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亲云

16 第十六章


五月初一,夜,风云堂。
    大堂内的闲杂人等都被清出,只剩下江风扬、尹忘川、唐逸,以及戴着飞鹰面具的飞鹰四个人在喝酒。
    江风扬的伤已经好了大半,除了左肩还包着纱布,其余皆恢复如初,今日的聚会也是江风扬发起,把大家叫过来商议明天如何进攻云府。
    江风扬看了看沉吟不语的尹忘川,急道:“到底怎么样,你到是说句话啊?”
    尹忘川慢慢道:“我还没有想好……”
    唐逸气得一拍桌子,喝道:“你还要想到什么时候,后天就是云城那老匹夫金盆洗手的日子了,我们三个约定明天一起杀进云府,偏你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
    尹忘川不慌不忙道:“我总得了解情况之后再下决定吧。”转向飞鹰,问道,“青云老弟,在下听说你与那云城有不共戴天之仇,却不知具体如何,可否告知一二?”
    端坐在檀香木椅上的飞鹰道:“小弟的父亲出身于点仓派,姓薛名山,不知各位可曾听过?”
    尹忘川惊道:“莫非是那人称‘剑圣’的薛山?一手‘掇月剑法’无敌于天下,后来却莫名其妙失踪的那个?”
    飞鹰点头道:“正是,家父艺成后难逢敌手,深觉寂寞无趣,携家母隐居,隐居了两年,世人皆道他失踪,其实他是被人杀害了!”
    尹忘川道:“是谁杀了他?”
    “云城!”飞鹰咬牙切齿道。
    尹忘川惊讶地问:“为何?听闻云城与薛大侠是生死之交,怎会杀害薛大侠?”
    飞鹰冷哼一声:“只因家母貌美,云城狼子野心,下毒杀了家父,强抢家母做妾,又夺去了家父的《掇月剑谱》。那时家母怀有身孕,便没有自刎殉情,想着待孩儿长大后,再徐徐图之。”
    尹忘川道:“那孩子就是你?”
    飞鹰点头道:“没错,家母在我五岁那年中秋,与云城那奸贼吵了一架,云城失手打死家母,他以为一个五岁的娃娃不会懂事,就留我一命,却不知我什么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从我出生后,母亲就耳提面命要我报仇,我怎敢有片刻或忘?现在机会终于来了!”飞鹰激动起来,声音尖利,“我薛青云这些年来日夜苦练,忍辱负重,就是为了这一天!”
    尹忘川没有被飞鹰的激动所感染,冷静地道:“薛兄,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薛兄解惑。”
    “但讲无妨。”
    “薛兄既然要为父母报仇,属于光明正大,天经地义之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在下听薛兄言语,多有不尽不实之处,且语音尖利,不似本音,倒似故意发出,在下观薛兄身形颇似我一位朋友,不知薛兄可否让在下一观庐山真面。”
    江风扬插言道:“不必看了吧?”
    唐逸只顾喝酒,不抬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飞鹰道:“其实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说着便摘下了飞鹰面具,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庞来。
    尹忘川豁然开朗,笑道:“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唐逸放下了酒杯,叫道:“好了,磨磨唧唧的小尹子,这回可放心了吧?赶紧回家,把你手下人都找来,明天亥时三刻在这集合。”
    尹忘川再无二话,道:“好,那我明日必定准时到达,与几位兄弟一起攻进云府,杀了云城这个恶贼。”
    五月初二,夜,萧平卧室。
    “你真的要杀云城?”
    昏暗的屋子里,一灯如豆,丁卯一边挑着灯芯,一边问身后的萧平。
    萧平换好黑色夜行衣,在衣柜里翻找,闻听此言动作一顿,道:“我不杀,江风扬他们也会杀,他们杀人的技术可不如我,万一有损伤,十三爷又要担心。”
    屋子里靠墙站着一个人,正是刘文秀的儿子,酒馆掌柜,刘虎,刘虎抱着肩膀皱眉问:“这叫什么话,你有损伤云十三就不担心了?再说你杀了云城,云十三会饶了你?”
    萧平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是一块蒙脸的黑布,揣在怀里,站起身来,说道:“那也顾不得了。”他内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觉得云泽和云城不亲,所以才敢这么干。杀了云城,一是为母亲报仇,二是从此后没人知道他的身世,三者,云城死了,云家就倒了,云泽没有依靠,只能回过头来找他,到时候他拉着云城在深山老林里隐居,既然是深山老林,也就没人管他和云泽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便可过快活似神仙的日子。至于弑父天打雷劈遭报应什么的,乱/伦都无所谓了,还在乎弑父。
    没跟云泽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怕这怕那,现在睡也睡了,打也打了,决裂都决裂完了,萧平想着,下一步就该是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了。
    萧平把玄铁重剑抽/出来,一下子满室清辉,亮堂许多,拿着一块抹布,坐在床上,仔细认真地擦拭剑刃。
    剑刃上的光映出萧平的脸,神色一片坚毅。
    丁卯知道劝不了,幽幽叹了一口气,“明天云城举行金盆洗手仪式,金盆洗手之后云城一定会跑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想杀云城,明天是最后的机会,风云堂、长江盟、唐门,也许还有尹家的人,都会去云府。”
    刘虎道:“如此说来,明天云府会大乱,如果乱了,大哥的机会也就来了。”把头转向萧平,道,“大哥,不如你明日再去。”
    萧平摇摇头,他当然知道明天自己趁乱出手,把握更大,不过正因为明天会有很多人杀云城,萧平才要抢在今晚动手。不再理会两人,把带毒的飞镖放进镖囊,把云泽给他磨的白色小石子挑趁手的拿一些,将蒙脸布巾当围巾系在脖颈上,背上自制的杀人弩,腰间横插玉笛,手里提了玄铁重剑,冲两人点头示意,走出了房门。
    来到外面,夜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天气,一弯月牙儿,像被恶鬼啃了一口的大饼,给树木、房屋、街道都笼罩上淡淡的银辉,起雾了,迷迷蒙蒙,远处的景物更加看不清,也更加具有一种神秘的美。萧平无心欣赏夜色,把脖子上的黑巾蒙在脸上,紧了紧腰带,弯腰疾行。
    越接近云家,越觉得不对劲。
    常年刀口舔血生涯,锻炼出了一种本能,没有人比萧平对杀气更敏感。
    晚风轻拂,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云家有人死了。
    而且是很多人!
