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碧

第94章


“使君!使君快去告诉娘子,有人硬闯!”
    听到使君的禀告,桑榆微微挑了挑眉,只觉得有趣。
    这陈琼受了牢狱之灾后,竟是还未学乖不成?
    桑榆命阿芍,将仍在屋里看诊的几位小娘子,请到别处暂避开,自己往前,出了房门,站在台阶上,看着远远走来的陈琼及他身后的女子,微微地笑。
    “娘子,要不要去通知郎君?”使君低声问道。
    桑榆摇头:“不必了,你注意些那些小娘子,别让她们出来撞进陈琼的眼里,遭了莫名其妙的灾。”
    她说完话,又看着陈琼走近,直至抬价下,方才开口:“陈郎君今日过来,是为了何事?”
    陈记酒楼的夫人娘子们从来都是自己,或者嘱托下人过来拿胭脂香粉的,陈琼会亲自登门,且身后又带了别的人,想必是真有什么事。
    陈琼大约是鲜少求人,这会儿沉默半晌,这才俯身作揖道:“谈娘子精通美颜之术,所以特地带来一人,想请娘子诊治诊治。”
    桑榆抬眼,看着站在他身后,头戴幂篱的女子。女子看起来身姿绰约,一步一行都颇有风情,连带着一路行来的风,都裹挟着馨香。
    再看那女子身边的少女,也颇有几分姿色,只是略带弱柳扶风之态。
    这一主一仆二人,身上带着的气味,都是平素坊间妓女娘子们所用的普通胭脂香粉味。
    “这位娘子是?”
    “奴家姓姜,坊间都唤奴家姜娘。”那女子摘了幂篱,朝着桑榆恭敬地福了福身。
    女子缓缓抬起一张脸。
    她的容貌其实很精致,眉宇间带了一股子媚惑,显然是个在坊间混迹许久的人。只是脸上有明显的时疮治愈后留下的靥痕。
    “陈郎君是想为姜娘治好这脸上的靥痕?”
    “是。”陈琼难得一本正经,“我走南闯北也有好多年,找回了不少方子给她,都没用。城中的大夫又大多瞧不起她们,思来想去,还是想请谈娘子看看,究竟有没有法子,去掉她脸上的这些痕迹。”
    桑榆望向姜娘。她也正向这边看来。俩人四目相对良久,只听见桑榆颔首,应道:“我可以试一试,只是我这边,夫人娘子往来较多,许是多少有些避讳,还请姜娘随我去到别处诊脉,日后如有情况,可命你家侍娘上门找我。”
    桑榆并非是看不起姜娘,只是一捻红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她虽不忌讳,却有旁人避讳这些。
    姜娘脸上并没显露出什么不喜,大约是被人特殊对待习惯了,遂跟在桑榆身后往别处去了。陈琼不说别的,自是跟在她们身后。
    时疮,乃杨梅疮的一种,因时气乖变,邪气凑袭得病。
    若是再往大的说,这杨梅疮,指的其实就是梅毒。
    这种病症,乃是坊间的妓女娘子们最容易得的病之一,城中的大夫们为了名声,自然也多不愿为这病出行诊治。有的人运气好,求到愿意私下诊治的大夫,也能治好杨梅疮,但不少人病好后,脸上身上都会留下靥痕。
    姜娘的时疮是游医治好的,但脸上的靥痕用了很多方法,依旧不能去掉。过去红极一时的姜娘,也因此门庭冷落,成了无人问津的旧人。
    陈琼念她可怜,在旁帮衬了好些年。
    姜娘也曾幻想过,这个郎君是否日后会为她赎身,纳她为妾。可这几年走来,她也终究清楚地意识到,陈琼虽好,可从未生出过要纳她为妾的想法。大概,也是嫌弃她得过时疮,出身风尘吧。
    “你身体无恙,想来时疮是真的好了,也并未留下其他病症。”桑榆收回号脉的手,看着姜娘道,“至于这面上的靥痕,我这有一方子许是可用,只是里头要用的东西,可能姜娘会觉得不喜。”
    “谈娘子但讲无妨。”
    “人精二钱,鹰屎白二钱。将这两味药研成末,然后调和均匀,往其中加入少量蜂蜜,涂在面上靥痕处。如果不出意外,两三天后就可祛掉靥痕。”桑榆如此道,又对着姜娘和陈琼解释其中的药材,“人精就是首乌,有解毒润肠之功效,可治疗毒疮等症。至于这鹰屎白。”桑榆笑,“就是带白头的鹰屎。虽听着恶心了些,不过是味好药。”
    万物皆可入药。
    她从前无聊的时候在家里翻书,就翻到过老爸从书店买回来的《本草纲目》。书中,李时珍就写到许许多多原本不能称之为药材的东西,譬如乱发、人血、眼泪,他都认为能入药。
    所以,这鹰屎白,虽然是屎,听着不大好,可和人精一起入药后的作用倒是真的有的。
    陈琼脸上划过错愕,姜娘也有一瞬间的惊诧,但很快面露笑意,颔首应了:“若是能好,再腌臜的东西,奴家也能忍了。”
    桑榆点头,将方子写好交给阿芍去抓药,又仔细与姜娘嘱咐了日常的注意事项。等事了,这才让五位将他二人送出一捻红。
   
