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g的灵魂

第八十二章


瓦片色的花盆里栽种着淡黄色的小花,摆着躺椅的凉台微微有些拥挤。端着咖啡杯的右手还是有些微微的战抖,可黑咖啡的馥郁紧致却足够让人宽心。
    赵南锡死后,林博炀的生活这样缓慢的继续着。
    不远处的厨房里,传来食物淡淡的香气,偶尔发出的器皿碰撞声却带来无限的幸福感,社区小小的庭院里,年轻的金发孩童淘气的张开本应紧紧握住自行车把手的手掌,随风扬起的额发伴着笑声,飞扬出灿烂的弧线,林博炀笑着慢慢闭上眼睛,纤细浓密的睫毛投射出一小片阴影,搭配着嘴角微微浮现的弧线,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怎么这么开心?”
    系着碎花围裙的陈宇小心端着一盘过分满溢的蔬菜沙拉落座。林博炀恋恋不舍的睁开眼睛,刚才的一幕让他想起了过世的母亲,还有那淡薄了太久的关于童年的记忆。
    “觉得太幸福了行不行?”
    林博炀调侃着有些费力的坐起身,高烧过后,他的身体变差了许多。
    沙拉酱的滋润让时令果蔬更加清香,林博炀仔细的咀嚼着,边偷窥面前浇花的美丽主妇。
    那是林博炀和陈宇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假期的学区社区,没了形形*的留学生的身影,清静了不少。白天的时候,陈宇会开车送林博炀去康复中心;中午,两个人会在街边各国特色的馆子解决午饭;而下午,状态日渐起色的林博炀会继续那些在旁人看来无聊透顶的语言学研究,而陈宇,则会煮一壶咖啡,研读那些该死的会计师资格教材。百平的欧式公寓里,两人的书桌相对,却还是会时常忘记彼此的存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直到两只手碰触到同一杯咖啡,或者谁的马克笔滚到了地上惊扰了对方……也就在那时,两颗心开始憧憬所谓的天长地久,忘记那所谓的该与不该。
    从花盆低落的水滴在理石地面,清脆且富有韵律。林博炀放下手中的餐叉。
    “待会儿呢,有什么打算没?”
    “还有一篮子衣服要洗,然后还有书要看。额,会计师考试实在是折磨人!”
    抱着衣服篮子的陈宇哭丧着脸,对着不远处书桌上贴满便利贴的教材投去愤恨的目光。林博炀笑着,举了举手里千页纸厚的典籍。
    “念书嘛,哪有不辛苦的,你看我。”
    陈宇见状,瘪了瘪嘴。
    “好了。”
    放下手里的书,林博炀宠溺的站起身,揽住瘦弱却并不贫瘠的娇弱身躯。
    “今天就放假,我们去逛街,怎么样?”
    “真哒?”
    陈宇听闻,兴奋的转过身,眸子里闪着奇妙的光芒。
    “当然。”
    “给我买衣服包包?”
    “嗯,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应该的。”
    林博炀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女人一阵欧耶的惊呼着跑到房间嘭的关上房门,接着是打开柜子的震动声和有些跑调的歌声。
    林博炀怔忪的看着不远处的一连串闹剧,捧着沙拉盘子转到厨房,却被有些突兀的手机铃声打乱了步调。
    老款的翻盖手机,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林博炀狐疑的接听,里面是马达的吵闹声和孩童的啼哭。
    “博炀?”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底气十足。
    “是我,哪位?”
    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纯熟的乡音,林博炀多少有些激动。
    “博炀,是我,郑叔叔,还记得我吧?”
    “哦,郑叔,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你在英国?”
    听到林博炀肯定的答复,电话那头的男子显然非常激动。
    “对,博炀,我在英国,在你家附近的Beauty咖啡店门前,你住的地方可真是难找。”
    男子说着,接着几声咳嗽。
    “郑叔,有急事?”
    林博炀说着,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
    “嗯,你在家的话出来一下好不好,我们见面说,嗯?”
    “好,我在家,你在那边等我一下。”
    说着,那边的电话便在一阵刺耳的杂音之后断线了。
    而前方,满溢阳光的客厅穿衣镜前,陈宇陶醉于镜子里套着GUCCI新款的自己。
    “我出去一下,我回来之前一定收拾好,嗯?”
