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破红尘女儿醉

第二十二回 莫姨娘探监知真相 马子服误食莲子羹1


接下来的几天里,薛斯文没有露面,我与外界完全隔离,音信全无。我强迫自己冷静,开始思考对策。
    原本我想,承智二哥一旦被释放,就让全家人一起逃离北平城,但是,冷静的想一想,此法并不可行。先不说玉家老的老小的小如何逃离,就说眼下的局势动荡混乱,如此一家人能够逃到哪儿去啊!
    我甚至在绝望的时候想,干脆把古董玉器交给薛斯文算了,财去人安乐嘛!可是,我的心里清楚,也就是如此一想而已,现实中,就算是让我死,也不会给他一分一厘。
    最后,我决定,给他编一个故事,玉氏宗祠后面最大的那座山是被挖空了的,山里有个洞,只有玉家人才能找得到,洞里有一条暗道,机关重重,擅闯者死。洞中有玉氏几代人积累下的宝藏,富可敌国。
    编来编去都把我自己编笑了,如此荒诞不禁的故事,只有私心杂念太多,贪婪太过的人才会相信。
    之后,我要来了笔墨纸砚,开始绘制一张藏宝图。图纸是根据我看过的历代封建帝王的陵寝平面图,以及加上我的想象绘制而成。
    我力求逼真,所以改了又改,我的心里期盼,这个故事和这张图,能够尽可能的拖住薛斯文,使我可以等待时局的变化,而带来的转机。
    正当我辛苦制图的时候,监狱里来了一位我的老相识,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见到的——李淑媛。这次,我和她正对门。
    李淑媛被关进来的时候是个黄昏,她的神情沮丧,头发凌乱,身上月白色的旗袍被蹭上了几块污渍,显得皱皱巴巴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狼狈不堪的她,惊讶之余,有些幸灾乐祸。似乎已经忘记了我自己也同样身陷囹圄。
    “淑媛大嫂,很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被关得太久,精神上便会异于常态,我带着挑衅的语气,与她打着招呼。
    李淑媛木然呆立在牢房中央,意外的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神情呆滞的转动着头部,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犹如生了锈渍的机器,笨拙而迟钝。当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在我的脸上聚焦的时候,她的神情明显的一震,仿佛从无底的深渊中,重返人间。
    难怪在自然界中,所有的动物都有天敌。因为只有敌人的存在和出现,才会使得我们不敢怠慢不能松懈,全神贯注的对待生活。
    “你来这里做什么?专程来笑话我的?”
    “我可无此闲暇,如今,我和你是一样的。”
    李淑媛对周围的环境刚刚开始有了真实的感觉,她同时发现,我也被关在监牢里。她倏然整个人直扑到牢房的铁栅栏上,目光犹如两把利剑一般,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打量着我的牢房。然后,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你、我真的是上辈子的冤孽啊!”
    另一个世界里的狱卒不耐烦的警告着,声音似乎从头顶传来,
    “别笑了,你以为家里唱堂会呢!再闹就有你好受的!”
    李淑媛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却一直贼溜溜的粘在我身上。我轻蔑的“哼”了一声,目光斜着扫过她显得脏兮兮的脸,不屑一顾的哼着,
    “淑媛大嫂,您也是大家出身,看一看现在您的样子,与疯妇何异?”
    李淑媛浑身打了一个寒颤,马上松开紧握的铁栅栏,后退几步,借着狭窄的窗口斜射进来微弱的光,她低着头左右上下的打量着自己。她慌里慌张的想掸掉月白色旗袍上的污渍,但是,收效甚微。她的目光在牢房中四处搜寻,却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她颓废而失望的一遍一遍的看着牢房里灰黑色的墙。
    她的神情使我忽然感觉到一种,物伤其类的心酸,我走到桌子前,将一把梳子放进盛满水的碗里,从牢房铁栅栏的空隙中递出去。我尽量将碗递送的远些,但也只能到达牢房之间走廊地面的中央,我想她应该可以拿得到了。
    李淑媛身体僵直神情木然的站着,目光却追随着我的动作而起伏。当她看清楚我放在地上的东西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奇怪而可怜,她的嘴角挂着轻蔑而骄傲的笑,眼角却挂着一滴亮闪闪的泪珠。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她,做自己的事情去了。身后,片刻的安静之后,我听到了瓷碗轻轻碰撞地面的声音。我没有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当月光爬进牢房的时候,我听到她说,
    “梳子,还你!”
