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如道:“这便不好说了。若是往徽州六县送的,差不多半个月,至多一个月吧。可若是往外府甚至是别的省送,那可就没谱儿了。”
“咱们府里是谁管着收信送信的事情?”
“这个没准儿,以往管家每个月派谁出去就是谁管,不过最近半年好像都是侯武管着。眼下侯武出门办事的时候最多:采买,收账,送礼,巡视佃户,都是他的事,送信儿之类的,见缝插针的也就办了。”小如的笑意里似有一点微微的不屑,“夫人是想往娘家写信么?我去找侯武便是。如今他是蕙姨娘跟前最得意的人儿,可是一直都找不到契机来夫人眼前献个殷勤。前儿我送连翘走的时候在二门看见他,他还跟我说夫人房里的事情只管叫我吩咐他……吃住了蕙姨娘还不够,总得在夫人跟前时不时地卖个好儿才算周全。”
“这也奇了,人家如今当总管,尽心尽力有什么不对。”令秧无奈地笑道,“你们这起嚼舌头的人,怎的都这么刻薄。”
“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我就跟夫人再多嘴一句。当初蕙姨娘再重用起先的管家,都无所谓,因为管家是老人儿,跟管家娘子两个都是左膀右臂,没人能抓什么话柄儿。可侯武不同,侯武年轻,没娶过亲,成日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跟蕙姨娘走那么近,只怕日子久了,会生别的事端。这话旁人都说不得,只有夫人的身份才能提醒着蕙姨娘一点儿,若真是被人传出来什么难听的,头一个咱们三姑娘在夫家该如何做人,还有,夫人和谢先生苦心经营着咱们家看重妇德的名声,怎么说也不能让侯武给玷污了。”
令秧用了好大的力气,才遏制住内心涌上来的那一阵恼火:她说得都对,可就是因为太对了,“对”得让令秧觉得胸闷。况且,什么叫“夫人和谢先生苦心经营着的名声”,这丫头怎么会这么聪明——可若是连翘,即使看得再清楚这句话也断不会说出来,罢了,再念连翘的好处也没用,连翘横竖已经抛下她不肯再回来。她脸上倒是依然不动声色,笑道:“我能和谢先生经营什么,你就编排吧。依我看,原本什么事情都没有,事端全是你们这起听风就是雨的闹出来的。蕙姨娘身正便不怕影斜,你要我去提醒什么?”
“夫人可以跟蕙姨娘说,要蕙姨娘张罗着给侯武娶亲呀。”小如一兴奋,便眉飞色舞起来,“管家娘子岁数也大了,如今管家常年瘫着原本就需要人时刻照看,不如顺势让管家娘子歇了,以后侯武和侯武的媳妇儿就是新的管家和管家娘子,这样侯武也名正言顺了,还多了个媳妇儿一起帮衬着,自然也就没人再派蕙姨娘的不是。”
令秧一个耳光落在了小如脸上,清脆地一响,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听见你自己满嘴的下流话没有?我都替你害臊,一不留神把自己心思说出口了吧!你一个姑娘家操心起侯武一个爷们儿的婚事已经够没脸的了,谁知道还巴望着管家娘子的位子,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的屋子太小盛不下你的才干了是不是?没脸的骚蹄子,你当我傻,我没听见你说前儿在二门上跟侯武搭话的事儿?谁先跟谁搭话还不一定嘞,你倒懂得替自己担心虑后的,想要如意郎君,想去攀个高枝儿管事儿,别在我这种寡妇的屋檐底下埋没了你终身对不对?”
小如早已静悄悄跪在地下,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对,索性沉默着一边哭一边任由她骂。令秧骂着骂着,益发觉得自己指尖都在发抖,她也不认识这样的自己,可是居然如此地驾轻就熟。有什么东西跟着这种破口大骂破茧而出,也许是那个原本恶毒的自己,像炉灶里的木柴那样燃烧着就要爆裂开。她心里重重地划过一阵凄凉,犹豫着扬起一只手,本想再对着小如扇一巴掌,手掌落下来,却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淌泪的脸。
她们安静了很久。正当小如想要开口认错的时候,令秧反倒哽咽得像个孩子。“疼不疼?”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小如的脸颊,“其实,我知道你是担心蕙姨娘,也担心这个家。老爷没了,当归不是我生的,溦姐儿也跟我生分,连翘嫁了以后变得越来越没良心,你若是再存了什么心思想走,我可就太没意思了。你懂不懂……”
于是小如反倒必须像安慰一个孩子那样,把她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夫人别这样,我知道,夫人想念老爷的时候,脾气上来,觉得伤心,都是有的,可是夫人也得顾念自己的身子呀。”
是,任何事情倒是都可以推到“想念老爷”上头去,老爷的灵位就是她最完美的避难所。虽然如今她想起老爷的时候,最清晰的只是那满屋子难闻的气味儿。
