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江湖之红颜乱

第一百八十章


这日清晨,帝都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于停了,披了银装的皇城,除了愈加的气势恢宏之外,平白的少了些繁华,多了分宁静。
    雪后的清晨笼着浓雾,空气中有种彻骨的清寒,像这样的雪在冬季并不偏冷的帝都实属罕见,是以连平日里起早贪黑的小贩都选择了歇业。
    平时早已喧哗热闹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街道两侧的店铺门户紧闭,一年到头难得寻个异常的天气,大家终于有了个光明正大偷懒的理由,自然要合理利用了。
    其实这个理由合不合理,大家都心知肚明,在皇城脚下住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基本本领都还是有的。
    就在昨天晚上雪最大的时候,帝都里莫名其妙的起了场火,那火起的突然,等众人发现的时候已然铺天盖地的烧红了半边天,眼看那阵势想要救火都不知如何救起。
    城东不仅是皇城所在,更是不少达官显贵的府邸,住的近的人纷纷前去救火,住的远的人则三五成群站着观看,熙熙攘攘的人声沸腾了大半个皇城,有不少眼力尖的人看了一会,便连声啧唇,一边将众人往回赶,一边劝告各位切莫贪了热闹而惹祸上身。
    再是好奇的心理,在听到城内四处震天的脚步声时,也知道该适可而止了,大家纷纷关了门躲进了屋里,好奇的耳朵却并没有闭上,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沙沙”的扫雪声,一如从门前经过的脚步声,整齐的不可思议,有人好奇,便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门外整整齐齐的列着一队衣着普通,手执大扫帚的人,他们扫雪的动作很奇怪,身体笔直腰身没有半点幅度,只有手在动,动作却不慢,只眨眼的功夫便把积了一夜的雪清的干干净净。
    待那些人走后,有人悄悄的探头看了一眼,雾气缭绕视线一片模糊,愈发的显得长街空空荡荡的冷清,深思细想之后还是决定彻底的给自己放个小假,关了门去便再也没了动静。
    缭绕的雾色里,慢吞吞的走来一个穿着青色儒衫的身影,细观其人秀眉文目,满身的书卷气,乍一眼看去只觉得像是画中走出的俊俏书生。
    雪厚风寒,益发显得他衣着单薄,从他靴上沾染的雪末和泥迹来看,应该已经走了很长的路。
    迎面扫雪的队伍,以着风卷残云的速度向他行来,身后也有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这些都无法影响他行进的稳泰。
    众人扫雪的动作未因为有人靠近而有所停滞,他也未让扬起的雪末耽搁自己的步伐,青色的身影在朦胧之中有种说不出的清廖。
    从雪地踏上青石街道,刚扫干净的路面被他沾着雪末和泥迹的鞋子踩过之后,留下了并不算太显眼的印子,那印子随着他的步子由深渐浅直至消失,这些显然不是他关心的,他关心的只有前方的路。
    昨夜帝都确实发生了件大事,身为三朝元老、开国元勋的当朝丞相府邸发生了大火,昨日还威风赫赫的丞相府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堆废墟,如果这都不算大事的话,那便没几件能称得上大事的了。
    他经过火场的时候,雪还未停,曾经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地方,如今安静的只有绵密的雪和弥散的青烟,空余一地废墟,娉娉婷婷的雪花落在未灭的青烟上,似一场声势浩大的祭奠,他的脚步没有停,却能听见风里那一声轻轻的叹息。
    呵,都知不管曾经多么辉煌繁华不可一世,最终都逃不了化作一抔黄土,一场废墟的光景,何以还要作茧自缚呢?
    坊间都说这场火起的蹊跷,火势旺得让人琢磨不透,有人说这场火是从丞相府中心着起来的,是丞相苏茳亲手点的火,还有人说丞相与人密谋造反,临到关键时刻盟友倒戈,更有人说这场火是当今不管世事的四王爷暹奕放的,一时间众说纷纭,疑云重重,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场火毁了相府,毁了苏茳经营多年的霸业,令整个相府的人无一生还。
    街上雾气浓重,几无行人,直至快走过火场的时候,他才在一截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断壁前看见一个人,那人并非行人,看那一身素衣轻袍上积落的雪花,他应该在废墟前站了很久,有可能从火还在烧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
    他眯了眯眼睛,雾太大根本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就在他要把他当做寻常感怀的路人对待时,他看到他手中握着的剑,珠光璀璨的剑鞘,着实是很少见,他歪头观看脑中飞转,脚下却半刻未停。
    那么大的一场火,能将丞相府烧的一根毛都不剩,却没有牵连上左邻右舍一分一毫,真不知是这火长了眼睛,还是这地势太诡异,总之,还是少沾的为妙。
    要说昨晚的大事,可不只这一件,就在昨晚皇城边上的雍王府遭了窃,且天亮了才被人发现,不知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显然已经没人能清点清楚了,因为与失窃一起被人发现的还有他的主人——四王爷暹奕的尸体,尸体被吊在书房正中的梁上,有人一口咬定那是谋杀,有人则非说那是自杀,究竟争出个什么结果,不得而知。
    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在众家还未做好准备时,连帷幕都未及展开,便结束了,简单的让人始料未及,利落的让人措手不及!
