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游戏规则

同一片草坪上，天气变得更凉了，可是却没有上一次聒噪的哭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安静的祥和。喷水池的前面，脸上有些许雀斑的小女孩依然站在那里。她的脸上却挂着甜甜的笑。这样的祥和的景色，难免会令人觉得自己身在清都绛阙之中。
    “格格！快来这里！”“格格，你为什么总是咬自己的尾巴，小笨蛋！”“小格格，你为什么这么可爱呢……”
    这个名叫琳琳的小女孩自从上次被那个漂亮的大哥哥吼过之后，竟然莫名其妙地崇拜起他来。
    “琳琳，你在它吃东西的时候动它，它可是会生气的哦。”锦复希蹲在了琳琳的旁边，和她一起着看正在吃饼干的格格。
    “咦？为什么一按它的脖子，它的后半身就会往上翘啊？”琳琳看着那只正在专心吃早茶饼干的格格问道。
    锦复希按了按格格的屁股，但是一放开，它立刻又像弹簧一样翘了起来：“啊，真的耶！我以前都没这样试过！是不是因为它太轻了，重心移到脖子上，按了就会翘？好好玩，我也来按按试试……哇，再来一次……”
    “哈哈，希儿哥哥还说我呢！你自己还不是喜欢在它吃东西的时候乱动它！”琳琳高兴地直拍手。
    她叫他“希儿哥哥”，其实是跟着绫加学的。她听到绫加叫锦复希“希儿”，所以就自己加了个“哥哥”。
    绫加站在那片蓊蔚茵润的绿色草坪上看着他们，不知什么时候，眼睛竟已弯成了一条细缝。
    她看了看蹲在格格身旁锦复希，他穿着羽绒镶边的月白棉衣，明明是一件很厚的衣服，可是她却觉得他的身子好单薄，仿佛风轻轻一吹他就会消逝一样。可是他脸上的笑那么懿纯无暇……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似看到了他那瘦癯的背脊上长出了一对淡淡的翅膀——
    就像是一只天使，随时会展翅飞翔一样——
    “希儿哥哥！希儿哥哥！”琳琳甜甜嫩嫩的声音打断了绫加的思绪。
    锦复希抬头看着琳琳，飘逸的额发随着轻轻晃动了一下。他温柔地笑了：“怎么了？”
    琳琳的脸竟微微红了。她把脸别过去，看着那些四季未萎的绿油油的草儿，小声说道：“希儿哥哥真的很像天使……”
    锦复希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古怪：“为什么呢？”
    见他那种让人心猿意马的表情消失了，琳琳才敢看着他说：“我姐姐说的，天使都长得很漂亮很漂亮，笑容都很美，对人特别温柔……而且，所有的王子都会像天使呢！”想了想，又说：“那希儿哥哥一定是王子了？！因为你这么像天使！还是你根本就是天使？！”
    见她总是围绕着这个话题讲，锦复希有些发窘，他轻轻摇摇头，准备给她解释他并不是她说的什么王子天使……可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异常激动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才不是天使！他才不是天使！！”
    两人闻声望去——那个声音的主人竟然是绫加！
    绫加的脸因为情绪不稳定而变得红红的，眼睛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澈明亮，她又重复了一遍：“希儿不是天使！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欲盖弥彰的事。
    她只知道，刚才那一瞬，她想冲过去拉住她的希儿——
    因为他好像就要消失了。
    一阵诡异的宁静过后，琳琳才有些胆怯地小声问道：“绫加姐姐……为什么……”
    绫加哽住了。
    她该怎么说？难道回答琳琳“你的希儿哥哥得了血癌”？
    这时，锦复希用平静恬淡的声音缓缓说道：“琳琳……因为天使都是离开人世的人变成的，知道吗？希儿哥哥不会死，所以，不可以再乱说了哦！”他的笑靥若莲花般灿烂妩媚，琳琳不由得看痴了，只是点点头，不再说话。
    待锦复希再转身去看绫加的时候，才发现她早就已经不在了。
    ＊＊＊
    已是黄昏，夕阳在喧嚣繁华的街道上投下了鹤翎红的光。风尘仆仆的行人们的影子也被残阳拉得颀长，在地上晃动着，就像一道道转眼即逝的荏苒光阴。
    一个眼睛肿肿的女孩子在这条街上孤单地走着，经过了一栋又一栋的岑楼大厦，走遍了一条又一条的四衢八街。
    她每天能见他的时间不到一个小时，那一个小时她却过得十分艰辛。
    她不能在他面前落泪，甚至要强颜欢笑。
    仅仅十来天的时间，那个原应充满朝气的少年如今变得病势尪羸，她却只能看着他在她面前强忍痛苦而无能为力。
    手机无数次响起，每次响起的时候屏幕上都会出现锦复希俊美的照片。
    她抑制住了自己想接电话的欲望，轻轻地按下了关机键。
    突然，她停在了一家珠宝店的门口。
    那家商店的名字取得十分有意思——“金钗钿合”。金钗和钿合，那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的定情信物。
    商店门口挂着一副大型海报，照片中的少女丽色艳妆，少年美如冠玉。
    而这两个天仙似的美人她都是认得的。
    那个少女却曾站在一群大汉中将她所有的自信与骄傲都洗抹掉了。
    而那个少年不久前才送了她一对令她爱不释手的小丑鱼，还温柔地告诉她，他对她渐渐有好感，是因为看见她经常照顾医院里的孩子，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任性蛮横的大小姐。
    他无数次对她说过，他爱她。
    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无论别人怎样改变，无论她身边的人有多少离开她，她都要抓住那个她誓死要保护的人。
    绫加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那家珠宝店。放眼望去，满目琳琅，金碧荧煌。几对幸福的情侣正甜蜜地依偎在一起，男方为女方戴上了明光锃亮的项链或是戒指。
    可是她却看上了一对耳钉。
    那是一对白金镶钻的小靴子。形状和大小竟和她小时候送给锦复希的那个“便宜货”一模一样。
    转眼看了看它的价格，却是那个“便宜货”的几万倍。