令秧和老爷大婚的那一年,侯武已经是管家手下最看重的人。他对他的生活没有任何不满意,不过他知道,他离自己真正想接近的东西还很远。对于老爷要迎娶的这位新夫人,府里的下人暗地里没有不摇头叹气的。都知道新夫人年纪比老爷小了三十岁——这倒也罢了,可是原本只是打算纳为妾室的,夫人尸骨未寒,老夫人便已经拍板让她续弦做填房夫人——若不是府里那两年眼看着就要坐吃山空,急等着一笔大的进项来周转,一个普通商户家的女儿怎么说也爬不到这个位置来。大家都慨叹着世态炎凉,也有人暗暗抱怨老夫人的无情,可是侯武知道,若没有这个新夫人的嫁妆,只怕他们所有这些嚼舌头的人的饭碗都成了问题。不管别人,他自己一直隐隐地感谢着那个十六岁的姑娘。
有一件事,怕是老爷直到去世的时候都不曾知道。知道的人只有蕙娘、管家夫妇和侯武以及管家的另一个亲信。唐家大宅这些年还能如常运转,是因为令秧过门之后,蕙娘暗暗挪了一半嫁妆的钱入股了两间典当铺。且那两间铺子并不在徽州地面上——谁都知道,大江南北,徽州人的典当生意遍地都是。蕙娘把钱放到了一个远行至福建的同乡手上,在福建,徽州人的典铺利息收得比当地人要低,因此不怕没有钱赚。这事自然是不能让老爷知道——管家曾经提醒蕙娘,福建毕竟隔着千山万水,如何提防上当受骗。蕙娘却只是淡淡一笑道:“不怕,我自有道理。”侯武听说,后来蕙姨娘托人打点了一份厚礼,并修书一封,直接送去了福建,抬到那同乡所在的知府府上。如此一来,同乡看见唐家居然跟那位知府还有交情,知道自己在异乡经商总是有能仰仗唐家的地方——所以年底核算分红的时候倒从没做过手脚。同乡的典当行越来越稳固,唐家大宅便越来越游刃有余地维持着收支的平衡——状况最好的那两年还让蕙姨娘又在附近乡下置下了一些田产。没有人敢问蕙娘究竟是如何认识那位福建的知府的,管家娘子曾经诡秘地微笑道:“那知府怕是她从前在教坊时候的恩客。”侯武听了只是模糊地觉得——难怪入股的事情,绝对不能告诉老爷。
老爷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一定要等到夫人三年祭日过后再迎娶新夫人过门,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那年月老夫人不犯病的时候,说话是举足轻重的。不过有一晚,疯症来得剧烈,老夫人举起床边一只矮脚凳砸坏了房里的好几扇窗户,那次阵仗很大,最终是两个小厮顾不得避嫌了,冲上去才把老夫人摁住。次日,管家找人去盯着工匠修复老夫人房里的门窗——还有,老爷吩咐,老夫人的窗子上从此以后都要装上铁制的栏杆。侯武负责监督着这个差事,这当然是他自己跟管家求来的。监工了大概两三日,老夫人房里的丫鬟婆子们便都跟侯武很熟了。闲聊的时候,他便不经意地问过,老夫人的疯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犯的。
这些年来,这个问题他已问过好些人,但他得到的回答并不总是一致的。管家娘子和管家两个人就分别斩钉截铁地说出两个相去甚远的年份。他只好不厌其烦地找机会去问更多的人,试图从众多回答中得到一个大致准确的答案——这件事,对他很重要。
“是灾荒那年。”一个婆子语气非常肯定,“那时候你还小吧——总之,是老爷带着蕙姨娘回府以后,那年的冬天。有不少逃荒的人都往休宁城里跑,既是往城里去,必定得路过咱们家的宅子。老爷心慈,便在大门外面吩咐管家支了口大锅舍粥,依我看,所有的祸端都是从这儿来的。”婆子叹了口气,自顾自地摇头道,“那天是腊八,老爷特意吩咐,那天赈灾的粥里多放点东西,算是给这起要饭的过了回腊八。那天排着队等着舍粥的、哄抢的,自然比平日里多出去好几倍还不止。早早地,粥便舍完了。可是,你说舍完了有什么用,那起下流没脸的饿死鬼才不会信。就都围在咱们门口不走。作孽,偏生那天老夫人一大早就上庙里进香去了。回来的时候,那群饿死鬼里有几个天天守在咱们家门口等粥,认得了咱们家的轿子,一窝蜂地围上去堵着路,对着轿子磕头,说是谢老夫人救命之恩,求老夫人再开恩舍点腊八粥——你瞧瞧,什么叫得寸进尺,这便是了。说是来叩头求老夫人,可是你没看见那凶巴巴的阵仗,两个轿夫都被他们踩掉了鞋。”这婆子眉飞色舞,淋漓酣畅地骂着“饿死鬼”,不小心忘记了,那年逃荒的队伍里,也有自己家的亲戚,“叩头的那些人里有个道士打扮的,上去就掀开了老夫人的轿帘子,旁人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待到咱们家的小厮舞着棍棒上去把他们打散的时候,那妖道已经对着老夫人不知念了两句什么,当晚,老夫人就病了……”
其实侯武的眼神早已涣散开,那婆子后半截究竟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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