    林博炀说着,套上风衣,镜子前的女孩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完全没有听到那句有些匆忙的敷衍。
    午后的街道,安逸冷清。匆匆的赶到咖啡厅,几个打盹的服务生陶醉在阳光映衬的梦中面容温和,而远处窗旁的中国男子,沉默中散发的疏离冷淡与四周的一切那般的格格不入。
    “郑叔。”
    林博炀的到来明显惊扰了男子的思绪,男人抬起头,对着赴约的林博炀一个木然的微笑。
    “博炀。”
    “郑叔,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和我,不要有任何顾虑。”
    林博炀说这,微微一笑。男子看着林博炀,紧绷的面容有了些许的放松。
    “博炀,你爸爸有没有说,你长的真的好像你母亲啊,尤其是,笑的时候。”
    “没有,我爸很少和我提妈,特别是,我妈过世之后。”
    “这样啊,也对。你母亲的事给你爸的打击很大,但是他是爱你的,你一定比我清楚,你爸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男子说着,抿了一口咖啡。
    “郑叔,我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博炀没有铺垫的提问显然正中下怀,男子笑着,无奈的点了点头。
    “博炀,你要帮你爸,一定要帮他。”
    男子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文件纸递给林博炀。
    “遗产转赠合同,什么意思?”
    林博炀盯着手里单薄的合同,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郑叔,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唯一一点遗产,你要我转赠给我爸,然后用它担保贷款,郑叔,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林博炀说着,狠狠的把合同拍到桌面。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母亲的身体非常不好,可直到病床前,母亲费力的把一个密封的盒子塞给他,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不到片刻便撒手人寰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一切已经有多糟糕。也就是自那时起,林博炀开始怨恨身处异国忙于生意的父亲,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不懂得千金难买结发妻的道理。而现在,父亲不仅不知悔改,却要逼着他放弃母亲留给自己的财产。
    “博炀,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
    “说什么,我什么都不要听。回去告诉林志中,除非我死,否则他休想动这财产分毫。”
    林博炀说完,便欲转身离开,而擦过桌角的手却被另一只手狠狠抓住。
    “博炀!坐下!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不过些钻石珠宝,他连这些都不放过?他有多少资产我不说叔叔也知道,那些东西不值钱的。”
    “什么不值钱,你都没开过那盒子,怎么知道你妈留给了你什么?整片的滩涂啊!”
    郑宪说着,松了抓住林博炀的手。
    “滩涂?你刚说滩涂?”
    “没错,那片滩涂要收归国有,谈及赔偿我们才知道。博炀,你爸的一批货在海上出事了,现在资金周转困难,港口租赁合同又马上到期,我们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比把滩涂转让利用差价补洞更好的方法了。你爸奋斗了几十年,手里值钱的不过是那个港口,如果不马上贷到资金签下续租合同,公司就玩完了。你该清楚事情的重要性。”
    “我爸公司做到那么大,不可能连续租的租金都拿不出来,这不是借口。”
    “博炀,你该清楚,你爸今年已经50岁了。这个年纪不比年轻的时候,你爸其实是想把公司再做大些然后交给你,于是投了几个项目,谁知道结果远不及预想,但是还是能补救的。所以,博炀。”
    “那我爸呢,为什么不亲自来,这么大的事,还好意思劳烦郑叔?”
    “博炀啊,我一直羡慕你爸,因为你比我那混小子懂事的多。资金出问题后,你爸就病倒了。拖着带病的身子四处求银行的人,人情搭了不少,却没见多大效果。身体不堪重负,病情越发加重。昨天还是在机场,我拦住他强迫送他去医院。他那个样子再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命就没了。而且你们见面少不了剑拔弩张,我顶着这张老脸来找你,也实在是不得已。”
    郑宪的话出口,林博炀多少有些震动。记忆里的郑宪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强硬角色,如今卑躬屈膝,可见事态的严重。
    林博炀还在想着,手机的震动让他记起与陈宇的约定。林博炀盯着手机,深深的叹了口气,果断的签下自己的名字。
    “不好意思郑叔,我刚才,口气差了些。”
    见林博炀签了文件,郑宪的脸瞬间被喜悦占据。
    “哪里啊博炀,我替你爸谢谢你。”
    “郑叔休息两天再回去吧,过段时间,我带着女朋友回去看我爸,这之前,我爸还是拜托你了。”
    林博炀说着,站起身。
    “女朋友催着呢,我先回去了。我不太想她知道家里的事,所以就不请你去家里坐了。”
    郑宪见林博炀起身,下意识的也离开座位。
    “哪有,你爸还没见,我提前见她也不好。我倒没什么,不放心公司,稍晚的班机就回去。你们过得好就行。”
    说着,郑宪留下几张英镑,拍了拍林博炀的肩膀,和一直等候的计程车消失在远处的街角。而几乎同时,打扮的光鲜亮丽的陈宇向着他小步跑了过来。
    “呀,你怎么在这里?害我等那么久!”
