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行道-湖滨鬼舍

第16章


刺眼的光线中,能努力看清楚时间。数字显示为4点2分。凌晨。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敲门?莫非真的是错觉?
  咚咚咚。
  又是三声。这一次,无论如何可以肯定不是错觉了。那声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从客厅传来,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客厅的大门。感觉上,如果我不去应门,必然会有人在门外轻喊我的名字。
  可没有。过了一会,又是,咚咚咚。节奏一样,力度也一样,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敲门声。如果不是这么真实,还以为是录音机录制好,放在了凌晨4点2分的我家门前。
  如果我不去开门,敲门声会一直继续?
  这个想法似乎立刻被敲门声感知。咚咚咚,又是三声。
  我忍不住了,将伸向张生的手往前推了一推。张生嘴里咕哝了一句,翻了个身,将背对着我。我又推了一推,这时,敲门声,又响了一遍。如此重复,真是让人无法忍受。我接着用了更大的力气去推张生,可是喉咙里不知为什么发不出一点声音。不能叫张生的名字,连“喂”也不能说。再三地推他却没有任何回应之后,我开始有些气恼。
  这人,难道真的死了吗?
  敲门声在这段时间不知响了几遍。不折不扣的如出一辙的敲门声,连中间相隔的时间长短都一样。再这样敲下去,我非疯掉不可。甚至可能会无法忍受,踢张生一脚。但转念一想,这又关他什么事呢?听见敲门声的人是我,我不敢起来去看看也就罢了,还要莫名其妙地踢别人一脚?可我心里的确有踢上一脚的冲动。
  这样想了一会,开始无奈地考虑自己的处境。现在只有两条路可选:一,任由敲门声响下去。把自己缩在毛巾毯里面,或者撕下床头柜上的纸巾,揉成两团堵住耳朵。二,从床上坐起来,孤身一人到客厅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或许问一声是谁,然后再决定开不开门。
  除了这两条,没有其他可选。
  张生仿佛下了决心般的,就是今晚地震、火灾、天上突然掉下一颗陨石砸在床上,他也不会醒来了。他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还在继续往下沉去。
  实际上,我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当我用毯子盖住自己的头,以及试着用纸团塞住耳朵的时候,敲门声依然清晰可闻。咚、咚、咚。好像知道我对此必然一筹莫展。我气恼地将毯子踢掉,从耳朵里取出纸团,扔在地上。其中一个掉在了拖鞋里,起床将脚塞进去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是甲虫。
  终归,我不得不起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把纸团从拖鞋里倒出来,对眼前这并不够彻底的黑暗感到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心里慢慢升起……四周静得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怦、怦、怦。比敲门声还要让人烦躁不安。我还在等待着。如果敲门声能在此刻突然停下来,我便不管它,重新躺下,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然而奇迹总是在你祈祷的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求它,它偏不来。
  我反复地咬着下唇。咬住,松开,再咬住。最后,我缓缓地站起身来,大脑感到了短暂性的缺氧。一时没喘过气,心脏又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无论如何,总要去看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似乎好了一些。只是心脏仍然挂在喉咙那里,一不小心就会从嘴里蹦出来。
  我定了定神,放轻脚步,轻得只有脚下的灰尘听得见。可以说是蹑手蹑脚。同时警觉着敲门声——频率没有改变,轻重也没有变化。这让我稍稍放下心来。走到客厅,借助微弱的光线,我凭感觉摸到了墙上的按钮。手指在上面犹豫地停顿了一下。荒谬的是,手上此时居然停留着张生皮肤的温度。这种感觉非常奇怪。我因而回头看了一眼张生。
  他似乎还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下定决心,朝着开关狠狠地按下去。嗒的一声,刺眼的灯光在身边迸发开来。沙发,茶几,电视,鞋架上歪歪扭扭的鞋,没有一个不是亮得刺眼,仿佛都一同砸向了我的视网膜。
  敲门声在这时也陡然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受惊一般的,又像在确认此刻屋内的状况。声音是停了,但那种感觉仍然还在门外,甚至紧紧地贴在门上。
  可以说,灯光给了我无限的安慰。这时就算发生什么,我也不怕了。只要有光,什么都无所谓。就在心脏因此而刚刚从喉咙那里降下几公分的时候,敲门声再次响起了。咚,咚,咚。
  刚刚好不容易散去的恐惧感,此刻陡然强大了百倍,铺天盖地地卷土重来。
  就是这样。比刚才更加恐惧的恐惧。
  因为灯亮着。因为敲门声还在继续。这就说明,我得以支撑自己走到门前的光亮,在“它”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或许,这光亮根本就是一个假象。也许我一开门,潮水般的黑暗就会把我吞没,把整个屋子都吞没,包括正在死着的张生,还有那些家具,天花板的目光等等。全部吞没。
  敲门声认同了我的想象。我甚至感到门外邪恶的得意洋洋的笑容。一切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与此同时,一声干瘪如皱巴巴的气球般的“谁?”从唇瓣间滑出。这声音一听就是弱者的。无力,苍白,颤抖,犹豫不决,随便什么都能把它撕碎,彻底消灭在空气里,甚至不费任何力气。它刚一说出,就已经消失得连影子都不见,仿佛奄奄一息的鱼嘴里吐出的最后一个气泡。
  所以敲门声仍然在继续。咚咚咚。我站在客厅惨白的灯光下,觉得自己特别可怜。我站在那儿,不知是迈左腿还是迈右腿,也不知是该继续问一句“谁”,还是到厨房拿把菜刀,打开门看个究竟。尽管看不出来,我知道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全身都凉得可怕。
  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不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最让我恐惧的,还不是这些。最让我恐惧的是,心里已经有个声音在替我暗暗下了决定。
  到厨房去,拿上菜刀,然后开门。
  接着,另一个声音说,菜刀一定是没有用的,谁知道门口是什么?
