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民国大文人

第220章


沈答:“老子不管,这是老子的自由。”随即看着文和气的样子,又害羞起来:“这是说来玩的,不损害谁。”
  沈从文所在的军队去“援川”,沈因年纪太小,就与一个老年副长官,一个跛脚副官,一个吸鸦片的书记官,及二十名老弱兵士,留守在辰州后方。次年,沈所在的军队在川边与当地“神兵”交火,全军覆没。所幸沈留在后方,才保住性命。
  从军队被遣散回家后八个月,十六岁的沈从文跟随一个亲戚,在雪地里走了四天,到沅州投靠堂舅黄巨川。堂舅当上警察所长后,安排沈到警察所当了办事员,每天负责抄写违警处罚的条子。警察所隔壁是典狱署,每夜皆可听见监狱里犯人受狱中老犯拷掠的呼喊声。警察署抓来些小偷小摸的人,不及发落,便寄存到狱中,每天黄昏,沈从文随同另一个巡官到狱中去点寄存在那里的人犯的名。后来警察署从地方财产保管处接收了本地的屠宰税后,沈从文又多了收税的工作,每日能到全城各处看看。
  在沅州,沈从文常与堂舅、七姨父熊捷三(熊希龄的七弟,第一届国会议员)等人一起作旧诗,很得当地几个乡绅的看重。沈母便与姐妹卖了家中房屋,还了债务,剩了几千元,来沅州投奔儿子。沈此时认识了青年马某,并爱上了马某的姐姐,一个肤色白皙、身材高挑的女孩。熊捷三及其他几个乡绅知道后,认为沈是干傻事,都提出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沈,并当着沈母的面,让沈从四个名门望族的女孩中挑一个(其中一个是熊捷三的女儿,沈的表妹),但十七岁的沈从文一个都不选,执意要和那个女孩在一起。那个女孩喜欢他作的旧诗,他便每天作好情诗,让马某带给她。此时沈家仅剩的几千元都由沈保管,马某常向他借钱,今天借去明天还回,后天又再借走,大后天又还回来,但让沈不明白的是,借来借去,有一千元左右便不知去向。而到此时,马某再也不来为他姐姐取情诗了。发现上当的沈从文觉得愧对母亲,留书后悄悄离开了芷江。
  这个女孩后来被土匪抢入山中做了压寨夫人,沈从文得知后,还写了两句诗感慨:“佳人已属沙吒利,义士今无古押衙。”不久,女孩被赎回,嫁给了一个黔军团长,但团长不久被枪毙,她便到沅州的天主教堂当了修女。
  离开芷江后,沈从文和表哥黄玉书住在常德的一家客栈里,靠着大舅寄来的钱维持生计。但随着欠客栈的钱越来越多,店里对二人越来越冷淡。表兄弟二人只好经人介绍,到贺龙的队伍里各谋了一个差事。当时,黄玉书与在常德小学里教书的杨光蕙小姐一见钟情,回到客栈后,让沈帮他捉刀写情书给杨小姐,写好后再让沈跑腿送去,前后送了三十多次。有几次,杨小姐对沈说,信写得很好,看不出黄玉书还真有点才气,沈只好支吾着敷衍过去。最后,黄、杨的爱情修成正果,他们的长子便是黄永玉。
  沈从文想再次入伍,便跟随在保靖当兵的表弟一起到了保靖,寄住在表弟那里。一天,他和表弟吵了几句,半夜里不高兴,不想在表弟床上睡,又无处可去,就走到一个养马的空屋子里,爬到有干草和干马粪的空马槽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去拿包袱向表弟告辞时,二人又讲和了,笑着在地上扭打了起来。
  经人介绍,沈从文到陈云武手下任司书,每月四块钱。因为他的字写得好,且能纠正别人抄写文件上的错误,很快在司书中脱颖而出。因而他更加勤奋练字,曾在五个月内买了十七块钱的字帖,每日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练习,仅仅为了得到主任或其他人的一句赞美。
  沈从文所在队伍书记处驻地附近有个土坡,布满了小坟,几乎每天都会有一具小棺材或用蒲包裹好的小尸首,被送到这里埋葬。此处多野狗和小狼,大白天见了人也不逃跑,只是静静地坐在坟头上望着人,眼睛光亮,牙齿白森。每逢有小尸首被抬来下葬,它们便蹲在一旁,等埋人的一走,就刨开坟堆,将小尸首吃掉。沈等人每次到土坡上去,总要带一根大棒,防止被狼袭击。
  队伍开拔去四川,沈从文作为文件收发员随行,月薪九元。到四川一共走了七天,因为人多,每到一处,士兵们只能自己寻找住处,沈三个晚上睡的是长凳,一晚在一个乡绅家与另一个同事占据了一张方桌,有两次连凳子都找不到,只能睡在屋外的稻草堆上,半夜还能看见流星从夜空中划过。
  沈从文在陈渠珍身边当书记时,曾听其三姨父、陈渠珍的老师聂仁德讲学。聂仁德博学多才,沈几乎每天都要去听他谈“宋元哲学”,谈“大乘”、“因明”,谈“进化论”,逐渐有了不安于目前生活的想法。
