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鼎神霄

第八十七章 乱象现


江鸿又将手上寥寥几行文字看了一遍:弘文十五年六月十七日,留寒族联合北原十二部落起兵叛乱,聚十五万雪原驯鹿骑兵,绕过蒙州,径取寒烟州。十九日,寒烟城陷,刺史刘若明叛降。
    这区区数十字中包含着太多或明或暗的信息。
    江鸿第一反应,蒙州的镇北将军府反了!
    北莱疆域万里,是落日山北无可争议的霸主,但是这头体型臃肿的雄狮周围,豺狼环伺,一个个都绿着眼睛等着狮子打盹,好趁机上来咬一口。
    帝国北部与广袤的雪原接拢,并无明确国界之说,雪原上大小部族上百,皆以狩猎为生,民风骁勇剽悍。建国之初,帝国国力强盛,数次组织大军深入雪原征讨各族,北原各部尽皆归降,上表称臣,年年进贡。
    千年之后,如今的帝国乱象丛生,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朝廷内部党争不止,派系林立,国力日益疲敝,早已不复当年威震山北,八方来朝的雄风。
    近百年来,北原各部时而叛乱,弘文皇帝继位后,为了防止北方部族反复不定,扰乱边治,干脆在蒙州单设镇北将军府,常驻五万戍军,监控北原各族。
    雪原各族并不因此偃旗息鼓,各部叛乱反而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当今皇帝登基十五年,北原部落已经先后六次大规模出兵进犯边境,小股骑兵骚扰更是一日不绝。每年蒙州边境都得有上百场大小战役。
    边战连连,吞噬了大量朝廷军费的同时,却养出了一位让雁留城忧心忡忡的军中勋贵。当初建府时,挂的是镇北将军匾额,可十几年来,府中坐的却都是镇北大将军。
    要说这位镇北大将军李丛确实是个能人。坐镇蒙州十四年来,与北原大小千余战,未尝一败。要知道北原各族每次起兵,动辄十万二十万,兵力数倍于蒙州戍军。李丛每每以少敌多,以弱胜强,可谓算无遗策。用兵之术,出神入化。因此名声大作,被世人公认为山北第一将,当代兵圣。
    立下如此靖边大功,李丛早在弘文十年便进封穆国公爵位。
    北莱自一批开国功勋陆续亡故以后,宗室之外,异性封爵,最高不过郡公位。唯二的特例,其一锐国公董援,既是帝师,又是当初支持弘文皇帝登基的扶龙功臣,尽管如此,这位锐国公也已经被拴在雁留城,十余年未曾踏出过半步;其二便是坐镇蒙州的镇北大将军李丛。
    北莱太祖皇帝早有先制,凡靖难、起复之外,不封异性王爵。意思就是除了我朱家被人灭了,你又帮我重新夺回江山,别的情况,只要不是皇族,一律不能封王。既然不能封王,那么得封国公自然就是位极人臣了。
    早年夏阳天禄学院的卧龙先生曾有治国方略一文,传为世之经典,文中于君臣之道,有这么一般论述:宠之以位,位极则残;顺之以恩,恩竭则慢。
    官至镇北大将军,爵封国公,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卧龙先生所说的“位极、恩竭”,大概如此。为人臣子,做到这份上,一般离杀头就不远了。
    早在弘文九年,那时候李丛还只是东山郡公,高坐皇极殿的朱自在便已经动过这个念头。
    当时北莱同西漠六国大战正酣,东部海患又起,雁留城一时间焦头烂额。北原部族“不甘人后”,忽然起兵夹攻漠北,落井下石。坐镇蒙州的镇北大将军李丛照例一面分军据守,挡住北原各部入侵,一面发函朝廷,请求加拨粮饷。这本是战时惯例,毕竟作战消耗、伤员抚恤、战损补充都会大大增加军费开支。
    朝廷却以四海战事频多,军饷短缺为借口,不仅不予追加,愣是拖着三个月没给蒙州五万戍军发一文钱一粒米的军饷。庙堂众臣看来,这明摆着是要卸磨杀驴,借刀杀人。
    李丛坐镇蒙州九年,死在他手下的北原族人不计其数,两边早已结下血海深仇,纵使李丛想反了北莱,北原各部族也不会与他罢兵结盟。
    一时间,这位威震北原的大将军处境极为尴尬,继续效忠北莱的话,那朝廷明摆着要饿死他;想要造反又找不到盟友,在缺少粮草的情况下,单单靠手下区区五万边军去死磕早有预谋、特地留下京郊北军七万重骑的朝廷,必然死路一条。
    世人皆道李丛已然走投无路,陷入必死之局,孰料这位山北第一将,在仅剩半月粮草的情况下,领着五万戍军,放弃屏守的蒙州大本营,不仅不退,反而纠集精锐战力,中路突破北原部族联军,杀进北原各族老巢。北原大军尽出,内部空虚,李丛领着五万蒙骑,一路劫掠,拖着回追的北原联军兜了个大圈子,从立夏到入秋粮熟,整整三个月,将北原搅了个天翻地覆。最后几乎毫无折损,溜回了蒙州驻地。
    李丛得了秋收粮草,又和西漠六国通了气,心里有了底。向朝廷发了一份措辞严厉的奏折,直言“乱臣当政,戕害忠良”,那语气基本就是朝廷不给个交代,他就要带兵去清君侧了。
    朱自在收到奏折,权衡了一下。眼下朝中能征善战之将都派到西漠战场上去了,若是这会儿已经有兵有粮有地盘的李丛勾连西漠造反,以这位镇北大将军的带兵本事,说不定没过多久就能跑到雁留城长平宫来揭瓦了。
    没怎么犹豫,政事堂门下平章、朝中次辅邓通便被以污蔑国家重臣、蒙蔽圣听的大罪拿下大狱,不久邓通满门三族的人头连同晋封李丛为穆国公的诏书一道送到了的蒙州镇北将军府。
    明明是朱自在自己不听朝中众臣劝阻,一意孤行非要拿李丛开刀。这下好了,开刀开出事儿了,这老不要脸的却又把当初劝他的大臣拖出来顶缸。可怜邓通老爷子年届九十,三朝元老,眼瞅着就要去见先帝了,被推出来背了这口大黑锅,不仅自己丢了命,还连累家小,祸及子孙,十分凄惨。
    这事儿过去五六年了,眼瞅着似乎风平浪静了,没想到一旦爆发,就是惊天动地。
    两天,从北原起兵,绕过蒙州,攻陷寒烟城!仅仅两天,帝国北部四州人口最稠密,商贸最繁荣,物资最丰富的寒烟城便落入敌手!
