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破红尘女儿醉

第十二回慈父亲离家断恩情 掌家女摊牌家祠堂(3)


民国二十五年,旧历丙子年,初春。
    冰雪顽固的覆盖着大地,没有因为春天的到来,而有一丝丝万物复苏的样子。无风无雨不干不湿,灰暗苍白的空气里充满了寒冷的,潮湿的,让人窒息的味道。
    春日的阳光,肆无忌惮的照射着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每一间房屋。但是,怎么都感觉不到阳光里,有一丝一毫的热度,怎么都感觉不到温暖。茫茫的红尘人间,仿佛被笼罩在地狱的阴霾昏暗里。
    我精心的装扮了自己,今天,对我来说是个大日子。我穿了一件黑色缎面高龄长袖的旗袍,领口、袖口、襟口、下摆都嵌着纯白色的滚边;外罩一件黑色缎面无袖短款披风,同样嵌着纯白色的滚边;脚下是一双黑色缎面的软底绣花鞋。越女把我的头发梳成了盘辫髻,翡翠的簪花星星点点的插在发髻上;未施脂粉的一张清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端端正正的坐在玉府的祠堂中,我屏退了全部的下人,勒令他们不得靠近祠堂十步以内。我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待着承祖大哥的到来。只是,我的心里头脑里都是一片空白,唯一的感觉是胸口被一团巨大的,潮湿阴暗的东西堵塞着,一呼一吸之间传来隐约的疼痛。
    玉承祖亦步亦趋的走在路上,自从玉玲珑离家之后,他的心里便有一些隐隐约约的不安,他猜想,玉玲珑应该是与宫崎纯一郎一起离开的,可是,怎么会在十天之后,玉玲珑又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呢?十天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十天里,宫崎纯一郎有没有对玉玲珑说过什么?玉玲珑对自己有没有怀疑?而今天,玉玲珑又因何事约自己在祠堂里见面?玉承祖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安,逐渐变化成了一股强大的,烦躁而不知所措的情绪,生生的横在了他的胸口。
    门口站立的承祖大哥相貌堂堂,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一身裁减合适的灰白色西装笔挺的穿在身上,没有打领带,西服上衣没有系扣,里面的立领衬衫散着领口,西服裤子裤线笔直,脚上的黑色皮鞋擦得锃亮。眼前的承祖大哥分明是一位翩翩佳公子,我真的无法相信他会做出任何伤害家人的事情。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那些事情或许全是宫崎纯一郎编出来欺骗我的。根本所有的事情都不曾发生,博雅二叔的惨死不曾发生,马家灭门的惨剧亦不曾发生。承祖大哥仍然是疼我、宠我、护着我的大哥哥。
    但是,我从承祖大哥的眼睛里看到了深切的不安和焦躁,顷刻间,我完全清醒,已经发生的一切无法挽回。我和承祖大哥彼此打量着,防备着,揣测着。
    “玲珑,今日找大哥有事儿吗?”
    承祖大哥的声音里不知不觉的带着几分讨好。他的眼睛尽量的回避,不去看我摆放在供桌中央的两个牌位,它们分别是博雅二叔的和马氏一门的牌位。
    “祠堂里真干净,看来,下人们没有偷懒。大嫂治家有方啊!”
    平日里,玉承祖早已经习惯了玉玲珑的所问非所答,只是今天,望着她的背影有些莫名的心惊。
    “祠堂原本就是祖先灵魂栖息的地方,是应该干净些的。”玉承祖的声音里不由自主的又多了几分小心。
    我慢慢的踱步到承祖大哥的身边,直视着他的脸,轻轻柔柔的说着,“小的时候,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觉得供奉祖先的供品一定比别的东西都好吃,所以,就千方百计的想偷来吃。还记得有一次,我趁祭拜的时候,藏在供桌的下面,打算等人都走空了偷供品吃。
    没想到,却在供桌的下面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最后,还是大哥发现了我,悄悄的把我抱回了房间,没有让家里的长辈们知道。大哥,您还记得吗?”
    玉承祖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是拿不准玉玲珑的意思,脸上挂着干干的笑容,没有说话。
    “那时候多好啊!您总是宠着我,护着我。每件事情您都会帮我,永远和我站在一边。是吗?大哥。”
    承祖大哥的身子不易察觉的转动着,用侧身对着我,不看我的脸。我有些生气了,贴着他的耳朵恶作剧似的,重重的喊了一声“大哥”。他如同受到了惊吓的麋鹿一般,迷茫而慌张的抬起眼睛望着我。
    我惊奇的发现,承祖大哥的眼睛不知何时变得如死水一般的浑浊发黄,早已经不再如山间溪流一般的清明通透。如此的惊慌,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霎时,恢复了平静。
    “玲珑,大哥还是一样的宠你、护你啊!大哥没有变。”
    看着承祖大哥脸上不带一丝温度的笑容,我有些伤心。原来真诚的承祖大哥,不知道何时不见了,我面前站着的这个人他是谁?我感觉到了深深的陌生和心底冷冷的恐惧。
    “没变?哦,没变就好。”我的感情再度全体消失,我的脸上戴上了一副冰冷的假面具,我也露出了没有温度的笑容。
    “玲珑,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去玉器行了。”玉承祖发觉了玉玲珑情绪上的变化,不想与她纠缠想赶紧脱身。
    “大哥,别着急啊!时间还早呢。”事情还没开始呢,我怎么会让他离开呢?