    陈宇说着,双手捂住春光乍现的胸口,气喘吁吁的抱怨。
    “有个同学过来,打个招呼嘛。”说着,宠溺的理了理女人有些散乱的齐肩卷发。许是跑的太急,香水的香气随着体温的上升越发浓郁,淡薄的阳光下,白皙的皮肤好像浸过水的璞玉,细腻的脸上甚至连细小的金黄绒毛都清晰可见,不得不说,时光的雕琢下,彼时高傲不可一世的女孩已然成了不可多得的尤物。
    林博炀的沉默和宠溺分毫不差的被陈宇收进眼底。下意识拍了拍泛红的面颊。陈宇自然的跨上林博炀坚实的左臂。
    “走吧!”
    林博炀笑着,脑海里关于滩涂的疑团逐渐被爱情的甜蜜冲淡,消失在英格兰的蔚蓝天空。
    而就在两人身后停着的一辆高级轿车中。男子收回远眺的目光,举高手中的一张老照片。
    “林志中的儿子,就是那个林博炀?”
    “没错。”
    副驾驶上的男子转过头,肯定的回答。
    “周谦,怎么样,这人做你的搭档怎么样?”
    男子说着,转头望向身旁的一个年轻男子。不同于林博炀,周谦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漠然的望向窗外。
    “您说好就行。不过看样子,那小子正沉浸在温柔乡呢,和我做搭档,估计连枪什么的都不敢碰。”
    “这有什么关系。谦少,您刚来的时候不也是什么都不敢嘛,杀人越货什么的,都是要练习的。更何况这小子,已经杀过一个了。”
    副驾驶座位上的男人低声的调侃着,后座正中的男子微微一笑。
    “没错啊。周谦。人做坏事都需要动力。等我们狠狠的掐住他的死穴,他会乖乖的。”
    周谦听着,不屑的转过头。
    “您觉得好就行。还有,你,”
    周谦指了指副驾驶上的男子。
    “少他妈谦少谦少的,还真当我是太子爷啊。”
    周谦说着,拉下墨镜,侧过了身。
    副驾驶座上的男子显然不悦于自己当着老板丢了面子。而老板却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许他追究。
    自然了,日后还要用到周谦的日子太多,他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内乱。
    男人想着,车子在轰鸣中滑出……
    喧闹的商业街。
    陈宇提着大包小裹,讲着并不好笑的笑话。
    “聪明小学下课,大家争着先跑去商店,一直抢不上的小明终于拼尽全力第一个奔到商店,把钱往柜台上一拍,对着开小商店的大爷潇洒的来了一句:“买大爷!老东西!”
    讲完,陈宇哈哈的笑个不停,引来无数路人的侧目,兴奋的她大方的对着往来的人群招手,却忽略了身旁男子不同寻常的僵硬的笑容。
    “傻丫头,若是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能自娱自乐的那么陶醉,我也就放心了。”
    林博炀说完,接过陈宇喝光的空饮料瓶。
    “那自然啊,活着已经够辛苦了,何苦再自我折磨。”
    说着,陈宇指了指不远处的Pronovias。
    “哎,林博炀,还说呢,刚刷你卡,剩的可不多哦。我可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我结婚可是只穿Pronovias的,你要是买不起,就别娶我了。”
    陈宇说着,第N次陶醉在橱窗里美妙的白纱中。
    “哟,恨嫁了呀,我干嘛要给你买?嗯,你说?”
    陈宇还沉醉在少女的新娘梦中,林博炀的话显然让她既意外又尴尬。
    “好啊,你说的话可别后悔。想给我买Pronovias的人可多了。别人不说,费凌就算一个。他不是刚和叶灵分手么,你既然不愿意,我和他一起好了。费凌还有钱,对人也温柔。虽然私生活混乱了一点,也比白眼狼强啊。”
    说着,陈大小姐丢下战利品,洒脱的就要转身离开。幸亏林博炀眼疾手快。
    “开个玩笑就生气啊。我怎么舍得把你让给别人。别生气了啊,我错了,错了,开玩笑啦。”
    “你混蛋,有开这种玩笑的吗?”
    “是,是,我错了。”
    “你小心上帝听到了当真!”
    陈宇说着,接过林博炀手里过多的负担。
    “不过哦,我和费凌也算是般配,郎才女貌,是吧?”
    陈宇说着,少奶奶般的趾高气昂。醋意大发的林博炀愤怒的揽过女人的脖颈。
    “不让我说你倒没完了!”
    “那费凌不是你哥吗,兴许你开玩笑,就不许我了?”
    “是我哥又怎么了?亲兄弟也不能分享女人啊?”
    “对啊,那你们又不是亲兄弟,不是刚好吗?”
    “……”
    有着火烧云的黄昏,一对中国情侣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旁若无人的争吵,羡煞旁人的背影永远的定格在时光记忆的胶卷里。
    只是可惜,那些玩笑话被憨厚老实的上帝当了真,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了一幕幕令人动容却心碎的事实。
    于是所谓命运,人们常以多舛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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