  之后,沈从文生了一场热病,高热糊涂时,吃不下任何东西,头疼得像斧劈,鼻血一碗一滩地流,一直病了四十多天。病好后,他便落下了流鼻血的毛病。不久,他的老同学陆弢与人打赌,在游过一条宽一里的河时溺水而亡。沈为他收敛遗骸后,忽然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不曾到过的地方,知道得太少,应该去学校读读书,去新的地方见识一下,才不枉此生。痴想四天后,20岁的沈从文决定到北京读书,如果读不成就做一个警察。
  沈从文曾想学摄影,但因为交不起学费,只能作罢。他曾考上中法大学,又因交不起学费,没有去上。现代评论派的丁西林、陈源等人曾教沈学习英语,准备设法送他到剑桥大学学习,但沈从文始终记不住26个英文字母,还是只能作罢。
  北京大学教授林宰平看到沈从文的散文《遥夜》后,很是欣赏,不仅写文章评论沈的文章,还邀请沈到家中聊天。他对沈从文说:“一个人仅仅活下来,容易;可是活下来,抱着自己的理想不放,坚持下去,却很难。”接着,林向梁启超、徐志摩、陈西滢等人举荐沈。梁启超了解沈从文的困难处境后,将其介绍到熊希龄的香山慈幼院当图书管理员,月薪20元。
  【困顿】
  初到北京的沈从文怀里只揣有七块六毛钱,在日后的两年半中,他几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只能靠表弟、朋友、老乡接济。他曾向汉园公寓的一位卖煤油的老人赊煤油、借钱。30年代,一次,他到沙滩附近,无意中看到当年他们常去的小饭馆的赊账牌上仍记着“沈从文欠XX元”。有人问他,后来钱还否,他笑答当然没有。
  1923年冬天,沈从文住在湖南酉西会馆的一间潮湿发霉的小亭子间里。冬天下大雪时,屋内没有炉子,沈身着两件夹衣,用旧棉絮裹住双腿,双手冻得发肿,流着鼻血,但坚持写小说。1924年的一个寒冷的冬日,一个30多岁清瘦的人站在门口问道:“请问,沈从文先生住在哪儿?”沈答:“我就是。”来人说:“唉呀,你就是沈从文……你原来这样小。我是郁达夫,我看过你的文章,好好地写下去……”郁请沈到公寓大厨房吃了顿饭,菜有葱炒羊肉片,结账时,一共约一元七角多,饭后两人又回到沈的住处谈了一会儿。郁达夫走时,将他的一条淡灰色羊毛围巾和吃饭找回的三元多零钱留给沈,沈从文俯在桌上哭了起来。
  在酉西会馆住了半年光景后,在北京农业大学就读的表弟黄村生替沈从文在银闸胡同的一个公寓找了一间由贮煤间改造而成的小房间,又小又潮,只有一个小窗口,房内仅能搁一张小小的写字桌、一张小床,沈称之为“窄而霉小斋”。他经常为弄不到一点东西“消化消化”而发愁。他后来回忆这段时间的生活时说:“先是在一个小公寓湿霉霉的房间,零下十二摄氏度的寒气中,学习不用火炉过冬的耐寒力。再其次是三天两天不吃东西,学习空空洞洞腹中的耐饥力。再其次是从饥寒交迫、无望无助状况中,学习进图书馆自行摸索的阅读力。再其次是起始用一枝笔,无日无夜写下去,把所有作品寄给各报章杂志,在毫无结果等待中,学习对于工作失败的抵抗力与适应力。”
  1925年,沈从文得到了第一笔稿费——七毛钱,他很是高兴,觉得终于有出路了,但实际上他还是养活不了自己。实在觉得无法支撑的时候,沈动摇过。好几次,他遇到奉军招新,一个排长拿着招兵募员的旗子在街上走,后面跟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失业游民,沈也跟着走。但走到骡马市大街,要按手印的时候,他还是临阵脱逃了。
  沈从文买不起书,只能厚着脸皮到书摊看书。他一听说有什么好书,不管路有多远,都会立即跑到书摊边,装出买书的样子,与卖书人聊天。与人熟络后,他就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直到将书看完才离开。沈从文传的作者凌宇说:“这全得力于沈从文青少年时期在行伍中获得的人生磨砺。”
  20年代末,沈从文开始在文学界崭露头角,却仍旧为生计发愁:全家每月要有近百元开销,母亲的肺病逐渐加重,九妹上学也要花钱。沈被各大书店宣传为“天才”,但一本十万字左右的小说只能拿到百元左右的稿酬。手头窘迫时,沈去求书店预支给他几十元稿费,却总是遭到拒绝。他不懂与人争利,只能在书店门口呆坐半天,到夜幕降临,也拿不到一毛钱。唯一的办法便是坐在斗室里不停写作。他的身体十分虚弱,三天两头常会头疼难禁,不停流鼻血,弄得嘴角、下巴、衣服、稿纸以至于毛巾上到处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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