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蜀

李适是何用意，任小浣是知道的。虽然李适从来都没有明言过，但他时的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她曾无数次在释清平眼中见到过——那种在能与不能该与不该间辗转徘徊的煎熬，她自己也曾有过，她明白，临走的李适，在做着最后一分的努力。
    情这东西，有时候不该有，却不知不觉的有了，并不一定和人讲什么该与不该。
    以任小浣对李氏皇室的了解，她知道，对这李家皇朝的掌权者而言，是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只有能不能。而能与不能，却因人的身份地位和品性而有着不同的结局——唐高宗的续父之妾，唐玄宗的夺子之妻，都只讲一时的情、欲兴起，君命为天，而不顾什么纲常人伦！
    若是这李适也继承了祖辈的品性习俗，只怕是不会顾她是不是早为他人妇了！
    任小浣在一旁暗自着急，崔旰却并不知道李适是何用意，但他谨慎已是习惯，并没有立即如别人一样为求讨好未来天子而一口应充：“不知殿下喜欢的是什么……”
    李适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任小浣身边，说：“将军身边有一人，是孤所梦寐以求的，还请将军让给孤……”话未说完，脚下突然有一股无形之力绊了一下，人竟一下子往前扑去——
    “太子殿下喝多了——”任小浣及时地扶住了李适，在李适惊疑的目光中沉定地说，“殿下要不要先喝醒酒汤，以免醉酒伤身，误了大事？”
    李适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只见她神色泰然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一毫他所期翼的东西存在，于是心便如坠入苦海，难以自拔。
    “是啊……看来孤是多喝了两杯，路都走不稳了……”李适苦涩地笑，“是该喝碗醒酒汤清醒清醒……”
    “如此，臣妇这就去准备。”任小浣松开扶住李适的手，站起身，神色镇定自若地退了出去。
    若有所思地目送任小浣离开，崔旰回过头来，扶着李适在任小浣离开后的空位上坐下，道：“微臣帐下确有几个能人异士，不知殿下看中的是哪一个？他们若是能为殿下效力，必定求之不得。”
    李适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在任小浣消失的地方愣愣地看了许久。
    “殿下——”
    直到崔旰再次出声，李适这才收回目光，牵唇一笑，笑容中却有无尽的苦涩。“我要他——”李适指着任小浣消失的地方，那里，叶孝庭正笔直地站在外面担负着守卫工作，“孤知道此人是将军身边的得力干将，武艺非凡，孤身边正缺少他这样的人才，还望将军割爱……”
    李适的所指出乎崔旰的预料，心中却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承蒙太子垂爱，孝庭能有更远大的前程，崔宁又岂能阻止他的发展？只要孝庭愿意，从现在起他便是太子东宫的人，崔宁乐意为太子招贤纳士！”
    正所谓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能为太子殿下效力，是每个从军从政者的志愿，对于叶孝庭而言，也是喜出望外的事情——当初他本着对崔旰的一片忠诚而对太子有所提防，如今崔旰与太子看起来形同挚友，他能在太子身边大展鸿图而又不用背叛崔旰，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因此当崔旰告诉他将随太子一同赴京之后，对崔旰自是感激涕淋。
    “殿下明日还要远行，喝下这碗醒酒汤便回行馆好生休息，方能不误明日的归程。”当任小浣捧着一碗刚刚配制好的醒酒汤站在李适面前时，李适的酒其实已经醒了——又或者他根没就没有醉，只是曾经在酒精的作用下，想要将自己的愿望真实表达，却也最终未能真正说出口。
    “好……就此散了吧……明日，大家都还要各奔前程……”李适将醒酒汤一饮而尽，这醒酒汤却有如一碗苦水般将他重重包围……他在碗的阴影中苦笑，他到底还是做不到，做不到自在逍遥的率性而为，如同他的曾祖父，他的曾曾曾祖……
    人，便如被撕成两半，一半想要真心真性真情，而另一半，却要将自己深深隐藏，只活在虚伪的假面之后……
    这一场各怀心事的践行宴，终于在任小浣的主张下早早的收场，各自回府。李适最后的看了一眼与崔旰相依相随一脸端庄目不斜视有如神坻的任小浣，再也找不到她曾经在他面前展现过的真性情，只得喟然长叹，转身绝然而去。
    “将军，这一路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百花村的崔府里，任小浣关上房门后问崔旰。
    崔旰笑了，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没什么，只是觉得我的小浣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任小浣看着他在饱含笑意中却又仿若洞悉一切的眼，也笑了：“怎么？有女人味不好吗？”
    “好……”崔旰拉过任小浣，环住她的腰轻笑，“好是好……可我却得好好费些思量，要怎么样才能叫别人看不到你的好……”
    将头紧紧贴在崔旰的胸前，任小浣的声音有如梦呓般轻呢：“小浣的好，便是将军的好，小浣和将军本就是一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生则共进退，死亦同墓穴，人生百年，只要将军不厌烦于我，我都会陪在你左右……”
    “我明白……”崔旰感慨地在她的头顶轻喃，“小浣，今生有你，是我最大的成就……”
    若说任小浣是崔旰最大的成就，那么对于李适而言，与任小浣的相遇，也造就了他人生中的另一个身份——
    第二天天还没亮，带着悲凉与失落的李适没有等崔旰和各位成都的高官前来送行就带着叶孝庭和他的随行侍卫不辞而别，远离成都，从此再也没有踏上这片土地一步。成都留给他的记忆在二十多年后转化为一本名为《贞元集要广利方》的医书，以帝王之笔纂写了五百八拾六个药方，颁降天下，造福世人……一个并不算十分出色的帝王，却在多年后成了一个出色的大夫，流芳于世。
    而饱经战乱的成都，也在此后的十几年里，在崔旰和任小浣的治理下，成为一个幸福安宁，远离战火纷扰的世外桃源……成都的百姓为了纪念任小浣，为她塑立雕像，以她的生日三月初三作为成都人踏春出游，聚会赏花的盛会……
    而崔旰，也以崔宁之名青史留名，千世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