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小强一样活着（一个街头骗子的自述）

  我：“……”
  和氏璧在被发掘出来之前也曾经被人冷落过很多年，俗人怎么能知道宝玉的珍贵呢？刘颖呀刘颖我实在是高估了你。
  46
  李局长激情洋溢的讲话终于结束，我被拉到台前，刚才在台下的时候我已经筹划了很久，我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有一年，我偷了三姑卖的包子，我逃得太快，她追不上我，就捡了石头砸了过来，正中我的头部，于是我结合她从四叔家门口路过的时候讨了一碗水这个事实，向镇上的姑姑婶婶们讲述了一个三姑和四叔长达二十年的艰辛情感路程的故事，三姑因此被三姑父暴打一顿，可怜我四叔做了无辜的陪葬品，我四婶特意和七叔偷情一次，以处罚四叔的不忠行为，而今天我所营造的故事本身就有一定的真实性，过程也很曲折，所以我有信心不让观众们失望。
  我走上发言席，双目微红，眼中闪烁着泪光，正所谓“未成曲调先有情”，讲故事之前应该营造一种氛围，这样观众也容易理解你故事的主题，从而使他们的情绪随着故事节奏而波动，今天的主题是一个纯朴又略微胆小的青年是如何顶住来自内外压力，在危急关头蜕变成一个舍己为人的英雄的。我已经观察过台下，那天被我救的那个中年男子并不在场，今天我随便怎么吹都可以了。
  我轻轻地抬起手，台下一些脆弱的女观众已经为我动容了，纷纷掏出纸巾，我忽然想起来我还要进行一些例行的感谢。
  我当然不能说这些是和党和政府的关怀分不开的，我的资格还不够，毕竟那是上电视采访的人才够格的。我先从李局长这里开始感谢，这个活动是他们主办的，万一把他感动一下，因此给我发个见义勇为奖金就好了。我按官职大小的顺序挨个开始感谢公司的领导们，既然感谢了，漏了哪个也不好，下面的公司领导们一个个都喜笑颜开，台下的观众有点不耐烦了，不过我也没办法，这个过程必不可少，它是一个很好的低成本调和人际关系的捷径。
  还好很快重头戏就要到了，我刚准备开始说我的英雄事迹，忽然台下有个女人捧着一大束鲜花向我冲了过来。天呀，他们还安排的粉丝献花的环节呀？那些明星开演唱会的时候，就不断有美女上来献花，给我献花的人数是少了点，不过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我暂停了演讲，这个小插曲算是给我下面的演讲预热吧，我开心地接过那束花，阵阵花香扑鼻而来，我心头一阵得意，把花接过来抱在怀里，送花女人原本被花挡住的脸露了出来，我差点吓得叫出声来。
应该说我是一个定力不错的人，因为三水镇是一个恐龙的集散地，很多长相一般的女孩子都冒着被打劫和敲诈的风险选择我镇作为她们和男朋友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因为这些普通女孩子，在我们镇众多女性的衬托下都显得明艳动人，而她们男朋友在经受了一天的视觉污染后，是很容易臣服在她们石榴裙下的。
  即便是经过如此的精神洗礼，我还是受到了惊吓，一个女人居然可以丑得如此惊心动魄。我今天穿的不少，不过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还好这个女人献完花，就可以离开了，我轻轻微笑着，不管怎么样，下面这么多人还看着我，我，英雄人物张小强，是一个儒雅型的男人，不能把她踢下台去，可是她并没有走的意思。
  她凑了过来，甜蜜蜜叫了声：“小强哥。” 
  有种反胃的感觉从心底升腾，如果我是一个结婚多年未育的妇女，我的婆婆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会开心大叫：“我媳妇她终于有了！”
  她伸出手，把我身前的话筒开关关掉，然后对我说：“小强哥，我叫吴小月，我是吴大成的女儿。”
  吴大成？就是我上次救的那个跳楼的人呀！难道这就是他的女儿？我心一凉，虽然山区的兄弟们要求并不高，但不代表完全没有要求，把刘颖卖到山区里虽然难度很大，但是还属于可以克服的难度，可是如果把吴小月这个佳丽卖到山里几乎是完全没有可能的，我和妈妈的新马泰一日游就要这样的泡汤了，我不由悲由心生。
  我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续遭受了两次惨重的打击，可还是坚强地站在这个舞台上，我开始有点佩服自己的心理承受力了，艰难的生活已经使我越来越成熟了。
  她又笑了，小声对我说：“小强哥，谢谢你救了我爸爸，我和爸爸已经商量过了，一定要报答你。”
  俗话说“事不过三”，倒霉的事情当然也不会连续发生三次，我知道她家的经济条件还是不错的，那天她爸爸也给了我好几百块钱，虽然她给我的经济补偿未必抵得上卖一个人到山区的收入，不过也算小小安抚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吧！我小强并不是一个太贪婪的人，勉强接受她的钱吧！总比没有好
  她说：“可是我家里的钱都被人骗走了，我只能……”