第92章 红窗迥(三)
三日后,姜娘脸上的靥痕果然褪去了大半,只剩下隐隐一些印子,不大明显,远远看去容貌已恢复如初。
    这一回,又是陈琼陪着她一道来的一捻红。饶是桑榆之前提起过,一捻红来往的夫人娘子较多,希望姜娘避讳,可这二人依旧故我。这一回,姜娘甚至连幂篱都没戴,直接抛头露面一路走到门前。
    听罢五味的传话,桑榆看了眼院中的小娘子们,无奈地行了个礼,便请她们暂时避一避,省得麻烦。
    门外来来往往的百姓大多人是头一回见着姜娘。
    这位昔日名动大都,甚至还曾引来过外地达官贵人的绝色佳人,如今施施然站在一捻红外,神情悠闲,不时与身旁的陈家郎君交头接耳,亲昵的说话。
    其实姜娘的年纪已经不轻了。
    桑榆走到门口看着她。蛾眉婉转,却遮不住满面风尘,周围纤细隐在眼角,唇边也带了岁月的纹路。桑榆不由得叹了声岁月不留人。
    “姜娘的脸如今已经恢复如初,再来,可是有别的事?”
    见桑榆一脸“我们就在门外说吧”的神情,姜娘倒也不计较,朝她敛衣行礼:“奴家能有今日,得亏谈娘子出手相助。奴家特地在酒楼设宴以表谢意,不知谈娘子可赏脸?”
    桑榆想说不便,可陈琼在一旁搭了腔,开口道:“谈娘子一贯待人随和,姜娘你既然亲自登门来请,她一定会赏脸的。你说是么,谈娘子。”
    我能说不是吗!
    桑榆心底十分唾弃这个贪恋美色,没节操的男人,面上露出为难:“我眼下还有事没做完,许是不便去吃这杯酒,若是可以,不妨下回再说。再者,医者父母心,我所做的不过是分内事罢了,如何还敢厚着脸皮讨要酒水。”
    话虽如此,姜娘和陈琼二人,却是配合默契,你一言我一语,非说得桑榆无可奈何点头为止,方才笑盈盈地作罢。
    桑榆无奈,只得匆匆回屋,为那几位小娘子号脉配药拿香,方才得闲梳洗一番,叹着气出了门。
    姜娘在陈记酒楼设宴款待桑榆,说实话,是挺令她意外的。可真到了陈记,却见陈家人依旧自顾自的做生意,丝毫不在意陈琼成日与一位年岁比自己大了不少的风尘女子作陪。
    想想也只能理解为,陈家人如今对这个儿子已经没了想法。
    姜娘含笑递上一只酒盏,琥珀色的酒在盏中微微晃荡,酒香浮动,闻着确实不差。
    姜娘要了陈记酒楼的一间上房,一并点了十几道菜,汤汤水水不少,还有些平日里不常能见到的稀奇菜式。房内,更是点了苏合香。
    桑榆看她烟视媚行,不由地抿了抿唇角,也端起酒盏:“姜娘破费。”
    明明三十有余的年纪,粗粗看去,姜娘的容貌身段仍是二八少女的模样。
    她伸出如雪皓腕,给桑榆添满:“谈娘子说笑了,奴家如今年岁大了,若不是谈娘子还肯帮忙,哪里还能恢复到如今的容貌,只怕到老也会满脸靥痕。”
    桑榆淡笑不语。
    陈琼在一旁陪着吃了杯酒,又被陈家人叫了出去,而后房内便只剩她二人。
    “谈娘子不仅容貌出众,这调配胭脂香粉的手艺也是极佳。如果奴家没有看错,谈娘子身上所穿的这件飞鸟描花长裙,用的该是宫中御用的刺绣手艺。想来,谈娘子与宫里的贵人们,关系也是极好的。”
    姜娘的声音十分曼妙,若是男子,必然早已酥倒在这吐字芬芳的声线之中。
    桑榆抬眼。
    她身上的这件莲青飞鸟描花裙上的刺绣,的确出自宫中,本就是许贵妃赏赐的锦缎,又由她拿回找了奉元城中最好的裁缝所制。没个眼见力,是看不出这条裙子上的端倪的。
    “姜娘好眼光。”桑榆平静得望着她笑道,“姜娘如今容貌恢复如常,可是仍打算……”
    姜娘漫不经心地掩口笑道:“自然。奴家打从十二岁梳拢起,会的只有这一行,如果离了那儿,奴家就不是姜娘了。”
    桑榆淡淡地看着她:“姜娘果然是自谦了。”她放下酒盏,拍案而起,“你这往酒水里放迷药的功夫,可是厉害得很!”
    姜娘“哎呀”一声,失手摔了酒盏,执起衣袖半遮住脸,委屈道:“谈娘子怎能如此冤枉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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