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莽夫

第25章


  那小侍抱着一束折下的樱花枝,放在了我面前:“这是大厅里一位先生送给您的。”
  我一愣。
  “他叫什么?”
  “那位先生说,您看见这束花,就知道了。”
  小侍退出去,关上门,我把裹着花柄的鲜纸打开,却见里面滚落出一个锃亮的子弹。
  第 25 章
  我推门出去追那小侍,终于在廊上赶着了:“刚才那位送花的先生在哪儿?”
  小侍指着大厅:“刚才就在那儿。”
  我望过去,却一个人也没瞧见。
  “奇怪了,刚才还在的……”
  “他长什么样?”
  “挺瘦的,戴着帽子,脸看不清。啊……在那儿呢,对面街上那个穿灰大衣的,您看见了么。”
  外面满是熙熙攘攘的行人与车马,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上川流不息。
  视域中飘过一抹灰暗的背影,我一怔,便推门赶了出去。
  那身影似乎在等待我一般,在摩肩擦踵的人流冲,行步却并不快,又过了一个街道的转角,我离他越来越近了。
  跨过一条道路上的铁轨,他的背影顿住,转头回来看我。
  灰白的身形,在艳阳下显得愈发瘦弱,就好像日光下的霉点。
  我拔出腰侧的射枪,一瞬间便举着对他瞄准了。
  帽檐下的嘴角死死抿着,毫无表情。
  这时一辆电车正鸣着汽笛,顺着铁轨飞快地开来。
  我对着他扣动了扳机。
  最后落在眼中的,只有浩源被帽檐遮住,看不见一点光的灰色的脸。
  等列车带着和铁轨的撞击声轰隆隆地开走,枪中的弹壳儿落在地上,冒出一丝细长的青烟。
  周围响起惊叫声,呼喝声,我皱了眉。
  铁轨对面的街道,空无一人,他已然消失。
  将枪别回了腰上的枪套,回身,却正对上王全凝视着我的双眼。
  他双手正拿着樱花,百无聊赖地靠在一旁的电线杆边看我。
  “谁啊?”他站在阳光下,似乎事不关己地问。
  “敌特。”
  “怎么看着,像老相好啊。”说着,他咧开嘴笑了。
  “瞎猜什么,那可是日本人……”
  “嘿,那盯着你的眼神,可不像敌人。”王全一把折断了花枝,丢在地上踩碎了。
  “那像什么?”我缓缓走到他身边,侧着脸看他。
  “像怨妇……”他勾了唇角:“你对枕边人,心思也忒狠毒了。”
  ***
  不久租借的警察赶到,我和王全就开枪一事,“协助调查”了一阵,王全先被放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便也有车来接着我走了。
  我对司机道:“去和平饭店。”
  那人回过头来道:“抱歉,梁师长,这车是去罗公馆的,罗先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非常担心您的安危。”
  说着,车已经到了。
  “梁师长,这边请。”仆人将我引导至一间室前。
  一推门,便闻着一阵墨香扑鼻。
  只见西洋的客厅正中却高挂“寰海尊亲”的匾额,左侧养着一株观景松,松下鱼缸中游着金鲤。
  一道锦瑟瑶琴的屏风立着,后侧摆放着西洋的软皮沙发和报时钟,俨然中西结合的书香门第。
  正中一道墨宝对联,道是:
  超二十七重天以上,
  度百千万亿劫之中。
  横批是“三千大化”。
  绕过屏风,见大哥正靠在身后的软榻上吞云吐雾,细长的玉烟斗拿在指间,他闭着眼,面上一片祥和。
  那个姓柳的少年则身着艳装,跪在团蒲上,翘着兰花指轻柔地给他捶腿。
  一听我进来,大哥闭着眼,吐出一道白雾,轻声道:“是景玉吧。”
  那少年却变幻了面色,一双嵌着泪痣的桃花眼晦涩起来,不甚友好地瞪着我。
  “如絮,你不要停。”大哥睁开一线眼,对少年吩咐道。
  我在大哥对面坐了下来,少年哼了一声,好听地低声咕哝:“你怎么坐那里,那里是主座。”
  大哥拿着烟斗轻敲了腿上玉纤手一下:“怎么跟梁师长说话呢。”
  少年撅了嘴,摸着白手上的红印,撒手站起身来泪汪汪地看着大哥。
  大哥见状,微微一笑,刚才还冰冷凝固的面容,霎时便似沐了春风般温文尔雅,他把少年拉近身前,柔声道:“好啦,去倒杯茶来。”
  门哐当的关上了,我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你也太纵着他了。”
  “戏子嘛,总要捧一捧。真当下人使了,在台上可就少了风韵。”
  “你还懂什么叫风韵?”
  “怎么了,一脸不开心,不就是岳维仁那个老顽固么?你要是真在意,收服他,也就是我抬抬手的事。”
  我笑出声来:“我在意他?他算个什么东西?我是看不惯你!”
  大哥将玉烟斗的烟灰轻轻地扣在案台上:“景玉,别这么严肃嘛。”
  这时那少年正端着茶,一步步娉娉袅袅地进来了,绕过屏风,先端到大哥面前一杯,又把剩下的一杯端给了我。
  我没接,只是看着大哥道:“你家的东西,我不喝。”
  大哥皱眉:“什么你家我家,我家不就是你家么。你这是信不过我?”
  “你说呢?”
  大哥抬抬手,指着那茶杯道:“如絮,你喝了,让梁师长看看。”
  那少年闻言一愣,面上一副傲人的媚态,声音却微微颤抖了:“这是给他上的茶,我为什么要喝?”
  大哥站了起来,径自端了茶走到门前鱼缸边,把茶倒了进去。
  不一会儿,眼见里面的鱼就全翻了白肚子。
  少年睁大了流彩的瞳仁,咬着粉唇,脸色一片惨白:“武哥哥……我……”
  大哥凝视了他半晌,忽然揪起他的长发,带到了屏风的另一边。
  我靠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看见电灯在锦瑟瑶琴上,投上两人的黑影。
  “你为什么这样做?”大哥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少年身影婀娜,展现出以袖掩面的情态,似乎在徐徐流泪。
  伸出纤手,少年抚上了大哥的衣襟,扬着仙鹤般细长的脖子,靠了过去。
  “武哥哥,你误会我了,不是那样,你听我说……”
  “这件事查清楚之前,你不要登台了。”
  少年闻言,一副凄弱的样子跪下,在地上拉起面前的裤腿絮絮地哭求起来……
  见少年梨花带雨地被人送去一处偏僻的公馆囚禁,我站在廊上:“这就完了?”
  大哥走到我的身后,端着茶盅,吹开茶叶抿了一口,看着汽车中娇弱垂泪的身影,淡淡地道:“这才刚开始。他跟日本人搭上了线,被人撺掇了几下,就一心想毒死你,我正盘算着,把他身后那条大鱼揪出来。”
 