  天呀，不是现金呀？如果给我一些古玩字画什么的，还要害我倒卖，我平时只卖假古玩字画，真品的行情我不是太懂，很容易受骗上当，我不免有些踌躇。
  她说：“所以我只能以身相许了。小强哥，我知道你今天忙，我们以后详谈。”
  她脸上泛出一丝红晕，这次我确定了她一定是害羞的，她忸怩地转身跑下台，我伸手想抓住她，告诉她请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可是她速度太快，我没有抓到，她在距离我远一点的地方停了下来，转过身幸福地望了我一眼，然后又羞涩地转身跑了。
  我再也承受不了这种打击，我在讲台前放声痛哭起来。
  47
  我心中太多不解，我真的救了她爸爸吗？虽然我也曾经想过要把他推下楼，但那只是瞬间闪现的一个想法，并没有付诸行动呀？她为何要这样处罚我？
  李局长走到我的身边，轻轻地拍拍我，动情地对台下的观众说：“张小强同志因为太激动，所以……”他声音竟也呜咽似地说不下去了。
  他边说边把我搀扶回座位，台下的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看到前排几个壮实的警察都强忍着泪水，可是我主要的部分还没有说呀！我努力振作起来，准备重回台上，可是被李局长死死按在座位上，他说：“下面还是由我来帮张小强同志继续下面的报告吧！
  太过分了，他平时做报告的机会那么多，而我头一次做报告他还抢我风头，也太黑了吧？我想强行站起来，可他力气太大，我动都不能动。
  李局长开心地跑上台去，我知道他刚才一定没有讲够，是违心地留点时间给我的，现在机会又来了，我那个深思熟虑的英雄人物张小强的故事还没来得及讲呢！
  李局长又开始他翻来覆去的报告，我越想越委屈，他讲的真的比我差，我设计的情节是多么的跌宕起伏呀！我刻画的人物是多么有张力呀！我描述的精神是多么大无畏呀！我构思的感情是多么细腻而真实呀！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闷在肚子里了。
我默默垂泪，忽然腿上一阵剧痛，居然是刘颖踢了我一脚，我疑惑地看她，她一脸的鄙视，小声说：“张小强，你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你好意思不？”
  我看着她心想，你不哭只是因为未到伤心处，她转脸不再看我，不过又偷偷狠狠地给我一脚，我索性趴在桌上哭起来，这个丫头的猪蹄力气太大，我腿真的很痛。
  李局长停止了报告，难过地看着伤心的我，观众们的注意力也慢慢地集中到我身上，李局长带头轻轻鼓起掌来，全场观众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这一天我再也没有得到上场的机会，可怜我张小强的第一次报告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了。
  第三天晚上，公安局为我设宴庆功，李局长特意打电话到我们公司通知我，从我去参加报告会以后，大家对我的态度都变了，平时对我呼来喝去的江经理也开始笑咪咪地对我说话。
  我其实并不太想去庆功宴，和警察们一起吃饭我还是挺有压力的，而且还会见到刘颖那个讨厌的家伙，是一件很倒胃口的事情。不过考虑到可以加餐一回，我还是去了。
  吃饭的地方是城里最大最豪华的饭店，这里我们镇上的人都没有来过，虽然我们的钱是骗来的、偷来的、抢来的，不过那也是自己的血汗钱，属于劳动所得，在这里吃会很心痛。我曾经梦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也可以用别人的血汗钱来这里吃饭是一件多么快意的事情呀！今天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
  这次庆功宴一共开了五桌，我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想替我开庆功宴，还是借我这次机会会餐一次。不过这些我管不着，我的工作只是吃。
  菜很丰盛，不愧是名厨手笔，李局长对我很爱护，不断向我介绍一些新奇的菜式，其实这些菜我见过，不过我没有吃过，平时我们用它们喂猪的时候，还要掺点其他饲料，否则猪都不爱吃。不过我的同桌素质都比较高，他们不挑食。
  我坐在桌上显得非常另类，我闯入了不属于自己的圈子，他们对于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好奇大于了排斥。我开始向他们谈我的生活，我说的非常有趣，他们常常会停下来一起大笑。当我说到我们镇上有的人全家只有一条棉裤，到了冬天谁要出门就穿上它，其他人挤在被窝里取暖时，他们再次忍不住放声大笑，我陪他们一起笑，一直笑到眼泪流出来，可能是饭桌上的芥末太呛人了吧！
  看别人的生活就好像在看台上观看斗牛比赛，我们在喧嚣的高台上观看这一幕幕扣人心弦的场景，如果不了解牛的利刃穿身之痛，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喝彩、喝彩、不停的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