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g的灵魂

第九十章(正文完结)


黄金时段的财经播报,面色姣好的女主持人和财经专家对坐,在波动起伏剧烈的走势图映衬下侃侃而谈。
    “所以我认为,如果Fyes能够解决掉后续资金问题并准确市场定位,完全可以度过这次难关。毕竟,这是初成长的创业板企业的通病。”
    “那么您认为,Fyes的前景还是很明朗,仍旧是股民们可信的选择吗?”
    “呵呵,”正襟危坐的财经专家笑着,用手背轻触鼻尖。
    “入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市场的变化,我们只能期待前景光明。其实风险的存在也有利于成长,这种问题还是需要辩证的看……”
    液晶屏定格在专家口鼻大张的瞬间,在费凌不屑的叹息中一片漆黑。怀中的孩子顽皮的窜上跳下,对着不远处的游戏房张开双臂。
    “你该睡觉了。”
    我抚摸着孩子的头,将奶嘴塞到他的嘴里。孩子笑着,温顺的缩到我的怀中。而沙发上的费凌,仍在抱着已经进入待机状态的手提发呆。
    帮佣悄声走上来接过怀中的孩子,我走到费凌身边,寒气逼人。
    如林博炀透露的那样,费凌公司的股价在持续稳健的上浮之后被突然奇怪推高然后一路下跌,保守估算,在不过一周多的时间里,市场散户持股的数量已经下跌过半,数量可观的股票被大庄家通过证劵公司分散持有,数量几乎媲美费凌的持股数,这意味着,如果这样的情况继续,公司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易主,而这一切的操控者沈万全的本意,不过是砍掉徐恒仅存的右臂。
    自澳门归来,尹南和陆琪以致孔骏都在不断的奔走寻找着可靠的资金源。可即使资金到位,这种血拼的态势也不可能永久持续。沈万全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将一切带入终结篇,徐恒和沈万全之中,必然有一个人要为当年的贪婪和丧失的理智付出应有的代价,而这两方中任何一方的倒台,都意味着一个帝国的倾颓。
    “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那么辛苦,我好后悔,为什么那天没能杀了沈万全。”
    “即使你杀了沈万全,我也不会好过多少。那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而只能使问题更加复杂。”
    费凌说着,宠溺的拍着我的头。
    “不要担心,我只要撑到警察摸清沈万全的活动规律,等到好时机降临就算成功。到时候尹南会替我申请国家赔偿的。其实我也非常希望混乱快些结束,比起公司存废,我跟希望好好活着。”
    风在吹,没有关闭的窗户微微的响动。费凌靠着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件事结束以后,我们离开翡海好不好,回英国?”
    “回去,你不是不喜欢那里吗,说那里人情淡薄,生活的空间都像发木耳的水槽。”
    “英国也有干燥的地方啊,你看,我们买下一个农庄,再买些优质奶牛,嗯再种一些经济作物,自给自足,多好。”
    “好是好,不过你不觉得那是垂暮之人才应该过的生活吗?想想吧,你穿着连体的防水衣,大水靴,带着便帽,每天的任务就是拿着铁耙收拾牛粪,或者挤牛奶。你的目标和雄心呢,只是度假还好,纯粹生活的话实在暴殄天物。”
    “那你不希望我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不希望幸福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吗?
    “当然希望,可我更知道,把正确的东西放在正确的位置上才能产生幸福,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剥夺美好的存在。费凌,怎么才觉得你其实是个大傻瓜?”
    费凌眯着眼,放任我在徐恒的宅院里光明正大的作威作福,而后猛地将我反身按在沙发角落。
    “东西,你说我是东西,那你是什么?”
