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弦王妃

第127章


  不过,身为臣子,他亦是再清楚不过,为上位者所最为讳忌的是什么,无非不忠而已。况且阮将军在军中数载,威势极重,恐怕圣上会有所疑虑也说不定?
  他微抬头觑圣上一眼,圣上蹙着眉,面色凝重,看不出是何心思。
  殿中寂静的令人心慌。
  另一侧卫明华突然稽首,声音不急不徐,字字端稳,道:“臣有奏言,臣愿为圣上效犬马,细查此密信从何而来。只是如今西北乱象已出,西北军中定有内贼,臣担心阮将军身处危局当中,还请圣上当机立断,调拨大军往西北而去,以解阮将军危难!”
  声音中无丝毫波澜,但言语之间恳切之意却显而易见。
  殿中其余几人都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身为岳丈在此时不说避讳一二,反而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除了当真问心无愧,只怕还是爱子之心更切,虽然只是半子。
  冯阁老也忙跪下来道:“卫大人说得极是,臣也认为如今西北危急,阮将军乃朝中股肱,当日成亲仅三日就前往西北护国保家。圣上断不能因为一封所谓的密信而误断寒了人心。”
  作为臣下来说,这话有些重了,但是殿中另有几人也随着他跪了下来。
  萧宥望着大殿内众人,如今只有范阁老与李右丞在柱下立着。朝中近来隐有分党别派之势,历代君王没有不忌讳结党的。他往地上跪着的诸人身上看了一眼,与前朝不同,自大周建国以来,就没出过平民皇后,皇后皆出身世家门第,他的皇后亦是如此。
  他希望与皇后琴瑟和鸣,他爱重她是一方面,但他亦是君王,万事当以社稷为先,皇后娘家需要显贵,但不能过分势大,外戚干政岂是好玩儿的?其中分寸不好掌握,取中庸之道才是上策。
  但是……他看了范阁老一眼,不禁苦笑,皇后的娘家,真正的外戚尚未如何,她却要在朝中谋划自己的势力范围了。
  是他小瞧了她,他一直就觉得她与众人都不同,只是没想到,她一个女子,眼界却是极宽,原来后宫并不是她的争夺之地,她还要在朝堂之上分一杯羹。
  她有本事,竟利用之前温太傅的关系联络了曾经的党臣,范阁老要支持她,那么她是许了范阁老什么益处?范阁老是五位阁老中最没有根基的一个,他是寒士,妻族也只是农门,他才完完全全是靠的自己爬上这高位的。范阁老从来谨慎,如今他却选择了站在她一方,为的什么?
  他撑着额头细想,蓦地哂笑一声,是为了将来的拥戴之功么?如今看来,她有孕果然不是一件小事,他的臣下都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若是她诞下龙子,便是皇长子,且从他对她的宽任来看,在众臣眼里自然便是圣宠了,若站对了行伍,拥立她的皇长子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与算计,而算计的目标,无非是他身后的皇位罢了。
  殿中众人哪里想到这一瞬的功夫,他们的圣上想了这许多,正惶惶不安时,听他开口问范阁老:“依你之见呢?”
  范阁老显然是早有准备,跪地稽首道:“臣不敢妄言,只是阮将军此前光明正大前往戎羝境中,至今尚未回还,臣抖胆猜测,或许有变。”
  萧宥手中握着一枚铜钱,是新铸出来的,刻着永明通宝四个篆书,他拿着铜钱轻扣在大案上,声音淡漠,听不出起伏,问范阁老身旁的李右丞道:“你也是这般看么?”
  李右丞连忙应是,末了又添了一句,“阮将军在西北颇得军心,甚至有流言道西北军只知有阮将军,而不知有圣上。”
  这话简直就是直指阮年叛乱了,殿中众人闻言无不是一震。
  前朝末世时期的贾皇后没人不知,大约就是此时这样一种情形,贾皇后不受帝宠,其兄掌一方军士,石相在皇帝面前进谗言,当时说的就是这一句话:“当今天下只知贾将军,而不知有圣上。”皇帝大怒,废皇后,诛良将,而明贵妃彻底得势。
  他们是想复前朝此路么?只是前朝末世皇帝乃不折不扣之昏君,在本朝想要如此,谈何容易。
  萧宥不作声,过了半晌才笑了一笑,道:“朕不是前朝哀帝。”
  西北距京路途遥远,快马加鞭也要四五日行程。大帐之中,温据捏着朝中旨意,笑道:“圣上果然不信。”
  立在一侧的参军忙上前道:“右将军当如何?”
