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与马文才

第109章


    谢玄嗤笑一声,“说我没断奶。”
    “这……”梁山伯头痛道,“总有些地痞流氓出言不逊的……”
    谢玄静静转过头,神色平常,语气淡淡,“山伯,这次让我自己来。你明白吗?”
    梁山伯想了想,愧疚道,“我知道了。大哥……保重。”
    五月,秦军派遣毛当、毛盛率领襄阳的两万精锐骑兵,于堂邑大破晋军。四万晋军混乱不堪,四处逃散。
    就在满朝人心惶惶之时,谢玄的兖州军在白马塘打响了十五个月来第一场胜利。
    第一胜,白马塘西,兖州军出其不意地反扑,猛将刘牢之斩对方将领都颜于马下。
    第二胜,谢玄军部乘胜追击,夺回三阿,俱难、彭超退守盱眙。
    谢玄救出三阿城中的田洛后,又召集了五万之将,挥师北上,势不可挡。
    梁山伯看着军报笑了,幸好一切都与历史无异。
    “先生,有访客。”
    “请进来。”
    来人两鬓微白,却是神采奕奕,一副温文尔雅的表象下蕴含着深不可测的城府。只是……
    “师父?”梁山伯蹦起来去扶他的轮椅,“你这是怎么了?我才告别了这劳什子,你又用上了,真是……”
    柳逸舟无奈道,“年纪大了,在山上跌了一跤。”
    “如今好些没有?伤到骨头了?”
    两人自是嘘寒问暖一番,梁山伯忙里忙外,翻出珍藏的毛尖沏上,又吩咐下人摆些糕点上来。两人终于面对面坐定,沉默了一秒后梁山伯笑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柳逸舟抿了一口茶,“看看你是不是跟我回去啊?”
    梁山伯一愣,“这……师父,我是很想陪着你的,只是……”
    “谢家于你有恩?”柳逸舟笑笑道,“我这次来就是提醒你,谢家并非久留之地。即便太傅看得起你,收你为义子,你也该知道深浅,知道轻重。现在外面把你传得神乎其神,简直就是通晓古今的天师……哼,你应当知道功高盖主的下场罢?”
    梁山伯想起谢玄走前说的那番话,沉吟一会儿道,“我知道了。谢谢师父提点。不过我与玄哥有言在先,不论如何,是走是留还要看他的意思。”
    柳逸舟晃了晃杯子,意味深长道,“山伯,这些年我是越来越不喜欢你了。”
    梁山伯一怔。
    “谢玄是救了你,医好了你的病,但是你的命还是自己的!以前你可不是这副任人摆布的模样!何况,谢玄对你,几分真心,几分拉拢,恩威并施,你就这么被他吃得死死的?”柳逸舟心痛道,“这么多年,你就没问问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梁山伯犹豫道,“我……我不想做什么。”
    柳逸舟嗤笑道,“你看,谢玄把你教得很好。你什么都不想做,但是为了他什么都去做……山伯,你不是谢玄的一条狗。”
    “师父!”梁山伯咬牙,有些不快。
    “你看,你还是有感觉的。你不愿意被差遣,被控制,不是吗?”柳逸舟叹气道,“好好想想。”
    我到底想做什么?
    初夏的夜,夜风轻柔,暖湿,空气里有一股青草的香味。
    不知为何又走到了此处。
    长草坡,一棵巨树,叫不出名字,树干上布满了藤蔓,有一股清香。
    四周有点点萤火,仿佛还有流水琮琮。
    在那次答应了马文才不会在出现后,他就真的一次也没有见到过他。他的伤还没好完全,大家伙儿讨论计策的时候他偶尔会缺席。他们每次总是巧妙地错开。
    他是一次偶然,在广陵城东郊发现了这个去处。马文才向来很善于寻找秘密基地。
    梁山伯蹲下身,抚摸那一个个墓碑上的名字。
    邢维……黄厉丛……徐开阳……曾会……
    可惜田泓的不在此处。
    梁山伯知道这一片松软的土地之下并没有尸体。战死的士兵们很少能带回尸体。这是马文才一个人的墓园,祭奠那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梁山伯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不敢确定地摸了一遍又一遍,这是……
    冰冷的石碑,深入骨髓的伤痕——
    马文才。
    马文才……之墓?
