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消失在时光机场

第47章


全//本//小//说//网//尽管我是生活在一个远离草原的龌龊的世界。
    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一个喜欢马、草原以及古歌的牧人。我的游牧知识和经验,骨骼挤压得我很痛苦,这种语言一旦和我内心的欲望相遇,我就彻底地成了流浪在草原世界的人。
    你去过北方的草原吗?辽阔无垠的草原,风浪吹过温带大陆的草海,乌黑的马群在枯萎的草色里绝望地嘶哮,黄沙遮盖住这些骏马的尸骨,连同它们的语言一起掩埋。牧歌就是它们的葬仪,世俗的经验让我感到切肤之痛,我顺着这罪恶的思路追溯语言的孤寡与耻辱的记录。
    很难想像,文明与廉耻,价值和数码,古歌与贫瘠的嘶喊,求助,这样的生存其实是无望的,你会慢慢在你痴迷的知识培养起来的感觉里衰老,死掉。最庞大的技术将人分解成欲望的分子,异端和穷人将一起被消灭。这个可怕的寓言让我吃惊,张皇失措。知识作为一个牧人,我必须考虑我的生存和避免粗暴的武断。古代的草原容忍了我这个异端,看着它枯萎寥落的下场,我倒抽冷气。
    我一直认为乌黑的骏马是日渐衰微的北方草原和世俗的异端。从它的眼睛里你可以看到这个世界最荒唐最残忍的爱,包括残酷的温情和冷漠的极端。
    古代的大河蛰居在草原的深处,这是神话的源头。人的精神与廉耻,就是这样展开。
    多年来,我一直在固执地寻找回归家园的道路。古代如异乡的,在我的地图上,曲折蜿蜒,车马的影子和落日的苍茫,草原的孤独,都使我感到焦躁。
    我的家乡在遥远的西沙河。我在那生活了许多年。我曾经试图对这个世界之外的事物保持缄默,我力图忘记村庄之外的每一个概念。因为我怀疑语言本身的可靠性。
    我是一个敏感的人。语言是危险的,它从我内心开始统治我的思考。我虐待语言也好,我是语言游戏圈子里的一个牺牲品,我的语言越成熟我受到的摧毁越猛烈。无从对写作的价值和技巧进行判断。一个叛离了家园和经验的人越过这条河,没有立即就变成纯正的知识分子,而是持久的流浪。我之所以还记得这个名词,是因为我永远在这个词语的预言和暗示之中。追求知识就必须为知识付出必要的代价。我是一个词语,知识的奴隶,寄生虫。我不择手段地利用词语,我也被我的语言残酷地利用,没有人替我揭开谜底,我只是强作从容,将我的语言抛弃,只保留沉重的枷锁,我相信这才是语言的本意。不义的文字和知识必定在虚空中死去,而我因此对人性充满希望。
    从树阴侧畔的芦苇丛望见青色的河水,那是我最平静的时候。秋天,枯萎的芦花从河面悠然坠落,寒色袭人。一叶知秋,老朽的书签,落地的红叶,被雨水冲洗的十分干净。这是本质清洁的语言,它来自河流的中央,质地纯正,韵律和谐。
    南国,热带的雨水、河流,红豆,还有芳草,风骚诗歌,士人的怨恨,被清净的茶水冲淡,沉淀,郁积。诡谲的阅读和诬祝的谶语,一如这浑浊的茶水,时光之外,看不见落花、悲伤。阅读的断代史和秋色慢慢积淀,封闭的庭院里,青青的竹林,清散的风声,落墨无痕。这是与北方草原世界截然不同的气氛,从这里流露出来的是人本性中失调的那一部分,躁狂,抑郁。文字和习得的知识都沾有阴柔的习气。地势低洼,山水重复,阅读和隐居变成了荒唐的论争。
    我必须承认这些文字是黑暗的,黑色犀利刺眼的文字层层叠叠,令人着迷,闻风而动。
    阳光透过洁白的素纸慢慢渗透到残余的文字里,层峦叠嶂,墨汁和油彩浸渍着衣襟。
    大道如青天,天是一种宿命的隐语,仕途和知识的代称。黄河的河道几欲枯水,高原的脂膏流失殆尽,只有延安还残留着一点历史的色彩。人是如此的善于容易忘本,斤斤计较,让人咬牙切齿,欲罢不能。文人的论争,抨击早已气短三分。
    汉代的张衡是以他的知识和技术,沟通了人与天之间的隔膜。远望天空,他一定是有着深深的忧虑和不安。语言是有灵魂的,关系到人性。在知识泛滥的时代,美的语言极端匮乏,只剩下知识的解构和积累。鬼魅的世界,终归走到了平庸的地步。
    天与人,但在某些的关于天人关系的论著里,自然规律、义理、天地、阳气等数重内涵,逻辑内涵混杂,外延不确定。天,在遥远的古代具有主宰一切的权力和力量。天是生命的至高权威,人的生命周期,疫病,年龄都以这个权力单位为尺度。人的功名利禄要得到社会的承认还必须在敬畏天的前提下宣扬自身的合法性。古人对此种认识不可谓不深刻,成熟。说老奸巨滑恐招致非议。
