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消失在时光机场

第62章


    孤城·理智的旋涡
    边塞风云起,苍茫绝域,万里黄沙,遮掩残垒断壁。关月凄冷,岁暮阴阳,天涯尽霁雪寒霄,人生多忧恨伤悲。孤城片影,叶落心无痕。
    清晨,枕边残留着粉嫩的梦,斑驳的青灰斑驳的雪白,一切乡愁淡泊恬美。坚致而苍老的小桥,交错在河面单纯的时空,笃笃的船浆声靠岸,一天的鱼儿已在欢快中落网。堂皇与繁华转眼凋零,如四月凌乱纷飞的雨,安定的歌咏拂起朝阳,无名的小镇撩起江南的惆怅。
    "叹这人世间,岂敢有半句轻辩?恨那天上仙,只肯助锄善扬奸"!秦将孟准,春秋人,只因揭秦王宠臣恶举,贬谪于西域道上一叶无名城。平沙莽莽,天地浑然。长空银河夜夜垂泪,楼头檐角日日悲歌。随行兵士数百,皆为忠良之后,倾慕孟准正气,甘愿同赴大漠。微渺英雄,龙吟虎啸。家眷中仅有一子,名唤孟瑕,初抵孤城尚幼,光阴飞逝,已逾十八。身材魁伟,相貌堂堂。却因丧母,失于管教,脾气乖戾,常射侍从于沙丘之上,伤者无一敢言。孟准眼中留意,怠言。
    "阿拉不敢再发梦,昨夜是啥侬惊醒阿拉,勿过个恶梦!"尤智,江南某镇一雕工,年逾古稀,早已鹤发童颜。清晨行在混混沌沌的流水上,沙漏般的思绪缠绕着他划浆的手,摸摸额头,半淌着汗珠,皱纹间刻的,好似他的鬼斧神工。他一直是不怎么愿抛头露面的,全镇都晓得他精湛的手艺,常送来原料供他挑选,请让做两件不怎么显眼的杂件子,但总吃些闭门羹。久而久之,惹出镇上人些浮躁的怨言,他也回避,不怎么上心。他晚来得子,视若珍宝,取名尤琪,如今也长到二十五六岁的光景,半个媳妇儿也没讨到。一是尤智家徒四壁,兜里没几个子儿;二是尤琪脾气不好,连生猛也离他远远的。爷儿俩守着一扇门板,靠尤琪揽些渔活儿维以生计。小镇治安不错,外乡人也少,虽不至于夜不闭户,但终日无事,没生出什么惊奇来。
    一日,西戎商客过境,孟瑕窃观,见绒袍珠宝满载,喜不自胜。遂遣侍从与之攀谈,知悉西戎王登布,礼贤下士,麾下汉将无不重用。登布不日遣汉使携珠器珍宝拜会孟准,瑕隐于帘后,听其父痛斥使节无节,弃明投暗,辱没国格。西戎使悻悻而归。瑕责其父曰:"西戎王知父之才,更厚礼以待,不多强于秦王冷酷?父守边疆十余载,难道空待年华荒废,无有作为?"孟准默然。
    但说有一天,尤琪喂饱了肚子出来闲逛,瞅见河对岸的瓷瓶铺来了三两个蓝眼金发的外国人,"可真是件新鲜事儿!"他眼睛里冒出惊异的光。他荡一桨到对岸,铺子早已围上了不少缠着白头巾的镇民,小声地议论些啥侬。他凑近前去撇了句:"这帮洋鬼子来这儿干啥侬?"旁边的大伯急红了脸,狠拍了一下他脑门:"后生小子,吵个甚!人家听得懂侬的话!"尤琪吐了吐舌头,"神里八精的比得上狗耳朵了!那洋鬼子是来……""人家是来嘎儿采购的,说有明清的瓷瓶在这铺上,值很多钱呢!"尤琪一拍脑门:"这多少好!让顺子榨够了娶媳妇的钱!"转头看了看河对面,尤智蹲在门口大口吸着水烟袋,一见他在瞅,转身闪了回去。尤琪一脸郁闷。
 第93节:梦幻现实的转角1
    万籁待寂,军营篝火,似燃似熄。\w W w 。Qb5.C0 m//孟准踱出帐外,循微声而去,见一小校向一草人行拳。兴致陡起,遂问:"何故半夜习拳?"答曰:"白日人杂,难得静思。"又问:"静思为何?"又答:"静思戎人要害。"孟准一惊,多年无仗,竟仍如此抱负,壮志雄心,尤未泯矣。知此小校姓公孙名射,平日懦弱姿态,竟是暗藏锋芒,破绽未见。准问:"何以破敌?"射答:"一击即中。"准感高城望断,终得良才。纤云四卷,旭日当楼,如沙原隐泉,清冽解救;如大漠绿洲,希冀祈求。准跪倒于地,射惊,慌拜,问:"将军何以至此?"准曰:"吾有一事,望弟应允。"射曰:"将军何事?赴汤蹈火不辞矣。"准曰:"吾儿瑕,生性乖张,吾观其言辞行动,似有反意。吾恐百年之后,瑕代吾典兵,投西戎而去,则西域要塞失矣。"射曰:"吾何以效劳?"准曰:"望弟允兄,作瑕身边侍从,待其反意显露,叛心不改,代兄惩瑕,感激涕零。"射曰:"蒙将军如此重看,吾定当万死以报,但吾职卑微,恐无兵质瑕。"准从怀中取一金简:"营中兵士,见金简如见吾,金简一出,血溅沙原。"射将金简收起,拜谢泪别。