    “我要去三阿。”梁山伯披上铠甲,随手收拾了一些行李,将墙角的剑配在腰侧。
    柳逸舟推着轮椅走进来,“怎么了?”
    梁山伯静静地开口,却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他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他知道他回不来了!”
    柳逸舟疑惑地看着他,继而看见了桌上的墓碑。
    “谢玄叫我不要去……我不能去……哈!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梁山伯忍着满腔愤怒和恐惧,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又要……像五年前一样除掉他,再撇得干干净净……”
    “山伯,你冷静点。说不定只是文才……文才以防万一,闹着玩的呢?”
    “他不是那种人。他那么自信……他……”
    “山伯,你不要乱想。谢玄也……也不一定就……做得出这种事。”
    “不仅仅是马府,孙无终的府上也空了。在去救彭城之前,他的家眷就都回了老家。刘裕的小妾也不在了。”梁山伯深吸一口气,双眼通红,“师傅,我必须要去。”
    柳逸舟按了按额角,“你要去便去,不要自己吓自己……”
    梁山伯喃喃道“对不要自己吓自己”,将一把匕首塞进里衣,扛上包袱。
    “等等!你看这么去?胡闹!”柳逸舟把人叫回来,“谢玄若真不想你去,你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城去?何况北边兵荒马乱的,你只身一人不是去送死吗?”
    柳逸舟叹了一口气,“我有办法。”
    北府兵第三次大胜,六月七日,石梁,收复盱眙。秦军逃向淮阴。
    第四次大胜,淮阴渡口,何谦之、诸葛侃率水军烧尽秦军运输浮桥,作战骁勇,秦军一路向北逃窜。
    第五次大胜,君川。谢玄与刘牢之、戴逯等将秦军十万大军一网打尽。
    君川。
    苍茫大地上嘶吼声震耳欲聋,火焰灼灼,马蹄将一具具尸体狠狠地踏入泥土之中。
    马文才作为主力前锋,拼杀在淮河之际,没有一个人能从他嗜血的刀锋中逃过一劫。淮水中浮满了敌军的尸体,四下里一片恶臭。
    “杀——”
    “左翼!左翼!牢之——包抄——!!!”
    号角长鸣。东方一抹惨白撕破了漆黑的夜空。氐人的哭喊与晋军的咆哮交杂在一处,好似丛林中野兽的狂欢。
    马文才全身浴血,反手拔出肩上一支箭,大笑道,“主将逃了!秦军注将全军覆没!随我杀——”
    刘裕扯开喉咙喊道,“杀——”
    “彭超!”马文才力催踏雪,身形灵巧地倒挂于马背上,抡起手臂,狠力一挥!
    “啊!——”彭超的背脊被撕裂,跌入淮水中。
    马文才回到马上,叫道,“刘裕!补一箭!”
    刘裕咬牙,拉弓——
    那一刻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悲鸣的心跳声。
    “啊啊啊啊啊!——”刘裕手指一松,一根铁箭准之又准地——
    没入了马文才胸口。
    109、
    “啊啊啊啊啊——”刘裕的大脑一片空白。弓上已经空了。他惊慌失措地叫道,“……文才哥?”
    马文才仍保持着半侧着身的模样,左手攥着那支深深没入铁衣中的箭,颤抖数下,最终没有拔。
    “文才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刘裕脸上爬下来,洗出一道道辙痕。
    马文才满是血污的脸被火光照亮,一个扭曲的笑容,“裕小子……我一直不敢想……”
    他的话没有说完,或是被疼痛吞没,但是刘裕听懂了。
    我一直不敢想,是你。是你要杀了我。
    马文才深吸一口气,猛地举起了伏波!那一秒这把血红的大剑仿佛在嗡嗡地悲吟,赤红的光如火焰一般舔上刀尖,破空而下——
    “文才哥!我不……我没有办法!”刘裕恐惧地大叫,又拉开了弓,“我没有办法!如果不是我!……”
    马文才的刀锋直指云霄!“我们的敌人!在对面!!!”
    ……不是,在我们的身边。
    刘裕恍惚地看着马文才猛力一掷,沉重的铁剑竟是如一道血光飞了出去!直直没入漆黑的淮水中!
    刘裕回过神来,咬牙拉开了弓弦——
    马文才如不败的战神,跨坐在高大的战马之上。
    “文才哥……”刘裕闭上眼,“对不起……”
    马文才背心又中了一箭,身形一晃,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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