    我无心从历史开始我的叙述。我讨厌这样的转述和假设。人的弱点一开始就被那些淳美古老的甲骨文所记载,物欲与情欲在古老的戒律和苛责的章表文体里被投入烈火焚烧,但是不死的虚妄之魂灵依然不肯死却。这样的美只是一种悲痛,古代的知识和思想不能提供这样的支撑,只有你独自一人在这个时代的晚上默默伤心,愤怒,心存忧虑。生不过百年之间,但是这伤痛已经折磨了我五百年。乌托邦的虚妄情怀不肯轻易抛弃,没有直面伤逝而去的情感和风景的能力,这足够我抱憾终生。频繁引经据典依托转述,文献和手工制作了那么多文章,然而它们死了,我感到恐慌。这是一个绝句,大西北的壮美风色和粗砺的鞭策让我如芒刺在背。
 第72节:沧浪之水6
    从四川盆地北上,进入陕北黄土高原秦岭一带,气候就变得干热,风沙粗砺。全/本/小/说/网/在延安和榆林一带,信天游沙哑而倔强的音质让迷信地图和历史常识的民歌采集者和贩卖民俗的小人失去了方向。高原上清洁的阳光直射在黄河泥泞的河道,秦川粗犷强悍的地貌和歌谣高亢的音域。
    在十三朝古都的西安我从大雁塔一路看过,钟楼,渭河,兵马俑和黄土高原都默默成为我视野里最珍贵的痕迹。暴烈的黄土和激昂慷慨的秦腔,这只属于内心才能感触的隐忧和欢乐。兵马俑在阳光下素面朝天,它们在黄沙漫漫的高原和寂寞月光白露为霜的清冷凄凉之夜心已经狠狠地受伤,碎裂。秦塞早已毁弃,关中早已残破,函谷关只剩下空壳,只有受伤的心还活在这迷茫的尘间,散落在民居和平庸的知识课本里。怀古伤神,毫无意义,只有凭吊这无泪的兵马俑。寂寞的兵马俑已经在尘埃中心碎,不义的文字充斥其间,烈火已经烧荒了黄土高原的土木,不见丝丝绿色,赤裸的土层焦渴龟裂的山体几欲崩溃坍塌,山水枯竭。转述和假设的僵化的知识没有任何拯救这病体的能力,从历史开始论证,这就注定了陷入圈套。
    看看这张星象图吧,或者是这散落的图纸也好。
    你尽可以不相信它对于这浩瀚沙海和黄土有什么具体的意义。金、木、水、火、土,对于遥远的天,一语道破天机,它们仅仅是地上的俗物。这些闲适的文字和矫情的煽风点火似的词句,你的视觉和感受极端的厌恶这些病菌交织的文字,恨不能斩草除根。
    南方,地理意义上的南方很容易与水稻,文人倔强的笔墨连接起来。南国水乡日渐干涸,能给人的灵感也开始枯竭。典型的耕作技巧生存要义和文字的章法在这里融汇成一种独到的心得。放水泡田,排水烤田,每一个细节都具有传神的隐语。人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凭借粮食得于在大地上繁衍生息,婚嫁,酿酒,完成祖谱,文章和修辞,接近上层的庙堂之路。我见过江南那些古旧的清朝建筑的书斋,破败的暴露在阳光下的屋脊夹缝里满是衰草,乱麻般的草章,书籍都已经发霉,翻晒的时候已经彻底失去了值得观赏的底色。灯下读书,我和我的文字处于一种漂流状态,顺着江水直到西南的巴蜀大地,舟楫停滞在冷黑色的水面,荒野只有这江水的声音依稀透过微茫的寒色逼入我的内心。作为一个远行的人,我对自然的情绪与我用一种势利的眼光琢磨这些语言,惊醒过来,阳光已经残忍地蒸发了我的情感,我麻木地阅读,恍若隔世。"始知真隐者,何必在山林"。杜甫草堂孤寂冷清,我对语言的信任已经在这南国疯狂的水花中萎缩。强韧的河流撕裂了意象文字的韧带,谶符,筋肉,骨骼。四野枯萎的草场回荡语言的灵性,知识分子安居的意识幽灵一样曲折回环。焦土,死亡,象形,思维从四野蔓延遥远的古代,占卜的星空,饮酒器的锻造。这是怎样的人格与孤僻?我相信对于时辰与事态火候的把握,劳动变得神圣而有节制,文字也会得到宽恕。我们生存的要素除了盐,雨水,阳光,还有语言和火,语言和这些元素一样不可抗拒,人只有崩溃,黄色的泥土,黑色的语言在旱野里和种子一起破土而出,人的生死与语言的生死一样的情节。那语言是我的心结,火浸渍着文字的躯体,只是深赤而近黑的潭水让我对巴蜀草堂的感觉冷静了许多。
    居住在村子里,对天的敬畏几乎是与生俱有的。播种、撒籽、施肥、灌溉,适当的劳动,这些都是大地上负有生存希望所在的具有美的使命和意义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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