    被按住的双肩动弹不得,费凌用细微的胡茬划弄我敏感的脸颊,我放肆的笑,直到孔骏满头大汗的出现在回廊门口。
    “沈万全露头了,徐恨接到传真,这周六Fyes的周年庆,沈万全会参加。”
    孔骏说完,弯腰双手扶膝大口的喘着气。费凌扔下我,抢过那张传真纸。
    同那时一样,落款是简单的S。
    费凌盯着那个小小的S,深邃的眉眼仿佛铺上了一层火光。
    “看来是绝对的胸有成竹,那么我们倒要想想,怎么做出个完美结尾。”
    “罗警官说,出席的名单都要报备,不要有外籍人士出席,最好都是熟识的人。如果人数不够,可以从警校调派人手。哦,会场周围会安排狙击手,检方立案,罪名是对陈尔溪的蓄意谋杀。”
    “不会有外宾,需要的人也不会多。告诉罗警官,原定的酒会取消,改成家宴,对外就说林博炀正式回归Fyes,初创的时候林博炀就有股份,这个理由最好不过。”
    “可是确定沈万全不会使障眼法吗,或者别的什么我们考虑不到的?”
    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沈万全为何会这样毫无防备的出现。
    “这个不用担心。沈万全虽然还叫沈万全,但所有的资料都是经过精心修饰的,当初那个沈万全早就已经死在了高原。而之所以沈万全毫无畏惧,大概是他认为自己所做滴水不漏,检方没有理由批捕,而对于他来说,报仇并不是黑帮血洗,只是在一个合适的平台将事情公诸于众,让大众的口诛笔伐毁掉徐恒的名誉以及一切。而林博炀适时的反水,又让沈万全不得不考虑将计划前提,他并不畏惧死亡,但一定畏惧无法亲自揭露真相。”
    “所以我想,沈万全会满意我的安排,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颜面扫地,对于徐恒,也是最残酷的惩罚。”
    那年初秋,整个翡海都在躁动中,暑热连绵不退,九月的日落时分,我穿着镂空礼服,补着不知被汗液弄花几次的妆容。
    晚宴定在六点。五点一刻,沈万全仍没露面。
    衰败的庄园被快速修缮一新,移栽的荷花妩媚绽放,点燃小码头的汽灯,刘梅的影子充满每一个角落。
    宽敞的大厅,佣人们将一盘盘丰盛的食物摆上有着流苏点缀的餐桌,从打开的天窗上可以望到久违的火烧云,空气中满溢着蒲草的清香。
    一切恰到好处,我却越发的紧张。傍晚时分突然刮起北风,莫名的寒意开始将我包裹。费凌频繁的抬头看着摆动的时钟,我猜他和我一样担心,那也许正扫过我们的瞄准镜。
    出席的都是熟悉的面孔,陆琪在阳台上和远方的筱玫甜蜜的通话,孔骏正开心的将宝贝儿子举高高。沈万全会不会认出叶灵的儿子,我邪恶的想着,对上尹南永远无所谓的涣散目光。
    作为唯一出席的女性,我开始嫉妒怀有身孕的筱玫,开始考虑我们再次见面的可能性。
    始终敲过差五时三刻,孔骏灵活的摆正孩子脖颈上的小领结。正装笔挺的徐恒亲昵的抚摸着孩子柔嫩的脸颊,一副慈爱长者的模样。
    我开始体会孔骏的决定,如果不测发生,留下孩子孤单长大未必胜过一家团圆。
    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栈桥低沉的吱呀。我走向费凌,摆正有些歪斜的裙摆,他的手扣着我的,亲昵的笑着。
    “没办法让你先离开,如果一定要死,我想我们一起。”
    费凌别过头低声说着,继而放开与我紧握的手,推开的大门,周谦林博炀的中间,是一身黑色西装的沈万全。
    罗警官说,沈万全一旦出现,所有方位的瞄准镜都会集中到他的前额,我看着他的前额,那里有一道纵穿头颅的缝合伤。
    “沈总亲临,幸会。”
    佣人早已离开,偌大的庭院只剩我们。费凌大气的走上前,却看到沈万全熟稔的转过身,走向刘梅的灵位,奉上周谦递上的白菊。
    沈万全出乎常理的举动很是让众人意外。我看到尹南孔骏默契相视,挪到徐恒身边,和前面的陆琪与费凌一起,阻断徐恒冲上前的一切可能。
    青烟袅袅,照片里的刘梅笑的甜蜜。
    沈万全抬起手,想要抚摸照片中的绝色。
    “沈万全,别碰她。”
    围堵中的徐恒说着挣脱开尹南的钳制,费凌微微的摇头,示意尹南孔骏不要阻拦。
    “别用你的脏手碰她。”
    徐恒说着,站到沈万全身边。
    “你杀了她的孩子,有什么脸面站到她面前?”
