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师兄死远点

第七十六章 归风便


终于,夜雀还是遵守了承诺,要放我回凡间仙门。因为我落入万丈渊玄冰潭,所以全身都受到了寒气侵蚀,这个病根一时间不能够疗养好,所以还是由他亲自把我送回来。
    也许他的确在身份上骗了我,但是他依然算得上是堂堂正正,并没有干过什么穷凶极恶的事。即使我依然余怒未消,我也清楚地知道,我只不过是不能够接受,曾经的郁小师兄,只不过是这魔界至尊独子的一缕分神罢了。
    哪怕是七情仙子最后落到这般孤独一世的下场,当年尚且得到了智魔全部的爱情。但是我,也许终归只是夜雀思念那个叫做滟滪的女子时,所寄托的一缕情思。他兴许是个良人,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良人。如果得不到全部,我也不愿做那一个替身。
    避过了仙门的守卫,夜雀直接在玉鉴峰上划开空间,在竹林的青莲池畔放下了我。他看似很是恋恋不舍地与我作别:“凉玉,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我依然没有什么话说,低着头,只是满心疲惫。这些信誓旦旦,深情不悔的承诺,对我来说,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一定会来接你的。”他又重复了一遍,再一次划破空间,离开了这里。
    一切都结束了。
    我颓然地慢慢跪坐了下来,满心沉重。
    神识扫过我的手,因为万丈渊的寒气,冻伤了的手冰冷得像是个死人,好几个指甲都裂了开来。如果不是我的双手依然活动灵活,几乎会以为,这双灰白冰冷的手已经不是我的了。血迹已经拭去,甚至也上了上好的伤药,但是伤口依然在那里,曾经受伤的事实也永远不会改变。
    这就是,我的愚蠢痴望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冰糖从灵兽袋中跳了出来,轻巧地跳到了我的肩上,大尾巴在我的颈侧一甩一甩,皮毛油光水亮,好不讨喜。
    我抬手给它喂了一颗养灵丹,点了点它的鼻子,声音有点低哑:“冰糖,去衔一茎流星草给我好吗?”
    冰糖吱吱吱叫了几声,蹦蹦跳跳地从我身上下来,那小小的白影,一下子就失去了踪迹。
    而我,终于倾下身,对着水面,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水面被泪滴晕开一圈一圈的水纹,柔柔荡漾着冷光。
    其实,我只是想要一个人呆着,安安静静地哭一场罢了。
    曾经,在这片竹林外,郁小师兄就守在那里,始终如一地等了顿悟的我两天两夜;现在,在这片竹林中,我却只能够对着水面,不知道还要等待多少个春秋。
    清风微凉,拂落了几片青莲,悠悠飘荡到水边,上面的小虫颤颤巍巍地立在莲花瓣尖头上,慌乱地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却终究避不开沉没水底的命运。
    果然是出来混的,都要还的,我这上半辈子,委实是过得太顺遂了,以至于所有的波折,总是要留到一起报应回来。幸好天生是个小瞎子,否则,只怕还要再哭瞎了眼睛也未得而知。
    正怔怔地坐在青莲池边,却听身后一声冷喝:“凉玉,还不滚回来认罪!”
    那是……爹爹的声音。他说,认罪?