  第 26 章
  转身要走,大哥在后面道:“留下来吃个饭?”
  “吃过了。”
  “景玉……那天,春红没怀上。”
  “那又怎样?”
  他看着我,笑了:“我们再来一次,好么?”
  我皱眉:“不可能。”
  这时有仆人走过来道:“罗先生,工会代表到了。”
  大哥点点头:“请到书房去,让他稍待一会儿。”
  那仆人领命离去,我奇怪地问:“你怎么还跟工会代表牵上线了?”
  大哥穿过一道门,走道旁边的衣帽间,解开绸衣,换上一身朴素的棉质中式长衫:“财政部要收回英美烟草公司的免税权,烟草公司就直接从工人工资里扣了,说想要涨工资,就去找南京政府。”
  “那又关你什么事?”
  他笑了笑,将手上的玉扳指也摘下来,放在案台上:“现在工人要闹罢工,我准备建立一个‘罢工后援会’筹款做协助,先支一笔钱给他们。”
  “为什么?”
  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做什么事都要为政府着想,那三四万人,没饭碗的时间要是长了,闹起来,怎么办。”
  “喔。”我事不关己地耸耸肩,披上了衣服:“你现在还真是日理万机……我走了。”
  他抬手给我整了整呢子外套:“有时间就尽快去城外驻沪军报道吧,以后出门多带几个警卫员,别这么没头没脑就在街上走,现在日本人是想置你死地而后快,不要没有警觉。”
  我拿开他的手:“不至于吧,他们闲啊,激进分子那么多,哪有什么功夫管我。”
  大哥看了我一眼:“你还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
  我皱了眉头:“你干嘛整天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岳维仁的事也是……你能消停下么?这些事从头至尾,你究竟懂多少?”
  大哥闻言笑了,走到镜子前自顾自地瞧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看着我:“其实吧……这些事儿我不太懂,平日也不太看得明白这个世界,但是我懂你。”
  我转身走了,出了门,却见身后跟了两个保镖。
  “罗先生吩咐我们,您带警卫员之前,由我们护卫。”
  我直接让人驱车将我送到了驻沪军的营地,换了黄绿的中央军军服,便去报了道,又写了申请,准备把之前那些部下都调过来。
  正在营中检查装备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外高声喧喝。
  从办事处的房中推门出去,循着声音望去,却见岳维仁正带着王全和几个副官在仓库里不知正跟什么人理论。
  “……你这什么态度?!仔细我毙了你!”岳维仁枪都掏了出来,满脸怒容。
  我走过去拉开了他们,其中一人原来是新一师师部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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