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情圣手

第5章


 
  * * * 
  仓皇奔出宜春苑,她急不择路,心如乱絮地来到宜江河畔,幸亏那票人并没有追上她。 
  为什么惶惑失措?因为他?那双宛似了无波澜,实则汹涌如滔滔百川的眼睛,仿佛得以贴近她的灵魂,窥伺她内心深处的最高机密。 
  但,她不该怕他的,明知他正置身高处,睇视她的一举一动,她就更应该竭尽全力演好这出精彩绝伦的好戏。她这番前来,负有崇高伟大的任务,怎能表现得像个幼稚生,狼狈不堪? 
  穆飞烟永远也忘不了,十四岁那年获选入宫,适逢刺客潜进谋逆汉皇,她以十二招“笑拈梅花”协助御前带刀侍卫尉杰生擒刺客,两人自此情愫暗生。 
  对他那近乎崇拜的迷恋,曾经令她以为那就是爱。那是爱吧?可她今天究竟又是在躲避什么? 
  “为什么不乘机杀了他?”陡地一道白影自顶上疾掠而过,轻巧矫健犹如天降神兵。 
  “尉郎?”穆飞烟惊唤。 
  “你失去杀他的大好机会,下次想再诱他上勾恐怕难如登天。”尉杰一身素白,拧眉竖目,面上殊无久别重逢的喜色。 
  他正是名震大江南北的御前一等侍卫,曾与仇雁申同为汉皇的心腹重臣,两人虽不免衍生“瑜亮”情绪,但私交甚笃。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三十出头的年岁,瞧来英姿勃发,踌躇满志,浑身充斥着一股难以描绘的霸气。在他眼里只有汉皇,为了表明忠诚,他可以六亲不认,置父母手足于度外。更逞论她。 
  “你下的毒太深,我一时根本无法运足真气,为免稍有差地,所以――” 
  “够了。”他侮慢地抬起袖摆。“我们的时间急迫,不容一再出错。你确定他就是仇雁申?” 
  “我……”她突然犹豫起来。“仅见过二回,只怕……”“无所谓,宁可错杀一百,不可错放一人。”对他而言,汉皇的旨意胜过一切,为了达到目的,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是。”穆飞烟无可置喙地望着眼前她倾心不已的男人。于公,她是他的部属;于私,她是他的未婚妻,因此,唯命是从便是她无可违逆的选择。 
  谈完公事,彼此陷入沉凝的默然。他英勇的武将作风逐渐换成温柔的情人。 
  尉杰定定迎视她的凝望,唇边勾出一抹不甚自然的笑面。“千里跋涉,辛苦了。” 
  穆飞烟淡淡一笑。“职责所在,唯有全力以赴。” 
  他点点头,明白隐藏在她身后的无奈和艰辛。“过来。”伸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托起她的下颔,轻啄浅尝那清洌醉人的唇香。 
  “不……”她的心境转换得没他快,无法一下子从疾言厉色中适应他索欢的柔情。 
  “怎么?”他没放开她的意思,双手近乎挑衅地恣意抚摩她胸际间的柔软。 
  “没有,我只是好累。”意识到他侵略的手指正肆无忌惮的玩弄她私密的肌肤,穆飞烟陡升一股烦躁的厌腻。 
  他难道从来都不在乎她的感受?不知道她也需要软语呵护,细声慰藉?为何每回缠绵总在争执后? 
  “放开我。”这样的欢爱简直跟野兽没两样。 
  “欲擒故纵的把戏?咱们已是未婚夫妻,不需要来这一套了吧?”他邪笑转炽,粗指堂而皇之地解开她颈上的盘扣,来回磨蹭那片粉腻雪白。 
  穆飞烟卑屈地盯着他的眼,在那两簇野心勃勃的烈火中,可有她的存在?这样的疑惑已困扰她许久,却一直苦无机会找到答案。 
  “住手,且慢,让我问一句话,万一……万一我完成不了使命,你将如何处置我?”这个问题早在皇宫内她已问过一遍。 
  尉杰突地推开她,原本温柔多情的眸光暗敛,取而代之的是如鹰般冷郁森恻的眼神,他握住穆飞烟瓷玉瓶似的颈项,毫无怜惜的使劲一掐―― 
  穆飞烟疼得泪光莹然,娇小薄唇却坚毅紧抿,不肯发出任何吟哦。 
  “身在朝廷,伴君如伴虎,你必须体谅我的苦衷。”收回劲道,他酷冷的眼睑总算留有一丝丝不舍。 
  她倏退数步,纤手抚着颈间,胸臆揪得死紧。 
  正如所料,和名利权势相比,她在他心目中根本不值一哂! 
  其实她老早即已省悟这残酷的事实,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做为一个女人最悲哀的莫过于此,她连争风吃醋的“对象”都没有。 
  “今儿太晚了,你随便找家客栈住一宵,明儿再想办法”他的叮咛和下达命令没两样,总是生硬得不带感情。 
  望着他远离的背影,穆飞烟霎时百感丛生,是慨叹,是自欺,是义无反顾,是悔不当初…… 
  如果当年汉皇没把她赐给尉杰,如果她和一众秀女入了后宫,结局会不会比较如人所愿呢? 
