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大师林语堂

第40章


  林语堂首先说,我不是百科全书。拿破仑死于哪年,成吉思汗何时入主中原,我记不得,你们的教员也记不得,他们非得到要上那一课,才会翻书看,改试卷时还要对一对书,才做得准。你们只要纲领搞清楚,如唐宋元明清,顺序不能乱,细节问题,有《历代名人士卒年表》和《世界大事表》。
  上课的内容很随兴,今天中文,明天英文;今天唐诗,明天聊斋。课本更是千奇百怪,《冰心自传》,《沈从文自传》,《西厢》,朱子的《治家格言》,甚至连《教女遗规》都有。玉如又有意见,为什么今时今日,我们还要学三从四德这类东西?林语堂说,了解古代的女子总是必要的,好坏你们自己判断。上完了课,他让学生做一篇日记,题目自拟,内容不限,但要写真话,不准写《自强不息》,或是“天天玩,不顾学业,这么浪费光阴,岂不是可惜?”类似的假话。
  地理课就是看中国地图,其余的一切不管,林语堂的理论是,现在背了,将来也得忘记。
  英文课也简单,不用名家作品,就用晚报上的罗斯福总统夫人每日纪录。语堂说,都下流得很,平凡得很,但是可以打好底子。例如有一日学的是:“车站人站得那么多,火车将开时,罗斯福只得请大家退几步恐怕车开时有人碰伤”及“小孩都在窗外探头”。语堂让女儿念一遍,然后用自己的话转述,说不下去了,看一回报纸,再接着说。
  初到美国,经济情况不比国内,佣人没有了,翠凤一个人照顾不了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只动笔的林语堂也得分担家务。他带着三个宝贝疙瘩站在街脚,观察擦皮鞋的黑人小童怎样把鞋擦得蹭亮。只见那小童先在鞋子上打油,然后用软布条劈劈啪啪地擦,三两下子,鞋就光亮起来。林语堂兴奋极了:“看见没有,擦鞋的姿势最要紧!”他双手腾在空中,一上一下,现场学起来。4个黄皮肤的中国人已经够轧眼了,林语堂还手舞足蹈,来往的行人觉得怪异,频频回头看。女孩子脸面薄,硬拉着父亲走,林语堂正兴起,不肯动,你拉我扯,闹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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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流”的林氏家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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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语堂学得最好,擦起鞋来架式十足,也够亮。他扬扬自得,廖翠凤说,堂啊,往后你就负责擦鞋吧!他笑不出来了。
  一年后,林语堂全家移居欧洲。玉如本来还有几个月就小学毕业,她央求爸爸,等我毕了业再走吧!林语堂不以为然地说,小学毕业有什么要紧!
  在船上,林家分成了两派。林语堂是牛肉队长,廖翠凤是青菜队长,两人都想把女儿争取过来。林语堂不顾翠凤的眼色,很大声地说:“吃肉的人脸有血色,吃青菜的人脸是青色!”满舱的人大笑不停。
  途经意大利的维苏威火山,林语堂以为机会难得,非得去探探火山口。翠凤拧不过丈夫,又担心天不怕地不怕的丈夫胡来,只能一起去。维苏威火山闻名世界,它是欧洲惟一的活火山,自罗马时代以来,已经爆发了50多次,最有名的一次就是将庞贝古城尽数毁灭,方圆10里不留活口。
  林语堂临时雇了一个向导,向火山进发。翠凤在最前面,凤如、玉如居中,语堂抱着小女儿殿后。风很大,雾浓得看不清楚半尺外的事物,几个人只能走两步,就相互叫喊,确保没有人掉队。走了半个小时,就听见远处轰隆隆的声音,像狮吼,像雷鸣,惊心动魄,向导说,那是火山里熔浆激荡的声音。凤如和玉如不过10岁出头,吓得腿都软了,说不出一句话。越靠近山肚,声音越大,每隔5分钟就“哗”一下,好像就要崩裂而出。林语堂觉得还不够,说,既然来了,不如进火山口看看。女性成员集体反对,但是没有用。火山口里全是刚刚硬化的熔浆,有些还冒着热气,踩在上面,软软的。他们一直走到离冒火处只有十几尺的地方,热浪滚滚的红色熔岩不断地往下流,流几尺,就慢慢变成黑色,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声响从地底连绵不绝地传出来,像身处地狱一般。林语堂还要往前走,翠凤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小心呀!不要再走啦!”
