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云歌

第25章


  听起来真像是诀别——鼻子又开始酸酸的,苏挽卿使劲地闭了闭眼睛,也学他将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底,只露出绝丽的微笑:“那咱们进去吧。”
  “好。”他第一次主动向她伸出手去,她握住,跟随他进入熏风殿,将半醉半醒的心情统统丢在了殿外。
  “挽卿,你醉了。”云倦初说。
  苏挽卿哧哧地笑着,反驳道:“你喝得不比我少,为何我醉,你却不醉?”
  望着烛光摇曳中她妩媚的醉颜,他轻轻地笑了,点头承认:“那我也醉了。”
  像是听懂了他的一语双关,她深深地凝眸于他,然后似醉非醉地苦笑:“其实醉了有什么不好?”清醒才是彼此痛苦的源泉。
  她又喝下一杯酒,芳醇的美酒此刻却化成了难以下咽的苦涩,让她不得不借着酒意一吐为快:“只有醉了,我们才可以这样对坐,忘掉彼此的身份;也只有醉了,我才能自欺欺人地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些……瓜葛……”
  说话间,点点泪光闪烁在苏挽卿含情的双眸,醇酒般清冽,醺然的粉颊藏着娇艳欲滴的嫣红,她便像朵待绽的红梅,承受着风霜雨雪,只为在心爱的人面前绽放最最迷人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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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契阔(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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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贪恋的感觉像蟒蛇一样缠住了云倦初的身心,不舍的情绪更像是尖锐的利器,将他本就不甚坚强的心房刺到流血,原指望这一晚的甜蜜温存能让她稍感快乐,却不料放纵柔情的结果是让他们更多地了解了彼此的心意,也让他更深地体会了她为情所困的折磨。
  千种内疚,万般情意,最后却只能化为一句——“挽卿,对不起……”他只希望将来她能将他忘记。
  她却佯醉而笑,飘忽的目光阻住他差点脱口而出的诀别之词,然后如梦的目光又飘向别处:她害怕听到他下面的话语,更不愿心中的不安印证为现实,所以她只能选择逃避——反正他都已逃避了那么多年,这种擦肩而过的体验,彼此都早已习惯。
  苏挽卿蒙眬的眸光继续飘悠在殿内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忽然明亮起来,她手指着云倦初的身后,问道:“那是琴吗?”
  云倦初转身看去,点点头:“是的,是一张琴。”
  “这里怎么会有琴?”
  “自然是我的。”
  “你的?”她讶然,“是云楼的那张?”
  “是炽羽给我……”话说了一半,他忽然停住,锁住了眉峰。
  知道炽羽的死对他打击太大,苏挽卿忙岔开他的思路,她站起身来,向他走去:“我想弹琴。”
  “我来……”见她脚步踉跄,他转身想拿给她,却不料忽然有一种乏力的感觉侵入了他的四肢,让他竟浑身无力。
  而与此同时,苏挽卿的手刚好也触到了那张古琴,醉意蒙眬的她脚下一滑,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刚巧也放在琴上的手,谁知力不支体的他竟像一片羽毛,与她一起滑落在地。
  时间就这么停住了,停在永夜的滴漏里,停在彼此凝视的空间中。他和她,仅一线之隔,呼吸贴着呼吸,近得只够泄露出几缕略带酒意的空气,在华美的殿宇中悄悄的蔓延。
  他看着她:她美得摄魄的眼眸就略带蒙眬地闪烁在他的眉睫前,长睫勾勒的优雅弧线更是紧贴着他的面颊,仿佛唾手可得,吹弹可破的雪肤因美酒的关系而透出一种明媚的妃色,仿佛枝头怒放的红梅,掩不住的华彩盎然。
  她也看他,看他的容颜依旧冷如微雪,隐藏在苍白之下的血液似乎连酒精也无法点燃。一种微温的感觉悄悄地涌上了睫间,她赌气地想站起身子,却不料满头的珠翠钩在他的前襟,她急欲摆脱累赘的纠缠,伸手拉下金钗,却不料一头青丝顿时如瀑流泻。
  当浓密如情网的青丝笼住了云倦初的整个视野,一种狂热而陌生的情愫便开始在他的心中悄悄点燃,心跳开始脱离了他的控制,他终于明白自己早已陷入了一张用柔情织就的大网,而经纬纵横的源头原来就藏在她的眼底,随着她流淌的眼波,跟着她轻盈的呼吸,沿着她每一缕秀发倾泻入他的心田。压抑半生的情怀终于融化在她密结的情网里,他伸手揽住她欲离的腰际,将温热的唇瓣覆上了她的樱唇。
  他首次流露的狂热激情就像封藏已久的佳酿,初次开启便幽香四溢,熏染了她整个身心,教她的每一次心跳都深深地沉醉其里,难以自拔——就让她醉吧,就让她醉吧!让她沉溺于期盼已久的爱情里,跟随着由他催动的惊涛狂澜,一波又一波地心潮狂乱!
