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街风云录

春节前几天，开来打电话回来说，要去女朋友家里过年，不回家了。喜来也说大年初一要和王慧欣，带着洋洋和茜茜回丈人家，住几天才回来。
    没有了儿孙绕膝，年味一下子变得很淡。夏天跟张来凤提议说，累了这么多年，想去泰国放松放松。张来凤也想出去走走。夏天去跟父母说，夏大林和田美华说自己年纪大了，出门不方便，出国就更不方便。夏天和张来凤就约夏莲两口子一起去泰国旅游。夏莲让蕙莲看家，她现在是大二的学生了。
    四个人都是第一次出国，很兴奋。他们在泰国吃喝玩乐，非常痛快。当看到不可思议的yangwu敲鼓和射、精表演时，四个人兴奋得大叫大嚷，把嗓子都喊哑了。
    在回国的飞机上，夏天问夏莲，清水街拆了以后，打算做什么。夏莲发愁地说：“想去卖服装。卖文具太琐碎，腻了。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愁死了。”
    夏天对张来凤说：“我们也改行吧？阿莲卖服装是行家，干脆我们合伙做得了。”
    张来凤白了夏天一眼：“你就是想躲懒！”
    夏天对万仕民说：“我想休息几天，这也成了罪过？只赚钱不花钱，要钱干什么？还不如直接收冥币，一把火烧了得了。”
    万仕民笑了。夏天说：“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们民政局，不就是烧钱的地方？烧钱做善事，有什么不好的？”
    张来凤笑骂道：“要烧钱可以，你站进去，连你也一把火烧了！”
    “那不行！”夏天说，“我还想多活几年。做善事是延寿的，哪有越做善事越短命的呢？那样的话，谁还敢去做善事？”
    张来凤说：“开来说，他打算国庆节结婚。你不得给他准备一笔钱？”
    夏天说：“开来的事，你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什么事都等米下锅，黄花菜都凉了！不开饭店，又不是不做别的。我刚刚不是说了想开服装店？和阿莲合伙卖服装，不也是做事？难道一定要把自己搞得油污污的，才叫做事？”
    夏莲说：“嫂子，你们是不是早就作了打算要换地方？”
    “已经在区政府边上的恒信花园买了一间门面。”张来凤说，“说是有三百平米，我看没那么大。我想还开饭店，你哥不愿意，他想躲懒不做。”
    夏莲想了想：“嫂子，那个地方，做什么生意都可以，开饭店也不会有问题。”
    “是呀，我就是这么想的。”张来凤说，“你哥不同意。不过，阿莲，卖服装也不错吧？”
    “那当然。”夏莲说，“特别是高档的品牌服装。你看没几个人进去，好像一年做不了几桩买卖，其实利润很高呢。”
    张来凤想了想，说：“回去好好商量商量再说吧。”
    回到清水街，政府和拆迁公司的人正挨家挨户做工作。张来凤根本不理会他们。十里香照常营业。清水街还是清水街，没有因为墙上的几个带圈的字就变了模样。
    滨河区政府经过反复磋商，在二零零九年三月六日的第九次会议上最后确定：房屋分类标准不变，将居住用房的补偿标准从每平米八千元提高到一万两千元。
    这个标准，还是有相当多的人表示反对。但是政府的让步已经到了极限，不可能再有任何的松动。而且，有一部分人愿意接受这个方案，拆迁队伍就陆续进场了。随着围挡和安全网在清水街的各处竖立起来，铲车隆隆地轰鸣，推倒了一堵一堵的老墙，飞扬的尘土弥漫在清水街上空。
    清水街的生意立刻一落千丈。这里马上就成了路人偶尔才光顾的地方。吃饭和寻找快乐的客人再没有一个肯到清水街来。
    杜小龙的东方雨林是第一个开始拆的。他早已和政府谈好了条件。他没有房屋的产权，房屋的拆迁补偿和他没有关系。他要的是装修费、设备损耗费、经营合同未到期造成的经营损失费。
    杜小龙和毛络伐的金凤凰娱乐休闲会所，已经在一年半前在位于南城区的省政府新址附近开张了。杜小龙大部分时间在金凤凰，东方雨林已经失去了继续存在的必要。杜小龙乐见有人愿意出钱买他的废旧设备，而且还卖了个好价钱。
    东方雨林的小姐们，模样漂亮的都去了金凤凰，其他的就地遣散。杜小龙把崔薇留了下来，她现在是金凤凰的中层管理人员。琳丹则在三年前就去了深圳发展，崔薇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在哪里。
    杜小豹也搭了大哥的顺风车，一起把补偿谈好了。杜小豹没有再另立山头，按照银铃的意思，他到了金凤凰，替大哥杜小龙做事。银铃两个月前刚刚做了人工流产，把一个女婴流掉了。身体复原后，她也到了金凤凰上班，在财务部当副经理。
