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母亲告诉我，她的确同书明谈过，并且希望我同她站在一边。凡事讲究姿态，但母亲已无暇顾及这些。这场离婚也颇有些迂回漫长，持久战。李书明因我的缘故无意间闯进赵家的世界，却又夹在中间，我担心他为难，心里生出许多歉意。但书明是不以为然的，言语间，我感觉他这局外人倒成竹在胸。
    陋室多明娟，困苦中出英雄。他是从困苦中过来的人，那么，我可以肯定他是非常不简单的了。这一本书，越往下翻故事越多。
    至于贷款的事情，听书明讲，程序繁琐，最近出了几件大事，故此内部控制十分严格，希望父亲多等等，他一定尽力。
    张瑶瑶时不时的约我去不夜城的酒吧high一回，每次我都很自然的打电话同书明讲一声，在我心里，男女朋友应是这样谈的，即使我们相隔千山万水。书明并不阻拦，每回都笑，“实在是遗憾，没有时间陪衾衾享受生活，以后，把你接过来，我们…….”又瞩我少喝度数高的那些酒。
    暖意一直沁到我心窝子里去。连母亲都说他绝对有实力安排我的生活。
    但款子迟迟未办下来，父亲开始觉得他有所保留。
    父亲那头紧张，母亲便开始松下来，我见她心情略为放松，也不打电话去父亲那里吵闹，关于离婚，也说的少了，以至于后来我感觉她颇有些超然。
    渐渐的，父亲的态度似有转变，也不催问款子的事情，后一回见他，开口便问家里的开支够不够，还找我要了银行账号，说要给我们补给一些家用。我受宠若惊，自打父亲搬出去住，何时关心过我们生活起居？事后想一想，他仿佛在通过我试探母亲态度。
    有天晚上，我和母亲都在家，忽然接到父亲电话，问我，“今天回去取点东西，这会有客户，可能很晚才过得来，帮我问问晓蓉，是否可以住一宿。”
    我啼笑皆非，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回家需征求她意见？家已非家。
    不过我将父亲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述出来，母亲展颜，居高临下的姿态，“告诉他，我们两母女早已习惯，少他一人不少，多他一人不多，不要打扰我们清净即好。”
    明显高高在上的语气，我顿时愕然，张大嘴巴说不出话，不知他们怎么了。
    我特意晚睡，同书明讲完电话便靠在床头看《哈利波特-火焰杯》，凌晨一点，听见父亲回家来，轻手轻脚上楼，进房间收拾东西，隐约听到母亲起床，过去同他讲话，两人合上门，嘤嘤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
    我们这一家人，匪夷所思。
    我忍不住暗自猜测，父亲的态度是否有所改变，曹灵犀并不愿伺候他过平淡日子？或许他也开始后悔当初答应的条件过高，这自由身的代价亦过于沉重了些？
    诸多疑惑，无人解答。
    母亲旧友突然联络，据称儿子要去美国深造，她本人亦即将再婚。母亲叫我同她一道去会那位阿姨，她穿一件紫色的旗袍，外披深玫瑰红坎肩，落座之后，娇滴滴的褪下坎肩挂好，旗袍是量身定做的，服帖得没有一个褶皱，整个人凹凸有致，很有点成熟女人的风韵。相形之下，母亲干瘦许多，气色不佳，脂粉都遮不住。我礼貌的问候她，“秦阿姨好！”
    秦阿姨正值春风得意之时，言语之间颇有些施施然，我分明见到幸福自她眼中飞溅出来，流淌在眉梢眼角。中年女人离婚，多半丈夫不忠，女方不愿忍受，闹过几回见对方毫无悔过之意，困苦迷惑之后只得选择出城。听阿姨讲，两口子打架不知道打了多少回，离婚好似脱层皮，幸好嫁了个好夫君，虽是奔六的半老头子，但家境殷实，且对她体贴，算是争了气。
    母亲只字未提跟父亲闹离婚的事情，回家路上，我见她神色落寞。人是不能比较的，上苍不公平，许多的人的生命，不过一场幻觉。
    当晚听见她在房中同父亲讲电话，许久许久没有停，直到我敌不过沉沉的睡意。
    约莫两月没有见到书明，他一直没有来，本有一回特意买好机票要过来看看，一起度周末的，临时有事走不开，只得搁下。后来一直忙，我又因了父亲那笔贷款的事情，不太好意思频繁联系他，怕他误会我有催办的意思，过于势利。
    直到圣诞前夕，处里要派个人去总行开会，秋芳临时有事儿，改由我顶上，周一开会，行里的同事打算周六晚上过去，我实在有些等不及了，跟处长找了借口说想早一日过去探亲戚，正好有份文件需要邮过去，领导干脆交给我，由我搭周五中午的班机，下午带过去。从领导办公室回来，心里欢欣的得不得了，当即挂电话给李书明，“书明书明，近几天在京？”
    “是，小丫头有何指教？”
    “下周不是有个会？临时由我同他们去。”
    书名轻轻笑，“唔？确是一桩美事。几时来？”
    我想了一想，答，“也许，周六，说不定，同他们一起。”
    …….
