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

第250章


※※※
盛德帝是带着北迪常王一同赶来均予住处的。尽管亲手安排了他们的相会,也猜测到几分这样的结局,盛德帝还是很有兴趣均予将如何解释这一切。
北迪常王在见到均予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然而在看到客厅内少年的尸体时,这份惊讶变成了被骗的愤怒。他忍住脾气朝盛德帝道:“文翰阁主好歹是同敝国一起到来的客人,如今却在西荣的领地被害,皇帝陛下一定要为死者申冤!”
“按西荣律法,杀人者死。”盛德帝盯着均予问道,“你有何分辩?”
“我没有杀人。”均予淡淡地道,“我只是除妖而已。”
“胡说,文翰阁主和本王相处年余,哪里是什么妖怪?”常王怒道。
“不知陛下和王爷是否记得,有一妖物名为‘怪哉’,乃是冤气所化,遇酒便会消释。这位文翰阁主正是此物,他化身为我的形状,想要挑起天下的纷争。”均予说到这里,正视着吃惊的北迪常王,微微一笑,“南华储君虞均予,见过常王殿下。”
“你也是南华太子?”常王惊讶之余,立时恢复了常态,冷笑道,“他可是本王亲自从南华宫中带回的太子,你想要杀人冒名,可没那么容易。”
“我是否冒名,只有盛德皇帝陛下最有权判断。而他究竟是否妖物,一试便知。”均予说完,径自从桌上取了那坛酒来,浇在尸体胸前的伤口上。众目睽睽之下,已然干涸的血迹迅速消失在酒液中,而那酒水仍然不住渗入尸体内部,顷刻洗去了皮肤上的一切色彩,让人可以通过透明的皮肉看清骨骼的形状。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果汁气味弥散开来,清香扑鼻,却让在场的人都隐隐作呕。
“是冤魂附于果木化成的妖怪吧,怪不得遇酒便会消释。”一个侍从在北迪常王身边低声道。
常王疑惑地打量着均予,又望了望一旁面无表情的盛德帝,躬身道:“陛下,发生这样的事情固然可以怀疑敝国带来的文翰阁主是妖孽,但同时也有另一种可能——”他的目光蓦然犀利地射向均予,“文翰阁主也可能是被某个妖孽陷害的!事发时只有他们二人在场,因此是非曲直并不是一个障眼法就能断定。”
盛德帝知道此刻断定均予杀死的是妖孽无疑会让北迪使团大失颜面,掂量了一下双方的重量,盛德帝点头道:“常王爷说得有理,在事情没有清楚之前只能委屈均予殿下暂住在这里,没有朕的命令不能外出。”他这个命令看似同意了常王的提议,对均予来说却与以前毫无分别。
北迪常王原本一心指靠着南华的山河布防图,如今图还未画,人却死了,心中着实不忿。他一向最重实利,不屑虚礼,索性向均予道:“你既然说自己是真的南华太子,定然可以画出南华布防图来。只要你能交出地图,我们就再不追究你的杀人之罪。”
“王爷居然把我想得跟那妖孽一样,为了荣华富贵可以出卖自己的国家,也太小看我南华虞氏了。”均予拱了拱手,却微微仰起下颏,“王爷慢走,恕均予不送了。”
“丧家之犬,也敢如此张狂?”常王冷笑几声,随着一直不露声色的盛德帝离开了宅院,而那文翰阁主的尸体,也迅速被仆从们抬出了均予的视线。
均予看着布满爬山虎的宅门再度将自己隔绝在寂静的宅院之内,忽然有一种耗尽了力气的疲惫。他缓缓坐倒在椅子中,赫然发现桌沿上残留着深深的指甲印痕,而自己的指尖,则从断裂的指甲处慢慢渗出血来。
血。均予死死地盯着指尖的殷红,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去取桌上犹盛残酒的陶坛——如果将酒滴在自己的血中,会是怎样的效果呢?难道也会和那文翰阁主一样,将那代表生命的红消释得一干二净么?蓦地意识到这个可怕的有毒的念头,均予猛然挥手,将那诱惑一般的酒坛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第五章 悠悠我思
后院原本是家眷的居所,由于无人居住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在雨季里散发出木头腐烂的味道。均予在这里翻捡了多时,终于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柄剑。尽管剑身锈迹斑斑,剑柄脱漆发霉,但它依旧是一柄开过锋的兵器,比那厨房里用来剔肉的尖刀称手百倍。均予随手挽了个剑花,寻思什么时候去厨房偷一块磨刀石出来,好歹给自己添个防身的利刃——到了这个时候,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很快,这柄锈剑就发挥了用处。均予持着它守在大门口,拦住了那群披挂整齐、手持各种法器的道士。
“太子殿下,这些道长是奉了圣旨前来捉妖的,还望太子行个方便。”一个御林军首领拱手道。
“捉妖,捉什么妖?”均予冷笑着横剑当胸,“皇上若怀疑我是妖怪,就堂堂正正杀了我,不要找些不三不四的人来丢人现眼!”