    温家的房子也拆掉了。夏天替温家办完相关手续，政府部门就把拆迁补偿款直接打到温茜留下的账户里了。夏天分别打电话给温茜和名叫马丽亚的温娜，把事情给她们姐妹俩说了。
    万大民父子在市内的南城区找了一处门面，继续修电器兼卖工艺品。他们在附近的小区买了一套房子。叶芙蓉喜欢南面，说是那里离老家近，有亲切感。清水街已经动手拆迁，补偿款很快就要到手了。他们打算等钱一到手，再去买套大房子，作为钢柱结婚的新房。女儿万绮雯现在一家三口住在东莞，日子过得不错。万大民剩下的事情，就是给儿子万钢柱物色一个好对象，让家庭更完整。如果能再添个孙子，就十全十美了。
    张来凤很生气。十里香经过几次的翻新改造，她在里面投入了不少资金。现在的补偿标准根本不能让她满意。别说是二楼一万二的价码她不能接受，就是一楼一万五的补偿标准她也嫌太低。市内并不繁华的地段，商铺的价格已经是每平米两万五朝上了。清水街哪一点不如它们？但是张来凤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比她更生气，那就是范丽薇。她后悔当初把房子卖掉了，要不然的话，她现在就有差不多一百万的进账了！
    没有了人气的清水街，守在那里，除了花钱，不会有任何的经济效益。张来凤和夏天两个人，必须要有一个人在清水街留守，也必须有一个人出去另辟财源。张来凤嫌夏天窝囊，顶不住拆迁公司的野蛮拆迁，决定自己留下来坚守到底。她想起小姑子夏莲曾经说过要改行做服装生意，于是就让夏天去找夏莲商量开服装店的事。
    夏莲这个时候已经愁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万仕民的上司说得很清楚，如果万仕民当钉子户，局里就要按照区政府的要求，把他的工作连同房子一起拔掉。夏莲眼睁睁看着铲车推倒了自家房屋的砖墙，一点办法都没有。
    恰好这个时候夏天来找她。夏莲像初冬时分刚要冬眠的虫子遇到了小阳春，马上又活跃了起来。他们商量好了服装的定位，就立刻请人装修门面，同时打听什么地方的服装质量好，价钱合理。仅仅用了一个月，装修一新的凤莲服装店就开张了。
    清水街这边，张来凤和十几户跟她一样满腹牢骚的老住户们每天守在那里，寸步不离。连吃饭都是叫的外卖。这天，张来凤情绪激动，拿着一把西瓜刀，先指了一圈围着要做她思想工作的人，把他们逼退了两步，然后用刀尖指着自己的脖子。
    这个时候，一个衣着考究、谢顶、满脸冒油的中年男人从侧面挤过来，用他的金鱼泡眼好奇地打量她。张来凤觉得这双眼睛非常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张来凤想再仔细看看那双眼睛，那个中年男人已经被拆迁工作人员挡到人群后面去了。
    （尾声）从清水街出来，走到学院路上，赖辛贤停下来，使劲跺了跺脚，把鞋上面的灰尘跺掉，然后掏出纸巾，擦了一遍头上的油汗，抬头看了看天，说：“今天天气真热！”
    王进说：“天气预报说，今天气温三十八度呢。”
    “真是鬼天气！”赖辛贤嘟囔道。
    王总说：“国内比欧洲热多了。”
    “这是上帝惹的祸。”胡郊荏说，“去年先是冰灾，然后接着是汶川大地震。外国也是天崩地裂。看样子上帝已经被地球人搞昏了头，想不糊涂都不行了。”
    赖辛贤说：“胡教授，说句有点科学品位的话好不好？什么上帝？你堂堂一个教授，一个科学家，也开口闭口上帝，上帝？怪不得国民的科学素养提不高，连大学教授都是唯心主义者。”
    “那你怎么解释现在的气候变化？”胡郊荏笑着说，“没有规律，反复无常，不是上帝在发神经又是什么？”
    王进说：“可惜堕落街拆了，本来赖总可以回味一下当年的往事的。”
    “往事不堪回首。”胡郊荏马上说。
    赖辛贤笑着看着胡郊荏，没说话。王总说：“拆了好，拆了就干净了。”
    王进不服气：“堕落的难道只是清水街吗？难道别的地方就不堕落吗？”
    胡郊荏看着自己的学生，笑着说：“王进，你到底是热血青年，就是沉不住气！”
    王进还是不服气：“胡老师，我说的不对吗？我说错了吗？”
    “王博士，你别着急嘛，都会拆掉的。一条一条地拆，一条都不会留下。”赖辛贤用手在空中一挥，好像这一切他都已经规划好了。
    胡郊荏看着赖辛贤,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笑。王进也笑着看着赖辛贤。赖辛贤加重语气说：“一切都会结束！”
    “一切也都会重新开始。”王总补充说。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他们看见曾经的东方雨林的残垣断壁上面，不时有砖头掉落下来，扬起一缕一缕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