    我蓦地回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爹在人前从来都是冷静自持,温文儒雅的,哪怕是对我训导功课,也不曾对我说过这样的重话。回过头来,却发现从身后的竹林当中,走出了许多的人。
    掌门仙君、诸峰师长、爹爹娘亲、征舒师兄、齐师兄、夏大哥哥、文师兄、大师兄和暖玉……一个个,都气势沉凝肃穆,漠然地对着我。
    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脸上迅速褪尽了血色,嗫嚅着唤道:“爹爹……”
    “凉玉,当初在香附村,暖玉说你居然勾结妖魔,使用了魔道手段,我们尚且不信,没想到你真的与妖魔为伍,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娘亲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
    “姐姐,你是不是以为我们都什么也不知道?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走上玉鉴峰来,那些妖魔是不是要你潜伏仙门?青浪山的魔界裂缝也是你们的阴谋吧!还有你包庇的香附村一事的祸首半妖,你已经将他放走了吧!你这种种险恶用心,究竟置生你养你的仙门于何地!背叛人界的叛徒!”暖玉声色俱厉地陈述着一条条勾结妖魔的铁证,平日里的娇柔甜美已经全然被锋芒毕露所替代。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暖玉,或许,我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她。
    我感到自己似乎深陷某一个巨大的阴谋,但是,我一点也不能够辩驳暖玉口口声声说着的这一条条一件件。全都是谎言的话只是劣质的谎言,然而半真半假却常常叫人相信。
    我像是被当众抽了一个耳光,茫然不知道原因,却无比的窘迫。
    “爹爹!你也不信我吗?我是冤枉的啊!”我在那些冷漠的、谴责的、愤怒的、怨恨的眼神当中凄惶又慌乱地转了一圈,死死定在了依然平静无波的爹爹身上。
    爹爹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向掌门仙君一拱手:“凉玉这不孝女竟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严陵江惭愧。望掌门秉公处置,不必顾忌玉鉴峰。”
    “青木仙君果然刚直不阿,”掌门仙君冲着爹爹微微一颔首,对他的弟子吩咐道,“执事弟子将罪女严凉玉压入思返峰,禁制丹田,穿琵琶骨,上囚仙锁,锁入落仙崖顶峰……”
    思返峰,仙门的弟子囚牢。一直以来,思返峰都作为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名头留存在我的耳闻当中,没想到现在托亲妹妹的福,居然有幸能够亲眼目睹。而那落仙崖,那是整个仙门“待遇最高”的一座囚牢,只犯了重罪的弟子才会进入那里,或是弑师叛道,或是虐杀同门,或是转投魔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只怕我是进入那落仙崖里年纪最小的弟子了吧。
    我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也动不了,无神的双眼瞪着大师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大师兄……你也不信我么?”
    大师兄仍旧是当年我头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淡墨轻衫,步步生莲的谪仙模样。那样卓然,那样脱俗,那样……高不可攀。我总是在最落拓的时候,遇上了最可望而不可即的他。
    于是,没有回答,只有陌生、审视和隐隐的厌恶。
    “姐姐!你还有脸面见大师兄么!”暖玉冷笑一声,亲密地挽着大师兄的手,“大师兄封印魔界裂缝劳苦功高,当初你却支开了我,害我不得及时援助大师兄,大师兄因此受了重伤失忆。难道这一切不都是你仗着师兄对师妹的爱护,蓄意算计于他?!掌门仙峰的崔师兄就可以为我做证。”
    “姐姐你真是心肠太狠了!谁不知道当年你犯了癔症,是大师兄几次关怀于你,才能够走出阴影。你不识抬举也就罢了,居然还恩将仇报,如此陷害大师兄。幸得天怜,大师兄只不过是忘记了你这个无情无义背叛师门之人,修为毫无损伤,你的计谋已经落空了,死心吧!”
    “话说回来,你真的是我的姐姐凉玉吗?谁人不知,我姐姐秉承爹爹炼丹之道,医者仁心,甚至得到了菩提木灵的认可,又怎么可能会用那等魔道手段屠戮生灵?你到底是何方妖魔,居然夺舍我姐姐的肉身!又究竟是从何时开始!”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姐姐素来醉心炼丹之道,只有闭关炼丹的道理,哪里会闭关修炼的?定是五年前那场所谓的癔症时,你已经夺舍了我姐姐肉身,对是不对!连我姐姐那等幼女你也不放过,你这恶毒的妖魔,我一定要你为我姐姐偿命!”
    说到最后,暖玉倒真的像是没了姐姐似的,声音哽咽,语带怨恨。我全然不知道,她居然还有这等慷慨激昂,滔滔不绝,舌灿莲花的口才。这一字字,一句句,无不是感天动地,姐妹情深。全然不见当初在赤阳山时,她径直扑向大师兄,与大师兄双双消失在了传送符的光芒中的冷情果决。
    当年我就知道,暖玉是有宿慧的人,但是我一直将她视为需要保护的小妹妹。别人可以只知大略,她却一定是心知肚明我这些年究竟待她如何,到底是不是被妖魔夺舍。之所以讲出这样的话,也许,是她根本不需要一个保护她的姐姐。反而是我一直以来的保护,成为了她心中的芥蒂吧。
    我一直以来,都对大师兄躲避疏离,却终归躲不过为了一个人,姐妹相残的下场。
    都说修仙人偶尔能够堪透天机,只是我预料到了来事,却改变不了天命。我是错了,但是我没有信错人,只是别人负了我。这世上,倘若连自己的亲人也相信不得,人活一世,当真是一场空梦。倒不如轻身赴了黄泉,一碗孟婆汤,了结了这纷纷扰扰的尘世。
    “暖玉,你今天做下了这样的事,日后一定会生出心魔的。”我淡淡勾起嘴角,笑得惨淡,然后毫无抵抗地任由执事弟子将我带走,把那一茎流星草抛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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