    “玲珑,大哥、大哥真的很忙。改天,改天大哥再陪你聊天吧!”玉玲珑今天的所作所为十分奇怪,玉承祖不想再和她耗下去了。
    “您……没有事情要和我说吗?”我怀着最后的希望,想给他最后的机会。
    “我?没有。”承祖大哥不假思索的慌忙摇头。
    “嗯,”我微微的点着头,心里涌起无数的失望。“您没有,我有。”
    我慢慢的走回座位,尽量让自己放松,内心使劲的吸了几口气,慢慢的坐下。承祖大哥满脸疑问的望着我,等着我的下文。我从衣袖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承祖大哥。他向我快走了几步,接了过去,仔细的端详着。
    “知道是什么吗?”
    承祖大哥抬起头,迟疑的摇了摇头。
    “袖箭,一种藏在袖筒里的暗器。宫崎纯一郎已经证实,他的父亲便是死于这种暗器。”
    承祖大哥猛地看向我,眼神犹如他手里锋利的袖箭一般,射向我。嘴里却依然若无其事的装着糊涂,“宫崎先生的父亲?我不明白。”
    “二叔生前很擅长用袖箭的,百发百中,大哥一定也不知道吧?”
    承祖大哥继续装傻充愣拼命的摇着脑袋。
    “大哥,您真是贵人忘事多啊!以您当年与宫崎风的关系,竟然会不知道,他在日本还有一个儿子?”
    我的问话一步一步逼近了承祖大哥的心里防线,他开始不耐烦了。
    “玲珑,你这东一句西一句的,都把我说糊涂了。你要是有事情说就痛快点。”
    承祖大哥的耐力不足了,我却不着急了,我在椅子上变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宫崎风应该是当年绑架大哥的人吧?二叔也是他害死的,对吗?”
    “是啊,都怪我,怪我太相信宫崎风了,二叔是为我保护我,才……。”承祖大哥悲痛的揉着眼睛,可惜,没有揉出半滴眼泪。
    我的心里冷笑着,“怎么能怪您呢?父子嘛,天性。”趁着承祖大哥出神的功夫,我轻叹道,“所以,宫崎纯一郎如此对我,我一点都不怪他。”
    “是啊,父子!这么说,宫崎纯一郎真是来报仇的。”
    “报仇?大哥,您说谁来报仇啊?”我抓住他的破绽紧追不放。
    “我?我没有说啊?”
    “您刚刚分明说了,您说宫崎纯一郎是来报仇的,难道咱们玉家和他有仇吗?”
    “不是,是你说的啊?”
    “大哥,到底是还是不是啊?我说什么了?”
    “你开始说宫崎纯一郎的父亲死于袖箭,又说宫崎风有个儿子……”说到此,承祖大哥突然停住了,眼神茫然的看向我。
    我得承认承祖大哥很聪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我是把宫崎纯一郎的父亲,宫崎风的儿子分开说的,我并没有说明两者之间的关系,而承祖大哥的一句“报仇”等于承认了他原本是知道二人的父子关系的。
    我和承祖大哥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对视对峙拉锯着,彼此的呼吸搅热了空气,空气中充斥着火辣呛人的火药味。
    “本来,看到你与宫崎纯一郎相处得很融洽,大哥是不想说的,只是大哥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了,其实,宫崎纯一郎就是宫崎风的儿子。所以,他一定是来找玉家报仇的。玲珑,你不要再和他来往了!”
    承祖大哥不愧是精明的商人,很好的一招以退为进,恰如其分的撇清了自己。不过,既然承祖大哥亲口承认了他知道宫崎风与宫崎纯一郎的父子关系,那么,此次谈话的缺口便已经打开了。
    “如此说来,大哥一直是知道的,对吗?只是为了保护我而没有说出来,如今,又是为了保护我而说了出来,对吗?我真是没看出来啊!原来,大哥已经如此的厚颜无耻了!”
    我的手狠狠的拍在供桌上,桌子上的供品和牌位被震得发出“嗡嗡”的响声,我的手指和手掌也已经拍得完全麻木了。只是,我并没有站起来,也没有提高一分声调。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