  “你的确叫穆飞烟?”低沉浑厚的男声自她身侧响起,她背脊一僵,旋即转身,意外地迎上一双温润深透的狭长黑眸。 
  仇雁申定定睇视她的秋瞳,阳刚寒洌的脸庞再次无端地心头一阵慌乱。 
  他来多久了?都见到了什么? 
  “没错,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跟踪我?”她直觉地想避开他。 
  仇雁申身形一闪,瞬间拦住她的去路。 
  “没错,我想知道,你为何不杀我?”   
  第三章   
  冷夜苦寒,她颤抖地搓揉着双手取暖,视线沿着枯萎黄叶移至仇雁申。他约莫三十上下,高挺鼻梁,长眼炯炯生辉,五官冷峻起棱,藏青衫袍闪着含敛的灼人乌光。 
  有些人一遇上,就知道往后的结局。但,那是寻常人的福份,她一个杀手,终日周旋在生死之间,若随随便便地感动,到头来岂不害了自己? 
  穆飞烟凝睇他,一字一顿地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仇雁申涩然一笑,唰地一声抽出宝剑,横架在她的肩胛。“给你两条路走,自戕,或者做我的女人。” 
  穆飞烟蓦地怔住。 
  “你我素不相识――” 
  “你的命是我救的。”仇雁申一反常态,变得狠炽。 
  “我以为……你清心寡欲,对女人尤其不假辞色。”离宫之前,她对他做个彻底的研究。汉皇也因为他太过无欲无求,才出此险招,派她前来。 
  他要她?仅只见过一次面,会产生怎样的情愫?难道是为了报复,报复尉杰杀了他母亲,侵占了他所有的财物以及部众? 
  “快做选择,我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仇雁申手中的利刃往她颈子移近寸许,只差毫厘便将见血。 
  “我已经是尉杰的未婚妻,当你的女人绝无可能。”她闭上双眸,牙关紧咬,但求仇雁申给她一个痛快。 
  “很好。”仇雁申趋前,含住她的唇―― 
  穆飞烟这一惊非同小可,铜铃大的眼珠子瞠至极限,心绪狂跳,连呼吸都觉困难…… 
  “你说谎。”他宛如幽冥地府发出的嗓音,贴着她的耳畔低迥。 
  “什么?”她讶然惊问。急忙逃离他的掌控,转身准备离去。 
  仇雁申猿臂一勾,便将她强行带回怀中。 
  “告诉我,尉杰杀害我母亲时,你在场吗?”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了。”穆飞烟心悸地瑟缩着身子。“他是不得已的,你俩惺惺相惜,自是有福同享,然而你却襄助叛贼――” 
  “住口!”仇雁申紧咬的牙龈痛楚而僵硬,可这一切,都比不上他娘为自己无枉受灾的伤痛。 
  他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努力,只是不想累及无辜,怎料,第一个殃及的,竟是他的母亲。眼前只有一条泥足深陷的路,后面尽皆追兵。何去何从? 
  如果一切从头来过,他将怎样抉择? 
  完成使命,杀掉巴国五族的首领沃昶,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令哀鸿遍野之后,再接受汉皇的重赏,享受人人钦羡的荣华富贵?还是依然故我,让自己腹背受敌,陷入绝境? 
  他明明可以权倾一时,却宁可隐姓埋名,当个默默无闻的市井小民,倘使他娘在世,自会赞同他的做法。可惜…… 
  “那一刀是你下的手,还是尉杰?”冤有头债有主,他不愿错杀好人,也绝不放过仇敌。 
  “都不是。尉杰原想挟持令堂,要胁你依旨暗杀北冥教抚和;孰料她……她不肯就范,竟出人意表地,以脖子迎向尉杰的剑锋,迅如闪电,连我也措手不及这场死谏――” 
  “推倭之辞!”仇雁申怒火炽燃,一掌击出,周围两株大树立时齐干断裂。“我和尉杰誓不两立!” 
  穆飞烟冷汗涔涔,她和仇雁申虽然过往从未谋面,但素闻他言出必行,手段狠戾不在尉杰之下…… 
  他十五年攻书,十五年学剑,有武有德。不管汉皇是不是好皇帝,他今日赶尽杀绝,就为人不齿。 
  这是一场以生死做注的赌局。 
  他原以为离开踞龙堡,隐身酒楼歌肆,今生今世将不必再杀人,没想到,事与愿违,汉皇终究不肯放过他,逼着他得再开杀戒。 
  “你走吧,天涯海角,只要汉皇找不到你……”她无意杀他立功,对于一个勘破红尘的人,何必非取他的项上人头不可? 
  仇雁中嗤然冷笑。“关于我母亲惨死,原来不是传闻,今日得以证实,我便不再逃避。是做一个了断的时候了。”他拎着长剑抹向她白皙的颈项,一道殷红血注登时淌落。“你是他的女人,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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