  温据依然挂着笑意,他与濯盈虽是亲族,但其实在血缘上隔得甚远,可是偏偏他们二人看着却极相像,温温的笑容,万事成竹在胸一般。
  他笑道:“如今圣上认为军中有内贼,命我细查,同时却又从甘肃调来三万兵马,另由人指派,明显便是不信任于我。”
  那名参军急道:“从甘肃过来,即便是大将行程慢,只怕三五日也到了,到时再不能动手脚,此行便功亏一篑。”
  温据笑道:“阿姐让我不要急躁,我原也想一步一步来,可她不在西北,如何知道此处情形,这军中上下有几人听令于我?表面应承,背后不都骂我是胭脂将军么?况且现在甘肃兵马要来,若再等下去,阮年就能翻身了。”他负手在帐中踱步,“那便按照先前的计划来施行罢,阮年再留不得了!戎羝王早想杀阮年,如今我为戎羝王提供了机会,我想他应该不会放过。”说着又嘲讽一笑,“阮年不是重义气么?是我将先锋军带到那处山谷去的,那里山陡路狭,又在戎羝境内,他非要去施救,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少能耐?能带着一千人马在戎羝王手里活着回来!”
  那名参军却忧心不已,压低着声音道:“杀了他不难,但是京中要如何交待?咱们先前与戎羝王联络,只怕戎羝王不能轻轻揭过,若是反被戎羝王讹上,咱们只怕几条命也都没了。”
  他所虑确实有理,戎羝王野心不小,不说攻至中原,但整个西陲确是在他的谋划范围之内,若戎羝王以此事为要挟威逼于他,他也实在不好脱身。但是此时没法顾及太多,先杀了阮年再说。人死了,再有戎羝王做证实,栽他一个反叛的名号,先将清水搅浑再说。
  他阿姐那里也时日无多,总不能任由皇长子生在宫外,对于将来夺大位名声上也不好听。他知道自己不能急躁,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先发难或许还有胜算。
  这两日等的心焦,甘肃那里已经递了消息过来,大军再有两日便可抵达。
  上半晌还是晴天,到了午时便开始下雪,漫天泼泼洒洒的雪沫子落了满地,今年冬天极冷,冻死的人马牲畜都不在少数。冷到极致,泼出一盆水去,转眼就结成了冰棱子。
  温据坐于帐中,骤然听闻帐外呼喊之声响彻天际,参军跑进来,顾不得槛阶,被绊倒了也依然喜上眉梢,忙对他道:“右将军,成事了!戎羝王手黑,那一千人马,无一人突围!”
  ☆、第121章 事发
  阮年率领的一千人马,加上之前温据调谴过去的一支八百人先锋军,一共一千八百人的尸首皆被戎羝拖到了周戎两军对垒的边境之上。许多尸首都是血肉模糊,胳膊腿儿找不见的比比皆是,尸体被垒在一起,堆得小山一般高。
  戎羝如此明晃晃的挑衅,西北军又刚失了将帅,众兵士个个眼睛通红,列队于双方疆界的高岗之上,悲歌浑浑郁郁盘旋至天穹日久弥散。
  左将军主战,右将军主和,军中意见不统一,且又无大将军发号施令,便只能等京中决策。
  消息传回京中,险些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大周万国来朝,繁华盛景百十年,如今竟遭戎族如此羞辱挑衅,举朝愤怒!
  朝乾殿外的阶陛之上,文武官员皆以头叩地,跪成一片,四色锦绶逶迤,浑圆的乌纱郁郁委地,无论官阶几品在此刻都没有用武之地。
  方才在殿中议事,慕王竟前来与圣上大吵一架,朝中诸臣无不惶惶然,大雪荒天也得跪着。
  朝乾殿正门大开,寒风自帘底兜灌进来,殿内的青砖地上冷如冰捶。
  两侧诸臣皆不敢言,萧慕扬首冷笑一声,道:“怎么圣上不想听一听臣查明的实情么?怕听了无法接受还是根本就不想听?无妨!即便是圣上不想听,今日臣也依然要说!”他眼中寒光毕现,冷冷道:“臣查明温氏次女与先帝时逆党暗中勾结,陷国家社稷于不顾,心中生异,此等祸乱朝政之人不除,圣上留着她覆国么?”
  萧慕毫不停顿,嘲讽之言一句接着一句,“圣上亲封的右将军,温氏嗣子温据与戎羝串通,谋害朝之栋梁,不诛不足以熄民怨,不杀不足以慰忠灵!臣已经派人去西北将温据捉拿回京。还有那位范阁老,圣上猜一猜,臣抄范阁老家时查出了什么?他有胆量,竟还想着复辟前朝!身为当朝阁臣竟藏匿前叛贼齐王幼子于家中,且与逆党联络,又勾结温氏次女以作交易,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此共三条罪状,每一条都足以诛九族,足以施极刑!”
  他发狠一般的继续道:“臣还查出来温氏次女,先贵妃之庶妹未成亲而有孕,此女德行败坏,万死难赎其罪!”他哂笑一声,换了称呼道:“皇兄若不肯,我这就去温府赏她一根麻绳,也是一样!”
  他气极了,将手中所执血书素帛狠狠掼在地上,“皇兄看看,那些屈死将士家人所写的血书!”说着又对外高喝:“带上来!”
  立刻有几名禁卫带了一个小女孩上来,大约六七岁的模样,梳着总角,怯生生的,却并不哭。
  萧慕稳一稳心绪,强抑着怒气,温声对她道:“把今早我在路边遇见你时,你正在唱的那首歌再唱一遍,给在场众人听,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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