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玛格丽特

第21章


 
  「妈妈,」他勉强地回过头来,沉默了许久,终於在江蔷霓心碎的眼神下退让了一步。「如果我连爸爸的钢琴都赢不了,那么我就算参加再多的钢琴比赛又有什么用?」 
  「你爸爸的钢琴?」江蔷霓十分惊讶。 
  「是的,我听过爸爸留下来的钢琴录音,也看了录影带。」他眼神哀伤地说:「虽然我恨他,但我仍然不得不承认,他的钢琴是我所听过的钢琴之中最杰出的——我恨他。」悄悄地,他站了起来。「我去练琴了。」 
  江蔷霓有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曾经怀疑,她对那个人的恨意是否造成了她儿子对他父亲的恨意。现在她不再怀疑了。她的儿子是恨他自己的父亲。 
  而她从没想到,恨一个人会带来这么强烈的毁灭感!天啊……她是不是无意中铸成了什么大错?   
  第九章   
  午夜,他陪她练琴。 
  白天,则换她听他的琴。 
  郎彩其实早就察觉到江云冰琴声里的绝望,然而初初时,她错以为那只是他所弹的曲子本身忧伤的曲风所致。 
  多听了几回以後,她才明白绝望的不是琴曲本身,而是弹琴的人透过指尖所传达出来的意念。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糟糕的钢琴。 
  当然以技巧来论,她的安东尼绝对是无懈可击的。然而真正好的钢琴应该要能够带动听者的情感。而一个人的情感不应只有悲伤或绝望之类的负面情绪,还应该有快乐和欢欣交揉其中。然而,她在他的钢琴里听不到这些东西。 
  是的,他们合弹过一次。那次双钢琴的演出震撼了她的心。但那次的弹奏与现在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那一次,他的心里并没有这种陷入谷底的绝望感,她只感觉得到他热切想与她共弹一曲的期盼。 
  他究竟在烦恼什么呢? 
  努力地再听了一个乐章,还是觉得很难过。 
  好的钢琴应该要有将听众吸引进琴声里的亲和力,而不是相反的将听众排拒在外,只专注於自己的内心世界里。 
  好的钢琴,即使是弹错了音阶、漏了拍,也仍会让人精神一震,而不应只是在无懈可击的华丽技巧上迷惑听者的耳朵。 
  因为感官容易被技巧迷惑,但是真正感人的音乐,必须要先感动了自己与别人的心才算数。 
  一早下来,他已经弹过了好几首练习曲。见他还要继续弹下去,似乎打算把萧邦的二十七首练习曲都弹完,郎彩有点忍耐不住了。 
  她走到他身边,在他又要开始下一首练习曲时,双手用力按在琴键上,使得钢琴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 
  练习的心情被打断了,江云冰蓦地醒了过来,瞪著她道:「你做什么?」 
  她拉著他的手,试图将他拉离琴键。「走吧,我肚子好饿,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总是肚子饿。「我再弹一首就好。」 
  「不要弹了啦。」继续拉著他。 
  「郎彩!」 
  「走走走——」她边拉他,边替他盖上琴盖。 
  但他不理她,再度将琴盖打开。他给自己排了进度,该练到什么地方,就要练到什么地方。 
  见他顽固地又放下琴盖,她烦恼极了,决定使出死缠烂打神功最高招——她抱住他的手,在他耳边大喊:「不要弹了!」 
  江云冰著著实实给她吓了一大跳。「做什么啦?」 
  她拉下琴盖,两手牢牢地抱住他的腰。「我舍不得你弹钢琴弹得这么不开心。」在她的认知里,弹钢琴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开心最快乐的事情才对,她不喜欢有人这么不开心地弹钢琴啦,尤其不喜欢这个人是他。「不开心就别弹了……」免得别人也跟著不开心。是罪过呀。 
  江云冰错愕得说不出话来,看著扑进他怀里那颗黑发蓬松的头颅,他一时间,竟不知该推开她,还是将她抱得更紧一点? 
  「问问你自己,你喜欢你自己现在的钢琴吗?」 
  江云冰心里猛然一震。是啊,知钢琴如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那颗生了病的心。他喜欢自己的钢琴吗?他明白他的答案是「不」。多么讽刺,居然连他自己都不喜欢自己所弹的钢琴。 
  苦笑著。「好吧,今天不弹了。」然而明天、後天、大後天,还有以後的每一天呢?他能永远这么下去吗? 
  他绝望地看著自己的手,眼里充满了不确定。 
  郎彩握住他的手,手好暖,眼神也是。「我要吃大碗公的牛肉面,还要切两盘海带、豆干、和卤蛋——」 
  「最好我碗里的牛肉还要全部捞给你。」这个嗜吃主义者! 
