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蜀

五月的成都，夜里时常飘飞起毛毛细雨。
    若在往日，这纷飞的细雨是滋润万物的甘泉，而此时，却成了崔宽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杨子琳占领成都已经五天了。身为西川兵马留后的崔宽也和杨子琳交战了五次，却无一次不是败下阵来。眼看着士兵伤亡惨重，可供上战场的兵将越来越少，而杨子琳却占着成都闭城而守，往日崔旰为成都所设的种种防御设施被杨子琳现场利用，成了崔宽攻之不下的难关。
    任小浣所在的百花村村外本驻扎了一千名步兵，杨子琳入占成都后，她便调了八百名士兵去参战，只留了两百人守卫百花村。
    这五天里，崔宽每天都去城下叫阵，却总是叫杨子琳的一阵乱箭射回。想要强行攻城，杨子琳又每日都押了数百名百姓在城楼上，崔宽又投鼠忌器，怕毁城伤民，因而战况一点进展都没有。
    “三弟，还是去百花村和小浣商议商议，看有什么良策退敌吧？”崔审记起崔旰临走时的话，“小浣战场经验比你我丰富，兴许有办法也说不定。”
    自退到西郊之后，崔审曾经提出让崔宽去找任小浣，但被崔宽断然拒绝。崔宽道：“你我兄弟二人，难道还不如一个小女子？男子汉大丈夫，去向一个小女子求助，传出去岂不丢人现眼？”
    听崔宽这样说，崔审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一家老小送到了百花村和任小浣汇合。
    可是五天过去，崔宽实在是坐不住了。这天夜里他找到崔审道：“二哥，你陪我去一趟百花村吧……”
    崔审迟疑道：“你是去找小浣吗？”
    崔宽面上一红，道：“我知道她鬼点子多，身边又有几个能人，想去看看她有什么办法能打败杨子琳。”
    崔审见崔宽终于想开了，拍着崔宽的肩笑道：“三弟，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小浣虽说年纪比你我都小，可她也是你我的大嫂，便是向她低头示弱也没什么丢人的。最重要的是能尽快将杨子琳打败，夺回成都。”
    “嗯。二哥说得是。”崔宽含糊地应着，一想到要向任小浣示弱，他便头皮发麻，可眼下也没有更多可以商议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去求她了。
    兄弟二人带了几名护卫，趁夜来到了百花村。刚到村口，便发现村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还没走到崔府大门，又看见不时有人抬了物件从府内出来——那所抬之物，有铜制的香炉，有崔旰收藏的名家字画，甚至还有名贵的楠木家具！
    看到这进进出出有如搬家的一幕，崔审、崔宽兄弟二人直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谁让你们把东西搬走的？”崔宽拦住两个抬了一张楠木罗汉床往外走的汉子，怒气冲冲地喝道，“我崔家还没打败呢，你们就来打劫了不成？”
    那两个汉子认得崔宽，忙解释道：“大人误会了，这是淑人奶奶卖给我们的！”
    听了这话，崔家兄弟更是惊怒，崔宽怒喝道：“这个任小浣好大的胆子！我大哥不在，她变卖家产是想干什么？”气急之下，竟拨刀冲进府去。
    崔宽提刀冲进崔府，也不知道任小浣在什么地方，连转了两个院落，竟也寻不着任小浣，别说任小浣，就连崔家老少都不见踪影，急得在院中怒吼：“任小浣，你给我出来！”
    这进进出出的人见他凶神恶刹一般，都吓得绕道而行，一个崔府的下人见到崔宽红着眼要杀人的模样，竟也不敢过来，一溜烟地跑去给任小浣报信。
    “三叔，你这是在干什么？”
    任小浣的声音竟是从府外响起。崔宽回头一看，只见任小浣一身银色铠甲，手执崔旰的血缨长枪，英姿飒爽地从处面走进崔府。
    看到任小浣一身戎装斗志高昂不似要逃难的样子，崔宽不由得一愣，一时间弄不明白任小浣一边变卖家产像似要逃，一边又身披战甲像是要战，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你这变卖家产是做什么？”见到任小浣英气涣发的模样，刚刚还像是要杀人的崔宽顿时没了脾气，惊愕地问道。
    任小浣看了眼正往外面搬东西的村民，毫不在意地笑道：“不卖家产，哪里去找军费？”
    “军费？”崔宽这才想起，这成都的库银，全都在成都沦陷给杨子琳时尽数落在了杨子琳手中，而他自己手上别说拿不出任何钱来犒赏将士，若是打上持久战，便是将士吃的粮食怕也是买不来！
    “军费所需不是小数，你卖掉这些东西就能凑够？真是胡闹！”崔宽嘀咕道。嘴上虽然这样说，心中却不得不佩服任小浣想得周到——战时的金银犒赏是激励将士斗志最有效用的武器，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军队，战斗力可想而知。
    任小浣却微笑道：“只卖家具字画肯定不够，还有千亩良田，包括这座院子！众乡邻也耿直，给的价钱也算公道，七七八八凑起来，估计也有七万两吧？再加上我从我干娘那里借来的三万两，现在已有十万两银子的军费了，撑上个把月不成问题。”
    “你把房子地契全都卖了？”崔宽惊道，“房子卖了娘和孩子们住什么地方？对了，娘到哪里去了？”
    “我把娘和孩子们都送到我娘家去了。”任小浣轻描淡写地说，“我娘家虽然简陋，但七、八个人还是住得下。至于房子和地，夺回了成都，还怕没有么？”
    此时此刻，崔宽不得不承认相比任小浣临危时的果敢和思虑周详而言，自己确实差了一大截，多年来对她的轻视与不屑终于在这一刻化作由衷的钦佩。
    “十万两还是撑不了多久，你有什么办法能尽快击退杨子琳？”话说出口后，崔宽才发觉原来求人也并不是他想像中的困难。
    任小浣并没有立即回答崔宽，而是看了眼正无声无息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崔审，道：“二叔、三叔，你们随我来，我带你们去看看我刚刚组建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