    “那么你呢,徐恒,逼死了我的孩子,你又凭什么出现在我的面前?怎么样,失去孩子的痛苦?”
    沈万全一边说,一边绕开徐恒走到孔骏身边,蹲下身对着孩子睁大的眼眸。
    “知道吗,你出生的那天我抱过你,你皱的像个小猴子,只有那么一点儿。”
    沈万全伸开手臂,仔细的比划着,我看到孔骏的眼睛开始褪色,继而波涛汹涌。
    “叶灵说孩子像你,她请我为了孩子放手,也因为这个孩子她背叛了我。其实我并不觉得赵南锡的死对她来说真的重要,比起赵南锡和孔先生,费凌,我觉得叶灵最放不下的是你。”
    沈万全起身,来到我们身边。
    “所以我们宥涵,是非常有涵养的女人。如果一定要说抱歉,我最应该道歉的还是宥涵,可是徐恒先生替我做了一件大好事,只可惜你的公公当年做了错误的选择。或者在商言商,本来就没有对错。”
    锃亮的皮鞋滑过理石地面,徐恒走到中间。
    “沈万全,多说无益,难得大家都在,想怎样,不如直说。”
    徐恒一边说着一边侧到一旁,此刻的沈万全四周,空无一人。
    “徐恒,其实就算你挡着,只要技术够高,狙击手还是可以做到一枪毙命。我没有想着还能活着离开,可是我,也不会一个人上路。”
    沈万全一边说,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枪。
    一旁睁大眼睛的孩子盯着沈万全手里寒光毕露的枪柄,不可置信的钻向孔骏的怀里。
    “爸爸,坏人,枪……”
    “沈万全,你这样小心吓到孩子。”
    镂空的礼服此刻开始成为我行动的障碍。我绕开理石立柱。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不再伤害无辜的人。
    “什么时候?”
    我站在那里的时候很确定,沈万全把我拉到自己枪下的过*的连一秒钟都不到。冰冷的枪口对着我的额头,接着是孩子的啼哭。
    “爸爸,不好玩儿,不好玩儿……”
    原本安静的气氛被沈万全出格的举动引向沸腾。
    “沈万全,”费凌抢在徐恒前面,挪到距离我最近的地方。
    “你放下枪,冷静一点。”
    “徐恒,如果我在你面前杀了她,费凌会不会替我动手结果你?”
    “你疯了!”
    徐恒超过费凌,抵在我额头的枪筒又近了一寸。
    “我说过了,后退!”
    沈万全说着,带着我向后挪动了几步。
    “即使现在,他们都还在护着你,徐恒,你凭什么?凭什么你拥有这么多都还那么不知足,凭什么?”
    “我早说过那时候是不得已,仲先出事以后绝大多数股东主张卖掉公司,那是我的心血啊,我没有想到撤掉资金能打垮你们,我想的不过是换其他的人代替我,你们还是有机会完成开发案的。我怎么会知道有人用开发案贷下那么多的钱,然后又找了那么多订单压在你身上?你为什么不检讨自己不够小心,反而一再的成为打压的目标和替罪羊,沈万全,你真的没有一点错吗?真的不是因为和我一样的贪心才伤害到最爱的人吗?”
    “闭嘴!!!”