    我希望给他惊喜。
    下班后速速家，今儿个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父亲居然端坐在客厅看一档高尔夫节目！不不，他不是来收拾行李的，并且到了晚饭时间也未离开的意思。莫非？
    母亲做了丰盛的晚餐，琥珀色酒液在水晶高脚杯里荡漾，折射出迷离的暧昧的光。这样的情形，我快记不得是多少年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
    母亲打扮考究，浅棕色波浪头，化了很浓的妆，两片薄薄的微微上翘的红唇令她显得比往日风骚，她举起酒杯，晃一晃，和颜悦色的说，“衾衾，你爸爸决定回来住。”
    我惊得张大嘴巴好半天合不拢，侧头看看父亲，他微微低头，眼睛里许多悔意，仿佛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便讪讪的笑。
    赵家的一大喜事，或许并不亚于他们结婚。
    这世界怎么了，人生不过一场幻觉，谁敢说不是？
    喝一点酒脑袋开始发闷，书明也笑过我喝不得酒，若非要沾酒精，饮香槟为佳。我有点犯迷糊，托住头听他们说话——
    明日我就过去收拾东西。
    那边需要跟她打声招呼不？
    已经说了。
    明儿个我同你一起去，你这人，一点不会收拾。
    晓蓉，你这是做什么？
    你怕我见她？告诉你，我正想同她好好聊一聊！
    如今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自知理亏，不会同你见面。
    …….
    觥筹交错之间，听见父亲在说，衾衾，那笔款子办下来了，我跟李书明去过电话表示谢
    意，你明日要去北京不是？替我好好谢谢他，等我和你妈妈把这边的事情理清了，一定去一趟。
    母亲碰碰我的胳膊，又白父亲一眼，心满意足的笑，“看到没，是个人才，不像你。”
    父亲意味深长的回敬母亲一眼，接过话去，“是是是，你相中的女婿。”顿了一下，侧头看看我，又道，“不过，衾衾，爸爸还是要提醒你，这个人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
    我仰起脸看着父亲，“什么？”心里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我同李书明这一段，虽然没有多轰轰烈烈，但他待我无可挑剔，并且这一回帮了忙，父亲不应该这样讲。
    “这个岁数，事业小有成就，皮相也算好，但这样一个优秀人才为何迟迟不婚？”
    父亲果真是老江湖，一语点中要害，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开头也有点儿奇怪，但交往尚浅不便多问，后来听他讲父母早逝，兄妹两人相依为命，对他更多的是佩服，想起书明那一回来家里小坐，母亲试探过，大家笑笑也便过去了，久而久之，感觉越来越佳，对他的过去渐渐失去深究的欲望。
    母亲也沉默了，看样子她不是没有考虑过的，只是为着某些因素，看好李书明这一个人，所以不愿多提吧！
    吃过饭，母亲进厨房洗碗，我在餐厅收拾，父亲点上一支烟，站在一边看我，“衾衾，爸爸对不起你，”
    我沉默了。
    他又开始忏悔，“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以后，以后一定补偿你们。”
    我抬起脸来笑一笑，“爸爸回来便好。”
    “李书明不简单，你需好好了解他的过去。晓蓉这个人也是，为着同我作对，对女儿的的终生幸福如此随便，她又不是懂不起。”
    我心里呀了一声，青花白瓷碗磕到桌子边上，险些跌落，父亲眼疾手快，托起来。母亲在厨房里喊，“两父女在嘀咕什么秘密？”
    “我跟女儿联络感情。”
    母亲出来收了一叠碗盘进去。
    父亲走到大露台上去抽烟，挥挥手示意我过去，待我走近了，拍拍我的肩头，十分认真地说，“一码归一码，我当然感谢他。但晓蓉也太……”
    我不解。
    “你有依靠，她也便有人撑腰同我作对，故此她选择维持缄默至今。那笔贷款，既然打过招呼，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为何中途遇到变故，拖这么久？…….哎，不说了不说了，衾衾，你还小，这些事情太微妙……”
    姜还是老的辣。
    但我不信亲情也可以现实到骨头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