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似故人来

第234章


豺羽顾不上礼数,推门就冲进来高声说着:“少爷,少爷,少奶奶回来了!”
    赵石南的心一突,缓缓回过头问着豺羽:“你说什么?”他怕自己听错了。
    “少奶奶回来了。”豺羽喘着粗气,“我听杜家的下人说,少奶奶一早拍着门板就回来了。”
    赵石南顿了半晌,才终于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幻听,猛地把手里的东西掷回盒子里,大步的向外走去,走到后来,竟然不管不顾,大步的跑了起来。他要尽快的见到杜衡,见到他的衡儿。
    带着思衡从二门进来的茯苓,看到大步跑着的赵石南,心里就是一紧,她从没见过那个稳重的男人,这么忘情的喜悦,不由问着紧跟在后的豺羽:“少爷要做什么去?”
    豺羽满心欢喜的顾不上多说:“去杜家。”茯苓的心腾的提了起来,去杜家?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赵石南刚出了巷子,却是迎面碰上了一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赵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赵石南停住了步子,看着那个人微微怔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你又来了?”
    那人笑着:“是的,我说过,会再找您的。赵先生,有时间我们谈谈吗?”
    赵石南淡淡摇摇头道:“再说吧。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
    那人却并未让开,只是看着赵石南继续笑道:“难道赵先生还有比成悦锦的前途更重要的事?”看赵石南犹豫,那人又说道:“只占用您几分钟,说完,您就可以继续办您的事去。”
    赵石南略微思索了一下,一抬手:“那就到舍下聊吧。”二人一前一后,回到了赵家。
    杜衡到了下午才渐渐的缓过劲来,这一路颠簸,担心受怕,直到看到家门口的一瞬,才完全卸下防备,瘫倒在了门口。杜仲和佩兰找来郎中,又是针灸,又是灌药,才把杜衡折腾醒来。到了傍晚,杜衡的身体轻泛了不少。屋里来回走着,不由的又想起赵石南,自己回来这大半天了,他怎么还不来?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回来的消息吗?半晌,犹豫的问着佩兰:“没人知道我回来吧?”
    佩兰心下明了,故意笑道:“没人?哪个人?”
    “嫂子!”杜衡的脸羞臊起来,站起身道,“乱说什么。”说着走出屋去。身后传来佩兰柔柔的声音:“衡儿,出去散散心吧,正好活动活动身体。”
    佩兰的话说的婉转,杜衡心里直埋怨她嫂子也太聪明。却脚步由不住的按照佩兰预期的似的,活动活动着,就走到了赵家的门口。到了这里,杜衡的心便是一突,这里,太熟悉,这是她八抬大轿从正门走进去的地方。纵然赵石南有多少房妾室,能有资格从大门走进去的,只有杜衡一人。可这里又是这么压抑,她的痛苦,都来源于此。
    杜衡不知道在门口徘徊了多久,天色都有些黑了。杜衡终于忍不住问着看守:“少爷在吗?”赵家门口的看守这几年又换了新人,并不认识杜衡,只说了不在,便再没有回应。不多时又出来个年纪大些的,盯着杜衡看了许久,似乎不可置信的问着:“少奶奶?”忙又回着:“少爷傍晚出去了,说是到了织造厂。”
    赵家离织造厂倒是也并不远,杜衡的心通通跳了起来,招手叫了一辆人力车,把她拉到了织造厂。
    时局混乱,厂子虽运作着,却也不似以前那么兴旺,夜以继日的生产。天色已晚,四下都有些凄清。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情景,杜衡向着记忆里,那个满室旖旎的陈列室走去。
    赵石南正站在满室如水的绸缎当中,手中不知拿着什么,看到门口立着的杜衡,一瞬间,竟像梦境一般,低低的问着:“衡儿,是你吗?”
    杜衡的眼睛有点潮湿:“石南,是我。”声音却已经微微颤抖。
    赵石南勾唇笑着,目光看着杜衡,神情有些复杂的会心:“衡儿,此刻还有你在身边,很好。”说着叹了口气,看着四周的汽灯说着:“这么多年的心血,终究还是这么个结果。”
    说着手一挥,四周的锦缎,腾的窜起了丈高的火苗。
 