  「哦,今天不用。」她难得有良心的说:「你心情不好,要吃饱一点,心情才会愉快喔。」 
  「既然你也知道我心情不好。」不啻是个报仇的好机会。「那么你碗里的牛肉要全部捞给我,海带、豆干、和卤蛋也全部都是我的。」 
  「啊……」郎彩面失血色地道:「不要啦,大爷,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肚子好饿好饿喔,你可怜可怜我吧。」 
  「办不到。」他偷笑地耍酷。 
  「大爷,你做做好心,我家里人还需要我供养,我得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养家活口啊……」让郎彩一路哀怨地跟他手牵著手到温州街去吃牛肉面。 
  「你家里几口人?」他高高地挑起眉。 
  「上有两位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张嗷嗷待哺的小口,再加上一个卧病在床的丈夫——」 
  「啧!一个卧病在床的丈夫?」她把他置於何地? 
  「唉,他得了忧郁症。」 
  「我看你来当我家的女佣吧,供吃供住,三餐还可以包饭回家。」 
  「真的吗?」 
  「嗯……」 
  「大爷,你真是好心啊。」 
  「但是有个附加条件。我要你在我有需要的时候随召随到——」 
  「呃,大爷,你常作恶梦吗?」 
  「怎么说?」 
  「我那三个小萝卜头在作恶梦时也老需要我随召随到。」 
  「扣一碗饭。」哼! 
  「哇,我只是开玩笑的啦,大爷你不喜欢听笑话吗?」 
  「含沙射影的笑话不喜欢……」 
  「那我来说个白雪公主去瘦身中心的笑话好了,保证不会引起任何错误的联想。」 
  郎彩叽哩呱啦地闲扯著,直到他们进了牛肉面店,点了餐,面送到桌上来以後,还停不下来。没有留意到,他还是习惯性地把她爱吃的牛肉捞进了她的碗里。一点儿也没有饿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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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午饭後,两人吃得饱饱的走出面店。决定暂时放假一天,暂时把所有关於钢琴的事情都抛开。 
  两个人决定去散步。 
  从温州街走出来俊,他们沿著罗斯福路走,经过水源市场时,又买了一包腌桃子,边走边吃。 
  很不雅观的习惯。江云冰从来没做过的。但跟著郎彩一起,似乎当街唱歌也不觉得稀奇了。 
  「听说男女朋友交往久了,会渐渐变得很像。」郎彩说:「不知道是指哪一方面呴?」仔细想了想。「希望不要是脸。」 
  「为什么不要是脸?」夫妻脸不是很好吗? 
  「因为我喜欢你长得帅帅的嘛!」她摇著头说:「千万不要像我,把一代俊男变成一代狗男,那我们岂不成了狗男女了?不行不行。」 
  真会令人为之气结。「别胡说。」什么狗男女。 
  「可是你说我长得像小狗。」哀怨地眨眨眼睛。 
  「你听错了,我是说你长得像小狗一样可爱。」这才是她真正想听的话吧。 
  「真的吗?」眼睛眨巴眨巴。 
  「当然是真的。」当人家男朋友的人是不是都要有随时美化过去言论的自觉? 
  「安东尼,你真好。」 
  「我当然好。不准变心知不知道?」 
  「那你也不准变心才行喔。」 
  结果两个人都各自笑笑,谁也没承诺谁什么。 
  然而他心里是明白的,这世上大概是很难再遇到一个能像郎彩这么地打动他的心的人了。 
  而她也怀疑自己能再找到另外一个安东尼。 
  人与人之间的缘份,真的是很奇妙。 
  忍不住地,拉住他的手。 
  他立刻皱起眉。「你的手黏黏的。」 
  看吧,在一起久了,果然「相忘於江湖」还是敌不过「相濡以沬」。他说话的方式还真像她。 
  「谁叫你不吃腌桃子。」 
  「拿来,我吃。」他从袋子里拿了一枚塞进嘴里,刻意不擦掉手上的汤汁,要留著与她「相濡以沬」。 
  两个人争食著腌桃,等走到新生南路上时,满满一小袋已经吃光了。 
  他们走进麦当劳里,借了洗手台洗净了手,才又走出来。 
  下午的太阳被云遮住,抵挡了一点夏末天气的闷热。 
  不知走了多久,绕进了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当他们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乐器行前,看著一台陈列在透明橱窗里的白色钢琴时,都忍不住笑了出声。 
  说好要暂时远离钢琴的。 
  一手拉著一手,正要逃开。 
  却在转过身以前,听见一声凄厉的哭喊:「我不要学啦,我最讨厌钢琴了!」 
  一个年约七岁的小男孩从乐器行楼上冲了下来,一个女人匆匆忙忙追在後头,气急败坏地道:「快点回来,不然老师会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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