说:“对不起,我有你们的简历,没时间看。你是售食品还是理发店、美容院的?要不就是卖牛羊肉的?所有这些人都爱穿白色工作服。”
   罗纬芝不计较这其中的贬义,说:“我以前也学过一段医学。我一直想问——您为什么要在各种会议上都穿白色工作服?挺不寻常。”
   袁再春说:“这很简单,就是给大家一个信号,我们现在很危急。你看,地震核泄露的时候,一些国家的政府要员都穿劳动布工作服。开某些国际会议的时候,为了强调大家的共同利益,与会各国的领导人都穿该国的民族服装。同理,我穿医生的白色工作服。”
   罗纬芝说:“那为什么不号召指挥部都照此办理?”
   袁再春说:“不可。那种图片登出去,岂不成了医院的会诊,太肃杀。我的工作服是特制的,有很多件换着穿,以保持洁白如雪。”
   罗纬芝道:“这就是说,您是在用您的衣着,传达一个信念?”
   袁再春摇头说:“不仅仅是这个。我受命于危难之际,套在白色工作服里面,它就成了我的金缕玉衣。你不是说过吗?我需要寻求一种安全感。”袁再春一向口风极严,几乎从不透露心声,此刻却向一个黄毛丫头推心置腹。在一个曾经把你看透了的人面前,没必要徒劳遮挡。赤裸不设防,也是一种放松。人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要有一个能袒露心声的人,哪怕这个人和自己素不相识。这就是旅行途中,我们常常会将埋藏很深的秘密告知萍水相逢的人,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疫情正如星火燎原,势不可当。他备感压力,但在这座壁垒森严风光秀丽的院子里,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倾诉。
   罗纬芝说:“爱穿白色衣服的人,特别是有很多件白衣的人,通常身体不大好,吃的也很少。”
   袁再春的眼珠向左上方旋转,这是在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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