☆、守业
    杜衡的心一惊,大步冲了过去,着急的就要去扑火:“石南,你这是做什么?!”
    赵石南把杜衡一把揽住,声音里满是悲凉的绝望:“衡儿,不要管。”赵石南的力气很大,杜衡用力挣都挣不脱,眼看着火苗窜的越来越高,那满室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如雪的成悦锦,那流光溢彩,五色熠熠的成悦锦,那成悦丝盛,衡南偕藏的成悦锦,瞬间都在火苗里挣扎一番,被熊熊的火光吞噬。
    热浪冲到杜衡脸上,杜衡的眼泪都急的掉了下来:“为什么要烧,为什么啊-------”
    赵石南用力把杜衡连拉带抱的拖到了门口,杜衡却死死拽着门框,看向赵石南的眼里满眼的泪,还有掩盖不住的小火苗:“要烧,你干脆烧了我!”这不仅是赵家的成悦锦,这也是他们奋斗半生的成悦锦,他凭什么烧!
    “衡儿!”赵石南的声音是沉沉的微颤,他用力扳着杜衡的肩,半晌才艰难的说了几个字:“国都要亡了,锦还保得住吗?”
    杜衡愣在了那里,不敢相信的看着赵石南:“你说什么?”
    赵石南深深看着杜衡,低声说道:“南京昨天,失守了。”杜衡盯着赵石南,怔在了原地。南京是都城啊,就这么失守了?就这么沦陷了?赵石南也不敢相信,上午那男人说出的时候,他刻意找人去探问了究竟,传回来的消息,却是南京的确沦陷了。下一步,江淮,扬州,全都无法幸免。
    屋里的火越来越大,一室的锦缎,全都化作了灰烬,陈列室后面连着的是成悦锦的库房,所有从织造厂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的锦缎,都被紧致细密的堆放在库房里,等着发往各处。这一把火,把所有的库存,所有的成悦锦,全都化作了灰烬。
    杜衡被赵石南拖到了屋外的空地上,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屋子,看着越烧越旺的火光,杜衡的眼泪倾泻的止不住。为什么是这样,国破山河碎,难道连一方锦也保不住吗?
    火光溢了半城的天空,远远的有人家看到,议论着发生了什么事,哪里失火了。杜衡的腿有些软,几乎站立不住,赵石南紧紧的揽着杜衡,目不转睛的盯着火光,他的心血,他的基业,就这么付之一炬,他的心很疼,前所未有像撕裂滴血似的疼,可他不后悔。
    火烧了很久,等扬州城负责消防的士兵到来的时候,只救下了几间被烧的屋顶瓦片都掉落的空架子。而随着官兵急匆匆赶来的,是上午来找过赵石南的那人,也是曾经和赵石南斗锦的人,田成。
    田成看到烧的空空的屋子,愣了许久,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懊恼的直跺脚,看着赵石南,满眼射着冰冷的寒光:“赵先生,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东西。”
    赵石南冷冷看着田成:“东西是我的,怎么处置,随我。田成先生,不,田中川成先生。”那个很会说中国话的田中,把汉语说的没有一个人听的出来他是日本人。难怪他会在南京城开一间东洋三井公司锦缎的铺子,也不过是传承他的祖业。
    田中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似乎是强忍着内心的怒气,竭力平静的说着:“赵先生,我们不是谈过了吗?我们需要合作,成悦锦才可以继续生产下去。你现在这样态度,怎么合作?”
    赵石南负手而立,憔悴的身形,目光却清厉坚定:“不必了。”
    田中看了看赵石南,唇角勾起:“赵先生,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话,识时务为俊杰。还有一句,叫今时不同往日。我方的军队,不日就开进扬州了,你好好想想你还有没有硬撑着的骨头。”说完拂袖而去。
    杜衡怔在了那里,她全都明白了。她紧紧的牵住了赵石南的手,瘦弱的身子像枯叶一样在冬日的寒风中仿佛一吹就碎了。赵石南反手紧紧握住了杜衡的手,心里很疼。
    杜衡轻声说着:“石南,我们去西南吧,那里还可以容身。”赵石南看着院子里的断壁残垣,声音很沉:“好。”
    杜衡的眼泪再次滑下:“石南,带着所有的东西,西南也能重新开始。”赵石南握着杜衡的手更紧了些,沉沉道:“好。”
    杜衡的声音有些哽咽:“石南,我们以后,都好好的---------”赵石南把杜衡用力拥进了怀里,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好。”
    那晚,没有月亮,只有漫天的漆黑,沉沉的压着这个小城。赵石南和杜衡牵手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静静坐着,淡淡聊着。
    赵石南说,他时常想起第一次见到杜衡的样子,大大的凤冠,瘦小的脸颊,很滑稽,却让人很心疼;
    赵石南说,他一直很后悔大婚后第二天去见老太太时,他应该紧紧牵着杜衡,不让她在“开枝散叶”的伞下绊个跟头,也许他们的求子之路,就不会这么艰难;
    赵石南说,他还想再去趟上海,给杜衡买她爱吃的那种西式糕点,那种糕点,他在北平找过好多次,却从没找到;
    赵石南说,他还想再陪着杜衡,去秦淮河坐一次游船河,听听那六朝金陵两岸的歌声,看看那岸上年迈老人的说书;
    赵石南说,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再做成悦锦,他希望杜衡一直陪着他身边,和大家一起大碗喝酒,大声畅笑;
    赵石南说,如果以后北平收复了,他还想再带着杜衡去北平,去逛王府井,去看什刹海,去拍一张他们的照片;
    赵石南说,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要再找到杜衡,不论她是谁,做什么,一定要在一起;
    赵石南说,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要痛痛快快的救自己的女人一次,这辈子,太憋屈了,每次都被那个赵凌泉插一杠子;
    赵石南说,如果有来生,他希望是个安宁的世道,他可以守着杜衡,再做成悦锦,做到全天下都知道中国的成悦锦;
    赵石南说,不论谁先到了忘川河,别忘了要等着对方---------
    赵石南说着,杜衡听着,应着,细诉着,流泪着--------
    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赵石南和杜衡起身,没有意识的,已经走到了赵家大院门口,赵石南看着杜衡,眸子满是深情:“衡儿,再回我们的屋子住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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