“原来被树妖附体的就是他?”几个道士对望一眼,迅速散开结成阵势,面朝均予便开始做法。
均予虽不信他们能把自己怎么样,但这份羞辱却无法忍受,当下大步走了过去,举剑便砍,吓得那些道士四处逃窜,躲到御林军兵士身后去。众人见均予眼中满是红丝,神色冷厉,慌忙抽出兵器拦阻,更有几人从均予身后绕上,猛地钳住他的双臂,要从他手中夺下剑来。
正乱成一团间,急促的马蹄声绕过街角由远而近,马上之人大声喊道:“都给我住手!”
均予转头一看正是云姬,不由停下动作,而其余西荣兵将道士则伏倒一地。云姬不待马匹停稳便抢先跳下地来,说了句:“你们都退下。”一把拉住均予就朝屋里急走。
一直走到内厅,关上房门,一言不发的云姬才甩开均予的手,恨恨骂道:“幸好我没来迟,你怎么不顾身份到去和他们动手,万一伤了自己,我可……怎么好?”说到后来,蓦地捂住脸,哭出声来。
均予见她不顾礼仪骑马飞奔而来,定是因为担心自己,心中一暖,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只是当时实在气不过……”
云姬猛地打掉他的手,却顺势扑在他怀中哭道:“我知道你的脾气定然无法忍受这种羞辱,却无法劝阻皇上,只好亲自跑过来……如今看你没事,我就是死也甘愿了……”
均予柔声安慰道:“我还没有带你去看南华的青莲,怎么会甘心死呢?看看脸都哭花了,我这里可没有脂粉给你补妆,待会儿花脸猫儿一样可怎么充皇妃的威风呢……”一番话倒把云姬说得笑了出来。
“云姬,朕让你来刺探南华太子的消息,你就是这样刺探的吗?”房门猛地被推开,相拥的两个人一惊之下,连忙敛容转头,却看见盛德帝逆着光线站在门口,如同一座黑漆漆的石像。
“一人做事一人……”均予话未说完,已被云姬抢先走上几步,大大方方地朝盛德帝道:“陛下既然派了臣妾刺探消息,臣妾敢不用命?须知枕畔之语方是真心,臣妾舍身为陛下探得真相,陛下难道不予嘉奖,反要问罪么?”
“好啊,你且说说探到了什么真相?”盛德帝径直走到上座坐下,端起一杯茶发现是空的,又放下了,倒是杯盖的清脆撞击声让均予一阵心悸。他转头盯着从容的云姬,心中五味杂陈——从一开始,他便怀疑云姬的到来是受盛德帝支使,否则她怎能随意与自己接触,又适时将消息透露给自己?只是时日久了,他从丝丝缕缕的细微之处看出她自然而然的真情,竟心甘情愿地赌了进去——反正他自忖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而她的温情和理解即使是幻象,也总比一无所有的真相更让他多几分眷恋。何况,到了现在,他不信这一切只是幻象而已。
知道均予正看着自己,却不知均予心中所感,云姬脸色煞白,下定决心拼了一死也要消除均予对自己的误会,当下清晰答道:“启禀陛下,臣妾以为均予殿下正是南华的正统储君,他聪敏理智而又宅心仁厚,若能当上南华皇帝不仅对南华,对我西荣也是天大的福气。”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想说服朕派兵助他复国?”盛德帝淡淡笑着转向均予,眼中的光芒却如同鹰隼一般锐利,“朕倒想知道,你做了南华皇帝和别人做又有何不同?”
均予望了望云姬,正看到她眼中歉疚与绝望的情绪,当下暗暗伸手,安慰一般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竭力平静地道:“在西荣的这些日子里,我读了不少西荣的书,还看到了贵国如何保护马撒儿罕城遗址,这些都是蜗居南华时无法知道的。于是我想,原先我们两国不断散布偏见、制造仇恨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诺大的中州大陆,就容不得若干个国家并存?……”
盛德帝有些不耐地打断了均予的话:“可是南华有海港,西荣没有。”
“没有就一定要靠战争来抢夺吗?”均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若我执掌了南华权位,即使为了节约边关每年数以万计的军饷,也可以把海州、达州等地设为通商港口,允许西荣、甚至北迪商人使用。”
“条件呢?”盛德帝追问道。缺乏入海口一直是西荣的大憾,也是西荣数百年来与南华北迪争战不休的重要原因。
“条件自然有,或是征收租用港口的费用,或是请陛下减免南华货物进入西荣的税赋。这些费用与西荣每年维持战备状态的军费、西荣国因航路不通造成的贸易损失相比,额度如何才是一个国家的最好选择,陛下可以责成户部兵部官员计算奏陈后,两国谈判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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