    阴冷的青石阶,屋檐上未净的雨滴掉落下来,清脆的连声响。尤智衔着抽了半袋的烟,挪步去了后院。后院不大,四五步深,左手边是楼梯,常摆的家什都在楼上,"咯噔-咯噔-咯噔"尤智嵌了钢钉的胶鞋格外的响。老伴儿多年前患了心痛病过世了,他和不长气的儿子守着前院后院十步的限,手头拮据,了无乐趣。但平淡的日子并未使他消磨,他一直有一个支撑,也一直有一个愿望。推门进屋,门缝间渗进薄薄的灰尘,这扇门一直是锁着的,惟一的一把钥匙就挂在尤智的裤腰带上,走起路来与其他钥匙丁当交响。尤琪小的时候,常偷跑上楼去玩,去一次就被尤智打得屁股通红,长大后也消了那股好奇劲儿。也是尤琪晓得自己的家境,没啥侬好显摆,便只好老老实实地当了渔工。尤智颤微微地走到雕花床前,那是他老伴的陪嫁,破朽得不过眼便搬上楼来。他用力掀开床板,手臂酸疼了一阵,脸上却挂着朦胧的笑。床板下有一个暗棕的小门,扣着一把玲珑小锁,他从腰间的一串钥匙中猫出最小的一把,插进锁眼,一转,开了。拉开小门,一个雕功精细的木盒,那是老伴当年的嫁妆盒儿,甚至留存着喜宴的温度。他小心地打开,一樽红棕色的酒杯。"侬还嘎麽漂亮呀!"尤智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翌日,公孙射投孟瑕帐下。孟瑕残暴,又仗父溺爱,有恃无恐,兵卒皆被其伤,无人应召。瑕见射,猥琐如犬,言钝语拙,全无英武之气,遂消疑虑,终日以欺射为乐。
    嘎便是尤智的支撑:祖先传下的犀角雕桃花绽放图杯。杯顶的浮雕是一棵粗壮的桃树,几根泛着花晕的枝条盘卷缠绕在杯口周围,分明着两层的桃瓣,"过枝"的细腻刀法雕刻,尘封了许多年杯体依旧锃亮如昔。尤智陶醉在注视之中,忽听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慌乱的他忙将犀角杯塞进盒子,没料想来人已推门进来,"老智头,不必藏了,是阿拉。"一声老朽、干涩的嗓音,尤智回头一瞧,长吁了一口气。来的人是尤智在这镇上惟一的好友鲍怀恩,也是一把年纪,也爱摆弄个古玩意儿。"还放不下,经常来看它么?"鲍怀恩大声问到。"嘘——小心琪儿听见。"尤智把无名指狠狠地摁在嘴上。"侬害怕什么?"鲍怀恩一脸惊讶。"侬不晓得,阿拉早就发现嘎小子爱钱爱得很,要让他知道了,这犀角杯……"尤智的脸上拂过轻轻的悲哀。"阿拉也知道侬的苦处,但侬就嘎么一个儿子,他迟早是要知道的啊!"鲍怀恩堆了堆眼角的皱纹。"那侬有什么招儿?"尤智浑浊的眼忽而闪烁了光芒。"阿拉今天来就是来告诉侬的,不如就……"老智头的脸色舒缓了不少,浅浅地点头,拍拍鲍怀恩的老肩:"就靠侬啦!"
    征人倚戍楼,调角清秋断续,天意高难问,眼穿肠断,迷离幻景荣华,已不可耐。塞石已通,路回渐转,孤城欲易旗,雁断人稀,只落飞沙无语。
    流水是时间的赋形,悟性的瓦蓝的天飘着阴沉着脸的白云,矛盾间,纠结着一阵风,就把它们全都吹散开去。乌篷船上的炊烟升起,掺着年轻女子清朗的笑,在水面上一波一波地荡开涟漪。幽僻的微叹在历史的暗角,转弯,雪白的灵堂,独岸的泪光。
    又过十载,孟准突患背疮而死,瑕代其位,朝中无动。公孙射蜗居孟瑕旁帐,因其欺侮,鳞伤遍体,却痴欢如昔,似为病态,甚时癫狂,失笑于营中。
    人际颇差的尤智静静地划向另一片世界,他也是患突急的心痛病死的,没有留下什么遗愿,只是将一樽红棕色的酒杯攥在手心,放在尤琪的手里,勉强又微冷的一笑。尤琪葬父后揣着那只杯子去邻镇的行家给看过,都说像明清的名贵装饰犀角杯,值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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