    沈万全吼叫着,扼在我脖颈的手臂越发用力,我的脸开始发胀,呼吸越发困难。
    “沈万全你听好,我放下枪,你放开她,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如果你死了我还活着,你的处心积虑不就都白费了吗”
    接着,徐恒放下从费凌手里抢来的,曾几乎杀掉刘梅的手枪。
    只是可惜,徐恒的靠近像巨大的梦魇彻底激怒沈万全。沈万全一边后退一边打开保险。
    “沈万全,放开。”
    林博炀说着,掏出匕首,抵在沈万全没有防备的左动脉处。
    “刀快还是枪快,你不是不知道。”
    沈万全被迫停在那里,周谦淡漠的眼神下,沈万全松开手臂,脖颈处已然鲜血淋漓。
    “你的确是个靠不住的家伙,颠来倒去的,就不怕先死的是你?”
    “有你陪着怕什么,你毁了我,还指望着我为你卖命?”
    林博炀一边说着一边靠到沈万全身后。
    “徐恒,事情到今天,你也有错;我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不如我作陪,咱们三个,一起上路,有个照应,也还一世安宁,怎样?”
    “林博炀!你发什么疯?”
    此刻的费凌,满头的大汗。抬手阻止想冲上来的费凌,徐恒爽快的点头。
    “沈万全,只要你没意见,我们三个人刚刚好。”
    身后是蓄势待发的林博炀,身前是准备好一切的徐恒,沈万全冷笑着看着周谦。
    “怎么,你也是一伙的?”
    周谦再次摆开手。
    “我中立,只要,不被爆头。”
    周谦抬手指了指敞开的天窗,天色墨黑,只有淡淡的月光。
    林博炀和徐恒相对而战,沈万全夹在中间,手枪指着徐恒,徐恒用枪对着林博炀。林博炀的手里的匕首只要偏下一寸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显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里面的人,你们被包围了……”
    扩音器响起的时候,整个屋子的人石化般的立在那里。通过拐角楼梯的窗户,红蓝相间的警灯通过玻璃窗投影到室内。
    “怎么回事?”
    尹南低声的问,回应他的事陆琪低沉的咒骂。
    原来,一名帮佣被粗心的领班失误反锁在厨房,透过换气的百叶窗,她目睹到了事件的全程,胆战心惊的拨通了翡海临市的报警电话,而显然,飞速赶来警察并不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圈套,甚至我们的站位,都是精心安排的结果。
    枪声想起的时候,林博炀试图扑到沈万全,却被沈万全反压在身下,狙击手虽然瞄准了沈万全的额头,却无力更改那颗走火的枪弹突变的路径。
    子弹穿透林博炀胸腔的同时,我感到一股温热扑面而来。
    世界开始旋转,林博炀倒地的瞬间仿佛拉长的慢镜头,伴随着孩童的啼哭,种种的静止在我面前。
    有序的间隔中,徐恒随后倒地,而打中他的沈万全,也在同时睁大眼睛吐出最后一口气。
    数年之后。
    阴雨连绵的初冬,伦敦北郊公墓。
    我和费凌站在林博炀的墓前。
    染了雪水的白菊冰艳绝美,照片里的人笑的灿烂。那是我们毕业照片的截图,林博炀最明朗的笑。
    我想过不要哭,可眼泪还是不听话的四溢。这是我唯一违背的誓言。他流着血握着我的手的时候,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不要哭。
    徐恒和沈万全还有林博炀,三人的死终结了也许会始终扑朔迷离的真相,又或许真相从来都不重要,已经破碎的人生,是真相也无法修补的。
    上帝洗礼灵魂,给予新生,是那之后费凌时常在我们散步于私家牧场时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对于三人而言,死亡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相爱的人会再次重逢,即使用生命交换也并不为过。
    据说人的灵魂只有21克重,我不敢想像那么轻薄的灵魂何以承受如此的沉重并维系生命,但我想,如果灵魂真的存在,因为贪婪与怨恨而增重的那一公克灵魂可以因为生命的结束回归上帝的怀抱,可以由此摆脱宿命的魔咒,继而等待新生。
    我想属于他们的下一个轮回,应该是没有离别,没有背叛,没有计谋,没有圈套的,幸福圆满的轮回。
    我合十双手,虔诚的祷告,一切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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