    “你留着用吧!我还有。”
    “还你,我不需要!”
    我转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李淑媛,她拿着梳子正要扔过来。我猛地转过身子,全无表情的直视她的脸,
    “何必意气用事,难为自己。”
    李淑媛的动作停住了,一秒钟之后,她将梳子狠狠的插进,已经梳理整齐而光滑的发髻上,有些泄气的坐到牢房中的横条板凳上,抬起头,呆呆的看着只有月光没有月亮的窗子。
    两个女人两间牢房,同样粘稠的月光同样的姿态。我和她呆坐在灰暗的牢房里发呆。一声轻叹之后,李淑媛说话了,声音真实直白,带着一点寂寞一点无所谓,
    “说说话吧!”
    “说什么?”
    “是啊!我和你早已无话可说了。”
    “没想到还会遇到我吧!”
    “嗯,活着总有意外。”
    我轻轻的笑出声音,难得她在如斯环境下,还有如此急智。我站起身子,缓步走到窗子下,抬起头向天空寻找月亮。
    “你做什么呢?”
    “想看看月亮。”
    “我最讨厌你现在的样子!”
    我回过头,看着她在月光下朦胧的白色影子,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药草田里那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倏然想起,我还没有机会问过,她为什么会如此恨我?我轻蹙眉头,迟疑、不解,但清晰的问着,
    “为什么?”
    “仿佛只有你是干净、纯粹的。你高高在上,俯视着身边的人和事。讨厌至极!”
    “哦!仅仅只是讨厌吗?我以为会更强烈些呢!”
    “对,不是讨厌,是恨!我恨你!”
    我从窗子下走向她,直到我和她隔着宽而阴暗的走廊面对面,她在月光下发着光,眼睛里燃烧着火焰。我倏然羡慕起她来,可以将爱、恨如此分明的表达出来,一定是件十分痛快的事情。
    “那就恨吧!我接受。”
    “你还真是与常人有异啊!有人恨也高兴吗?”
    “是啊!爱是可以淡忘的,但,恨会凝结于心底。”
    昏暗的光线里,李淑媛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亮着,声音格外的柔和温暖,
    “你呢?”
    “我?无爱无恨,心如枯槁。”
    片刻的停顿之后,骤然响起李淑媛放肆的笑声,笑声回旋在静寂沉默的牢房中,不断撞击着墙壁,不断的回响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算了吧!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看看你的眼睛里,充满的梦和欲望,连傻子也不会相信你无爱无恨,心如死灰的。”
    男人眼中的女人和女人眼中的女人是截然不同的。在男人的眼中,女人永远都隔着轻烟薄雾一般,如梦如幻,似假还真。就算是睡在身边一辈子的枕边人,也一样无法清晰明了。
    而女人看女人,总是清楚明白的,犹如不需要照镜子,便可以将胭脂在脸上涂抹均匀一样,谁能比自己更明白自己?
    我的心偷偷的叹气,轻轻的摇着头,脸上却对她释然的笑了,
    “明白就好,何必点破?”
    “谁都无法预测是明天先到,还是死亡先到。”
    “哪一个先到,我都接受。”
    “我不接受死亡,我心有不甘!”
    我和李淑媛同时转身回到床边,面无表情的继续呆坐,这样的夜晚是无法入睡的。月光从粘稠渐渐的变得清亮,让我想起关起远的眼神和他脸上憨憨的笑,心底霎时(盈)满温暖和勇气。
    “起远,我固执的将你留在玉家是我的自私与胆怯,我害怕,我无法想象一路上没有了你,我该何去何从!或许,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该让你离开,让你去寻自己的路。”
    闭上眼睛,我已经看到未来孤单的路上,独行的我。身后,不再有关起远明亮的目光,和温暖的笑容。心,一点一点的被撕裂,有冷冷的风吹过,寒彻肺腑。
    明天比死亡先来了,东方的鱼肚白映在眼底还依然鲜活,阳光便已经挤满了牢房。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总是让我没有来由的想笑。站在阳光里,扬起头闭上眼睛,微微的笑着,身上暖烘烘的,心也跟着轻松许多。
    “小姐。”
    我睁开眼睛,转过身子,许多的小亮点在莫言的脸上和身上跳跃着。我有一时的恍惚,是不是昨夜的梦还没有醒?
    “小姐,我来接您回家。”
    莫言冲到我的面前,紧紧的握住我的胳膊,轻轻的摇晃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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