    那挺拔的身影在寂静延展的青石街道上踽踽而行,及至拐了三个街角,换了四条街的时候,他已经在这个寒冷异常的清晨,围着帝都绕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圈了。
    有乐声三三两两的点着弦,清透的阳光穿过晨雾,笼罩着帝都的阴霾终于散了开去,那身影终于停了下来,他负手站在街道上,慢慢的抬起头来,但见左书“小赌怡情大赌养性”,右书“吃喝逍遥玩乐自在”,楼宇高大,门楣光耀,“小玩大乐”四个字被阳光一照闪着灿灿的的金光,而门前的悬着的巨大骰子随风轻轻的转着身子,赫然是“吃喝玩乐坊”的字样。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随即低头掸了掸衣袖,及至看到自己的脚时,文秀的眉不自觉的皱了起来,走了那样长一段干净的路,他靴上沾的雪末和泥迹已所剩无几,饶是如此他还是很不满意的用力跺了跺脚,待到几乎看不出长途跋涉的痕迹,他才再次整了整衣袖,拾步上了台阶。
    门扉紧锁,他站在紧闭的门前,迟疑的抬起了手臂,在他屈起的手指堪堪扣上门扉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住了,手指慢慢拢握成拳,垂了下来,如此反反复复,不知他在犹豫着什么,终于他抬手狠狠的搓了搓有些麻木的脸颊,扭头看见街道,手指则迅速往门上弹去。
    “吱呀”一声轻响还未落下,便听“哎呀”一声惊叫,他急忙扭过头来,才发现自己自己的手指弹在了开门出来的小姑娘的额上,那姑娘揉着额头,抬眼一看竟是熟人,忍不住抱怨道,“池画师,你在做什么!?”
    “啊?”姑娘嘴里的池画师木木的应了一声,看到小姑娘疼的皱成一团的笑脸,池睿轩尴尬的比了比刚被打开的门板,“敲、敲门!”
    “敲门?敲门需要用这么大的力气啊!”小姑娘一听险些跳起来,大清早的便迎了个开门红,这运气太好了吧!
    “小绿,你鬼叫什么,吩咐你的事都办好了?”清亮利落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往这个方向而来,小绿一听吐了吐舌头,白了池睿轩一眼,一猫身从他旁边溜出了门,低声对他嘀咕了句,“下次给我画幅画当赔罪哦!”
    走过来的女子一身利落的短衫,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了一束垂在耳侧,五官清秀而不失干练,正是碧烟雪的得力助手晴可,待她走过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池睿轩,精明的目光微微一闪,丝毫不拐弯抹角的挑了挑眉,“要见我们老板?”
    难得这么直接的切中主题,池睿轩连连点头,似乎又觉得有失读书人的矜持,抬手扶了扶额角,刚待开口给自己圆个场,晴可却连半点迂回的机会不给他,边转身往里走,边道,“来吧!”
    三三两两的音符,断断续续的已经算不得乐声,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即便池睿轩心如撞鹿的跟在晴可身后,却也注意到了这清廖的曲声,当他看到那个站在亭边的素丽身影时,前一刻还纷杂难控的心便如落了雪的庭院,突然间静了下来。
    “老板!”晴可刻意的顿了顿,才继续道,“有客人!”
    “铮!”虚弱的弦音突然迸出一个强音,乍然戛然而止,池睿轩陡得眯了眯眼睛,他看到飘下来的弦丝上沾了血,“啪”一物突然跌落在地上,那是一把琵琶,断了弦,染了血的琵琶……
    微风中那一抹纤细素白的身影像是要融进雪里似得,池睿轩不自觉的踏前一步,显然有人比他动作更快,晴可尖叫着向亭边的人跑去,“老板,老板……”
    于一片雪白中回眸一顾的女子,有着绝美的容颜,莹若秋水的眸子含着泪,闪着光,向他看来。
    很明显她在等人,而她等的人并不是他!
    碧烟雪看来的神情,池睿轩看的一清二楚,那一瞬他眼中的变化是那么的清晰,清晰的让人挫败,他让她失望了……
    “老板、老板!”感觉到碧烟雪全身压来的重量,晴可迭声尖叫,池睿轩急忙跑了过去,一把托住了险些摔倒的碧烟雪,她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巴巴的望着他,她想知道一个答案,那个答案很重要,很重要,“她呢?她人呢?”
    池睿轩撇开了眼,望着湖心积着的雪,许久许久才轻轻的道,“你们的计划……很成功……”
    成功!成功?
    碧烟雪睁着眼睛想笑,眼睛一眨再一眨便突然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成功了,隐忍了多少年,终于换来了成功的这一天!
    她终于成功的为父母报了仇雪了耻,她可以不用再隐姓埋名仰人鼻息了,她可以光明正大的祭祀她赵氏一门忠烈了,可以忘掉所有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了,可是……
    可是……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去了哪里,那个信誓旦旦给她规划未来的女子去了哪里,那个笑闹起来肆无忌惮的疯子去了哪里,那个骗了她骗了所有人的骗子去了哪里,她究竟去了哪里?
    如果能够选择,能不能在一切都还未开始时,就选择停止,可以吗?
    可以,却已经迟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