    看着那对亮晶晶的小鞋耳钉，她想起了希儿是打了耳洞的，不过只在右耳上打过，三个。而且他只是插了几根茶叶棍子在耳垂上。
    她开始想像着希儿戴上耳钉的模样，嘴角微微地扬了起来。
    ＊＊＊
    “什么？！你要在这里打工？！”
    原本看到绫加应是很尴尬的事，可尉咏儿此时已经没有时间去害臊了。
    绫加用力的点点头，眼中充溢着坚定不移的信念。
    “我先说，在这里做事是非常辛苦的哦。而且你知道，当服务员最痛苦的地方就是给人骂来骂去的……我伤”
    尉咏儿担心地看着这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少女，她能坚持得住吗？
    绫加再一次点点头，牙关扣得紧紧的，就像是要赴战场的英雄壮士一般。
    “等一下，我给爸妈讲一下，我要早点回家。”她掏出手机，正准备打开，却看到尉咏儿的神色一下就变得黯然失色了。
    她忽然想起了他在电话里说的事。
    可是手机立刻就像连珠炮一样响起了无数次短消息的铃声。
    一打开看，竟然有二十多条。全都是一个人发过来的。
    然后，她的手机立刻就响了起来。
    一时她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下意识地就按了接听键。将手机靠在了耳边，却没有讲话。
    那边也是一片沉默。
    直到尉咏儿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了，她才想起还有人在她身旁的。她指了指外面，示意自己要出去打。尉咏儿点点头。
    电话那头仍是沉默。
    可能希儿是生气了吧。这么多个小时一直都关机。而他的电话，好像一直都没停止过。
    街上来往的行人车辆与她擦身而过，已是夜晚，霓虹灯闪烁着有些忧伤的光。她也没有顾忌别人的目光，就坐在了“浪漫之都”的门口。
    她正准备挂机，那边却传来了锦复希有些喑哑的声音：“我的父母并不相爱，可他们是最好朋友。他们为我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能够为他们不幸的婚姻带来一些希望。但是我却带给了他们绝望。”
    绫加紧紧地握住了贴在耳朵上的手机，关节渐渐变得苍白。
    她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米迦勒雕像——不知为什么，她最近变得好厌恶天使。那个美丽的大天使手中拿着一柄长剑，神色安然平稳，就像没有喜怒哀愁一般，可是，她为什么只是看着一座雕像，就会有想哭的感觉呢……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词都不能用在他们身上，他们甚至连头发都没有白……”
    她的紧紧咬住下唇，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难受。可是在这一秒，她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不知什么时候竟起不了一点作用。
    “我一直那么自私，还一厢情愿地认为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
    她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如决堤的洪水簌簌落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用无比平静的声音说道：“我是很快乐的！真的真的很快乐……”
    “……那你为什么要哭？”
    “我没有哭。”
    然后，这个声音同时从电话里……还有她身边传了过来——
    “傻丫头，你又骗我……”
    她放下电话，按了挂断键。
    却把头用力埋入了双膝。
    她已经不知怎样来面对他了。
    “希儿……”声音微弱到她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她亦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叫他。只觉得这样叫着，似乎就是抓住了一种依靠。单单的思念已不能满足她那种恐惧的心情——
    她就要失去他了！！
    她就要失去他了。
    一双微微发凉的手如羽毛一般轻抚着她的脸颊。
    他坐在了她的身边，嘴唇发白，却是异常的好看。
    “你这猪头！竟然把手机给关了，居心何在？”他伸出白皙的食指，轻轻在她的额上弹了一下，声音又软了下来，“你让我担心了好久。”
    绫加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没法做到像他那样，笑得这么开心，这么甜美。就像生病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她一把搂住了锦复希的脖子，放声哭了出来——
    “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死……你答应我的！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你就要让我看到你健健康康的，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锦复希反手轻轻抱着她，没有说话，眼睛比什么时候都锃亮，就像两颗漂亮的黑玛瑙，流转着一种叫做“幸福”的光芒。他看着大街旁的路灯，淡淡的、月白色的光，许多小小的虫子和空中漂浮着的水气在那些灯光中游离着，无定所地飘摇着。
    绫加有点讨厌这时候的自己了，眼泪像无止境一般扑簌簌流下。
    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地哭着，有一点点赖皮撒娇的感觉，这时候的幸福，是否会变成以后的劫难？
    或许是上天要惩罚她吧。她一直这么花心，终于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爱着的人，却无法与他白首偕老。
    她知道，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