  下山后,翠凤和孩子们神魂未定,呆滞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鞋底全烧焦了,凤如的腿严重擦伤。廖翠凤说,在火山口里时,她觉得如果要死,起码大家死在一起了。
  玉如就这次旅行写了篇《探火山口》,林语堂把它投给上海的《西风》月刊,居然发了。玉如高兴坏了,她想起爸爸曾经说,作家,就是要有自己独特的体悟,她开始理解这句话了。
  到了巴黎,林语堂常常带女儿们去一个叫做“地狱”的娱乐场。一个男人在黑暗的房子里弹钢琴,突然,灯光亮了,出来很多(禁止)的女人,在“火”上大跳热舞。一个父亲带三个未成年女儿看脱衣舞表演!林语堂说,百老汇脱衣舞娘李玫瑰的表演很艺术,不猥亵,没有一个人能像一个好清教徒这般正当地欣赏脱衣舞。4个人看到半夜才回家。
  巴黎台阶多,上去的时候气喘吁吁,下来的时候却很轻松,林语堂故意一本正经地问女儿:“我们爬上来时每人一定瘦了半磅,现在走下去,每人会胖回半磅,对不对?”
  玉如中学毕业后,林语堂说,你不要上大学,先入社会做事,学做人的道理。玉如为之气结,爷爷拉下脸借钱才供父亲上了大学,而她现在有条件不费吹灰之力入学,怎么能不上?林语堂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手持一部字典走天下,什么知识都有了,任何学问都可以自修。玉如知道,跟父亲辩论这样的问题是无用的,就问:“那我到哪儿工作呢?”
  “耶鲁大学缺中文教员,我们去试试!”林语堂兴致勃勃。
  “我吗?到耶鲁大学教中文?”玉如吃惊得大叫。
  “那有什么不可以?”林语堂说,“教外国人的中文,程度很低。只要是国语发音正确,懂点中文文法,懂拼音,就够了。”
  玉如在她18岁那年,成了耶鲁大学的中文教授。
  林语堂对林家女儿的影响是一辈子的,林太乙在《林家次女》开篇第一句便写到:“我在这本书里描述我充满快乐,又好玩又好笑的童年和成长的过程,以及父亲给我的不平凡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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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未曾做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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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我差不多是一个不比大家差的好人,如果上帝能爱我,有像我母亲爱我一半那样,那么他一定不会把我送到地狱的。如果我不上天堂,那么世界一定是灭亡了。”——《我未曾做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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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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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斗,之于林语堂,就像写作,是一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除了睡觉,林语堂可以说是斗不离手。他的相片,尤其是晚年的,大都拿着烟斗,他说,拿烟斗看起来较有智慧。
  他对烟斗的质地没有要求,只要顺手就好。
  据如斯的日记,他的烟斗除了吸烟还有许多妙用。装烟叶的一端光滑浑圆,燃了烟叶子后变热,林语堂便用它来擦出油光的鼻子,很舒服。有时不小心,嘴触到乌黑的烟油,比黄连苦汁还苦,他呸呸地吐了一地,说再也不干了!下回拿起烟斗还是不自觉地照旧。烟斗放在嘴里的那一端,则是用来指挥佣人,或者敲椅子上的钉子。
  他喜好随兴,东西拿哪搁哪,一个不小心就忘了把烟斗放在什么地方,两手空空他做不了事,满屋子地乱翻,狂叫:“我的烟斗,我的烟斗在哪儿?烟斗!烟斗!”
  翠凤急得叫唤:“堂阿,我刚收拾了客厅,别乱动!”
  “烟斗!我的烟斗!”
  “你刚才不是把它放在餐桌上了吗?”
  林语堂抚摸烟斗,大笑而心满意足。
  他常常得意地自夸:“我一小时以前装的烟,现在我还没有吸。”有空闲了,他就说:“现在,我可做一件事情吗?吸烟好吗?”但不等家里人同意,他就自顾自地点燃了,很享受地放在鼻子边闻。
  构思写作的素材,就一个人静静地吸烟,姿势一定要舒服,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双脚翘在桌子上。他自我调侃说:“有时候,当我翻阅自己的旧作,甚至可以从字里行间,嗅出在哪一篇、哪一段里所含的尼古丁最多。”
  他曾经要求在墓碑上刻上:“此人文章烟气甚重。”
  关于吸烟的妙处,他则这样写:“秋天的黄昏,一人独坐在沙发上抽烟,看烟头白灰之下露出红光,微微透露出暖气,心头的情绪便跟着那蓝烟缭绕而上,一样的轻松,一样的自由。不转眼缭烟变成缕缕的细丝,慢慢不见了,而那霎时,心上的情绪也跟着消沉于大千世界,所以也不讲那时的情绪,而只讲那时的情绪的况味。待要再划一根洋火,再点起那已点过三四次的雪茄,却因白灰已积得太多,点不着,乃轻轻地一弹,烟灰静悄悄地落在铜炉上,其静寂如同我此时用毛笔写在中纸上一样,一点的声息也没有。于是再点起来,一口一口地吞云吐雾,香气扑鼻,宛如偎红倚翠温香在抱情调。”
  翠凤说吸烟会熏黑牙齿,他反驳说可以请牙医清除牙垢。至于手指污秽,“只要心有热情,这又何妨。沉思的、富有意思的、仁慈的和无虚饰的谈天风格究是罕遇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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