    要知道从蒙州边境到寒烟城直线距离便有将近一千里远,驯鹿骑兵虽以耐力见长,但日行五六百里便是极限。如果情报准确,那么这十五万驯鹿骑兵一路长驱直入,沿途应当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而且寒烟城完全是不战而降的情况下,时间才够用!
    依此而见,坐镇蒙州的李丛必反无疑,以这位当代兵圣的手段,动动手指头,也不至于让北原嚣张至此。
    而寒烟州的反应就要让人难以捉摸了。要说寒烟州也反了,这事儿于理不通。一则事先毫无预兆,寒烟城地处帝国内陆,很少为战火波及,完全没有造反的条件和理由。再者造反哪有把自家地盘送出去的?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干嘛去给北原这帮不通教化的野蛮人当奴隶?可若是寒烟城没造反,一路奇袭而来的驯鹿骑兵,怎么可能瞬息之间就拿下了有三个团防军守卫的州治城池?
    见江羽神色变幻不定,李丰年品了两口茶,没急着出声。当初获悉这一消息,他何尝不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江鸿沉思了半晌,千头万绪,一时理不清楚,干脆抬头看向李丰年,让他来解惑。
    李丰年会意,摊摊手道:“李某只收到这份北地战报,秋刺史让李某转呈江先生。别的李某也一头雾水。”
    江鸿将手中文字装回牛皮袋中,顿了顿,转而问道:“李大人可知寒烟州刺史刘若明此人?”
    李丰年略作沉思,缓缓道:“不瞒江先生,李某不仅知悉此人,还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弘文六年,李某出任沂郡琢西县令,当时还是礼部侍郎的刘若明奉旨至三山州筹办王持躬四女,也就是惠妃娘娘入嫁宫中的各事要典。刘若明办完差使,没有直接北上回雁留城复命,倒是从丹泽州绕了一圈。当夜恰好于琢西县驿馆歇息。”
    “李某自然好生招待。不过一晚接触,刘侍郎给李某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当时李某苦恼于官场倾轧,争相夺利,出头不易,于席间稍有显露,刘若明轻笑道‘李大人可知,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耶?’,李某得此点拨豁然开朗。李某是文官,不懂军事,然刘若明此人深悉不争之理,必然极有忍性,此番叛降,或许借力别有图谋也未可知。”
    李丰年浅谈辄止,却大有深意。
    若真如李丰年所言,这位刘若明刺史是玩了手以退为进、不争为争的话,那么他大概早就有了造反的意图,只是实力不足,或者不想做出头鸟,才以叛降做个幌子,故意引来北方这头恶狼入室,一则帮忙抵挡朝廷围剿,他自己躲在幕后保全实力;二则战乱一起,生灵涂炭,以此逼迫寒烟州过惯了安宁日子的老百姓跟着自己造反。待得各地割据势力陆续响应而起,天下大乱,他便可乘机浑水摸鱼。
    老奸巨猾!
    江鸿轻舒了口气,先放下此事,同李丰年说明来意:议论剿匪营归属之事。
    江鸿原以为李丰年定会有所阻扰干预,孰料李丰年全然没有插手的意思。江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似剿匪营完全送给了江鸿一般。弄的江鸿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了,毕竟郡衙在剿匪营身上陆续投入了不少银子购置军备。
    江鸿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李丰年既有示好之意,便也不再多说,日后互相扶持,投桃报李就是了。
    出了郡衙,没走两步,远远瞧见一伙儿青年男女,同伴而行,谈笑不止。江鸿听的真切,掉头就走。还是没躲过去。
    “江羽!”一声女子惊喜呼叫。
    正是酷夏,各人衣着单薄。惊叫出声的姑娘轻纱薄缕,身姿曼妙,急步走近,挽着江鸿胳膊,向同伴介绍:“这就是我未婚夫江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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