  激越过后,是他沉沉的喘息,回荡在她的耳边,像漾情的涟漪,一圈圈地散播开去,让深吻后彼此心跳怦然的声音,不露痕迹地激荡着皇城内院的冷漠内敛。
  苏挽卿终于如愿以偿地在他脸上找到了浮动的红晕,而他眼中深藏的情意更是化成了春水般流泻的温柔,洒满她的酡颜,让她不禁一次又一次地明霞扑面。
  她娇羞的桃花粉颊,映入他的眼底,额上的梅花更是红艳似火,亮得耀眼,云倦初吻上她眉心的灼热:“……真烫……”
  “它一直就很烫。”苏挽卿伏在云倦初的怀中,用缠绵的发泽纠缠住他的思绪,低低地倾诉着当初刺梅的心情,“刺在人身上的东西怎么会没有温度呢?”
  感到放在她腰间的手因这话而微微颤抖,她安慰地朝他笑笑:“可是一点都不疼。”见他流露出怀疑的神色,她又补充:“真的,刺时我一心只想着你,哪还会注意到疼与不疼?”
  她看似轻松的笑容却在他心底投下了深深阴影:他究竟是用什么蛊惑了她的芳心?又是怎样占据了她的心扉脑海?让她费尽心思地追赶着他的脚步,不顾伦理纲常地一路寻来,只求他轻轻一吻,便能欢喜开怀。
  迎向他探询的目光,她给他无怨无悔的答案:“也许是我傻吧,偏偏喜欢冷冬里的梅花,宁愿日日都守在冬季,盼着梅开不谢。可花落花开的宿命总是有赖季节的主宰,我既无力挽留冬去的脚步,就只好将期盼的热望雕刻在眉心,恳求至爱,不要离开!”
  “挽卿,你何苦……”他隐忍住满腔的泪意,将深深的感动化为呢喃的声调,在她耳边纠缠。
  “倦初,别离开,好吗?”她紧紧地盯住他深不可测的双眸,生怕那幽深难测的湖底又涌起多变的心澜。
  云倦初闭上眼睛,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她的纤腰,又一次与她唇齿纠缠。
  良久的深吻像润物的春雨,涨起漫溢的桃花春水,将她的心房紧紧填满,让她来不及细思他沉默不答的含义,而被一种幸福的错觉占满了心田。
  “还想拿琴吗?”直到他低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这才从浓烈的缠绵中清醒过来,红着脸点头,起身离开他的怀抱。
  云倦初也随着她缓缓起身,竟已力不从心。他明白这是油干灯尽的前兆,一年的心力交瘁,七日的自锁身心,还有今夜的心潮澎湃,他已快耗尽心魂,这让他自疑是否还能看到明日的朝阳。
  她深情缱绻的目光却又投射进他的心湖,让他渐弱的心潮随着眸光摇曳波澜澎湃,让他不禁愿用生命的最后火花换她满足的笑靥!于是他将古琴置于膝上,信手拨动了琴弦。
  心随着悠远的琴音微微一怔,她忙端详古琴,不觉惊呼:“难不成这是司马相如的‘绿绮’?!”
  他向她温柔的微笑:“只可惜它一直未能弹奏它该弹的曲子。”说罢,举手弄弦,终成一曲《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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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契阔(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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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如潮汹涌的深情中,她开始迷失了方向,所有的清醒理智都融化在他悱恻的弦音中,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身处梦境:依然是满目的梅海,红白相映。她迷醉地投入其中,苦苦追寻着他若即若离的身影,却总是在伸手之间便失却了他的影踪。她正焦急无助,却传来飘逸的琴声,引她蓦然回首,终于看见了他真切的笑容,就绽放在离她最近的身后……
  灿若星辰的笑花点亮了苏挽卿的眉宇,她柔柔地依在云倦初的身前,仿佛依靠着永生永世的幸福。甜美的梦幻在她的面前悄悄铺展,熏风殿中只剩下她渐趋均匀的呼吸和他低回缠绵的吟哦——
  “……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
  当舞动的光影通过雕饰精美的窗棂漏进熏风殿时,苏挽卿终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环顾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不禁惊异这竟是自己很久以来的第一次安眠。坐起了身子,一件白色的长袍从身上滑落,她这才追寻到了一宿美梦的来源,也在同时蓦然发觉长袍的主人,此时并不在身边。
  她来不及捡起散落一地的珠翠,匆匆忙忙地挽起长发,奔出殿外,焦急地询问门外的侍卫:“皇上呢?”
  “回寝宫了。”侍卫回答。
  “什么时候?”她追问。
  “昨天夜里。”
  “……夜里?”也就是她刚睡着,他便离开了?她蹙紧了娥眉,想找到一点有关他离去的记忆。
  侍卫见她神色有异,以为她不相信,于是补充道:“昨夜皇上好像喝醉了,还是我背他回去的呢……”
  苏挽卿却不等他说完,便径直向寝宫跑去。
  推开虚掩的殿门,她跑进寝宫的内室,见云倦初躺在床上熟睡未醒,她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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