  但它们至少达成了一个共识:去开门。
  这难道就是此刻,凌晨4点2分的我的宿命?我在瑟瑟发抖。先是从身体最深处的地方颤抖起来,接着一波一波地蔓延到全身。我转身到厨房,用冰凉的手从橱柜里找到一把生锈的菜刀,也不知管不管用,紧紧地抓在手里。另一只手握成拳头——这没什么用,纯粹是由于紧张。同样是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好像下意识地要给对方出其不意的一击。
  咚咚咚。敲门声近在耳边。心脏跳得厉害。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门把上。这时,我发现了自从决定开门以来的第二个严重的问题。
  门是反锁着的。也就是说,如果我要开门,绝不可能实现那种突然一击的效果。我必须先把锁扭开才行。可以想象,这个过程将如何消耗掉我得之不易的那么一点可怜的勇气!在扭开锁的这段时间里,门外将发生些什么?对方说不定已经做好准备,还没等我发起攻击,便已将我击倒在地,或者干脆就是囫囵地吞下去。又或者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仅仅是看着我,天花板一般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对于恐怖的想象,那一瞬间也仅限于这些。我心里的种种念头最后决然地达成统一:豁出去。人在恐惧到极点的时候,不是昏厥便是疯狂。我是后者。如果在丛林里与狼搏斗,也一定是这种情况。过去我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那种情形。与狼搏斗,它咬我,我也咬它。逃命一般狠狠地咬。
  于是我以最快的速度扭开了锁,丝毫没有注意这时的敲门声是否起了变化。然后猛地拉开!
  我愣住了。拿着菜刀的手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大脑发出的指令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掐断在途中。
  门外什么也没有。
  从屋内猛然投射出来的灯光扑了个空,砸在地上。但好歹照亮了走廊和楼梯。让我看清,不仅门外什么也没有,走廊和楼梯上也空空如也。只有黑暗被灯光驱散了一部分。墙壁反射着斑驳的灰白。
  没有任何动静。听觉一下子被抽走了。眼前静默而又粗糙得有如铅笔素描。不,是炭笔素描。我愣愣地看着它,好一会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什么也没有?那么,敲门声从何而来?莫非是凭空响起的吗?甚至,我连关门都犹豫不决。生怕门一关,敲门声又再次响起。那时我又该怎么办呢?
  这些,终究都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在门口东张西望的时间仅仅用去了三秒。
  一,二,三。然后关门。
  就在那时,一股冷风从门缝里幽幽地钻了进来。
  第十二章夜半敲门声②-中卷夜无常
  中卷夜无常 第十二章夜半敲门声②
  作者:离
  D12夜半敲门声②
  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晚了。门无情地,干净利落地在面前关上。门锁发出咔嗒一声,以证明它确实老老实实地关上了,不会给我后悔的余地。
  那股从脊梁上滑过的冷风,此刻已经来到了客厅。我神经质般猛地回头去看,但什么也没有。唯独灯管发出阴森的白光。
  我感到了强烈的不安。那是自从得知晶晶失踪以后,从来没有过的不安。这感觉是由敲门声带来的?不是。敲门声仿佛在此刻已经很遥远了似的,甚至很不真实。
  那么,就是那股关门时的冷风带来的了?
  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我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上,用闪烁的余光打量着,或者说是紧张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让我感到不安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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