    血腥气变得浓重,从一丝一丝,变成一片一片,就像一张厚重的黑色的布,慢慢铺展开来。
    转过一个街角,离云家更近了,听到模糊的喊杀声传来。
    声音很小,不是萧平这样的老手,几乎听不出来。呼救声极为短促,似乎才张嘴,便死了,这说明杀手是个高手,动作利落。
    萧平心里发急,提气疾奔。
    呼救声渐渐高亢,此起彼伏。
    萧平舌尖抵住上牙膛,把轻功发挥至极限,身形快似闪电。
    大概持续了一盏茶时分,喊杀声又小了,看来云家的杀戮已接近尾声。
    萧平也到了云家门外。
    火光从围墙里透出,墨黑的天空被染得一片火红,热浪扑面。
    里面完全没有传出救火的声音,貌似已经没人救火了。
    大门紧闭,什么都看不出。
    不知道门里的仆役,还有几个人活着,更加不知道云城是生是死。
    到了这一刻,萧平反倒不着急了。
    翻过围墙,蹲在墙角下,先打量一下四周。
    诡异的竟然没有见到一个人。
    不,确切的说,是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死尸倒在地上,横七竖八,萧平只匆匆扫了一眼,就判断出里面没有云城。在死尸身上摸索着,找到些证明身份的玉牌信物之类,判断出这些人大部分是风云堂、唐门、长江盟,以及尹家的家仆,少数是云家的人,也就是说,云家的人死了,但死的更多的是前来杀人的,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云家的仆役武功不高,怎么可能打得过前来杀人的凶神恶煞?死去的人大多是一剑毙命,云城的剑法还达不到这种程度,从伤口来看,这个人的剑招一般是从下向上刺,出手的角度极其诡异,萧平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
    一边检查尸体,一边涌起敬畏。
    不知道自己与这人对上,胜算几何?
    每看一个伤口,就幻想如果是自己要如何躲开。随着检看的尸首的增加,萧平的冷汗一点点冒了出来,这个人的武功奇高,萧平竟然没有多少把握能打赢。心里随即涌起一股冲动,特别想见他一面,与他交手。
    当今武林,只有云泽让萧平看不出深浅,现在又出现了一个人,就是这个把所有人无差别地一剑封喉的家伙。
    这个家伙,显然不是江风扬、尹忘川、唐逸中的任何一个,他或许就是三年来声名鹊起亦正亦邪的“飞鹰”——
    薛青云。
    萧平之前从未见过如此古怪而厉害的杀人招式,他是杀人的行家,知道什么武功实用,什么武功只是样子好看,毫无疑问,杀人者的武功属于前者。至于杀人者到底是不是飞鹰,萧平还不能肯定,飞鹰这个人太神秘了,武林中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萧平从丁卯那里听到很多关于飞鹰的事情,原本武功已经奇高的飞鹰在修炼邪功之后,完全没有敌手,很多人甚至不是他一合之将,多少武林名宿败在他手上。如果杀人者是他,以他的武功完全可以办到“一剑封喉”,但他是长江盟盟主,怎会连自己属下都杀死?
    记得这次目的是刺杀云城,萧平压下心中杂念,向云城卧室行去。
    路过一个凉亭,想起不久之前,十三爷与江风扬等人在凉亭中谈天说地,品茗作诗,江风扬还邀云泽逛妓院,何等风雅,何等闲逸,而如今亭子还在,人面全非。若不是那次自己也来到妓馆,中了丁卯的计,便不会有后来的事,说不定自己还是云泽的护卫。
    不知十三爷这时候在哪。
    若他知道云城有危险,可会赶来相救?
    若他赶来相救,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不过,江风扬既然计划周详要干掉云城,必会事先支走云泽,也许自己多虑了。
    脑子里转着念头,脚下未停,很快来到云城卧室。
    火渐渐熄灭,余灰在石板上飞旋,黑漆漆的大门矗立眼前,门上的对联被烟熏得乌黑,四周静悄悄,无声无息,似乎风波都已过去,平静得就如之前每一个安宁的夜晚。
    云城的卧室棚顶挂着五颗夜明珠,微光从小小的窗户中透出,给萧平冰冷的脸上罩了一层柔和的白色光晕。
    血腥气愈发浓重,刺鼻,且令人作呕。
    萧平左右一扫,确定安全,屏气凝神,伸手推门。“吱……”木门发出刺耳的响声,缓缓打开,就像地狱之门的开启,缓慢而又坚定不移。
    门一打开,血腥气立即冲出,萧平不由得握紧掌中的玄铁重剑。
    向屋内迈进一步,立刻就看见了正中椅子上端坐的云城。
    他还穿着平日里常穿的灰白布袍,背后系了紫红色蟠龙大氅,端端正正地坐在平日里常坐的紫檀木雕花大椅上,左手自然放在左腿膝盖处,右手掩在背后。双目直视前方。
    他眼睁睁地看着萧平走进来。
    眼睁睁看着萧平掣出长剑,站定在自己面前不到一尺处。
    不发一言。
    因为他已不能再说任何话。
    死人是说不了话的。
    云城竟然早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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