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亲云

23 第二十三章


萧平竟然想到用自废内力这一招,唐兴惊呆,鬼医吓得完全不知作何反应。
    萧平站立不住,一只手扶着背上的云泽,忍不住弯下腰咳了起来,“咳咳咳!”,口中咳出鲜血,先是少许鲜血,继而大口大口涌血,萧平的下颌、脖颈、胸前一片血红,看起来十分可怖。
    萧平背上还背着一把短剑,是云泽以前惯用的武器,在云泽受伤不醒后,萧平便带在身上,他把短剑抽出,拄在地上支撑住身体的重量,使自己不至倒下,用血红的眼睛望着前面的两个敌人。
    自废内力的整个过程,萧平一直没有让背上的云泽有任何不适,就算站不住,他都让自己的背尽量平展,使云泽趴得舒服一些。就算云泽没有知觉不能感知外界,他也要如此。
    随着内力迅速流失,体力也回来了,萧平能感觉到双腿又可以动了。
    向前迈了一步。
    毫无阻碍。
    活动活动手腕,也没事。
    丹田内空荡荡的,感觉不到丝毫真气,正因为空,自然也不痛了。
    果然赌对了,这种毒对于没有内力的人来言毫无影响。
    鬼医喃喃道:“你疯了……没有人会这么做,你是个疯子。”
    萧平把头转向鬼医,接触到萧平的眼神,鬼医心中一凛,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唐兴惊魂未定道:“怎会有人自废武功,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可以赢了我?你失去内力就是个废人,还怎么打?难道我还赢不了一个受重伤没内力的人?”唐兴大叫起来,“萧平,拿命来!”挺剑便刺。
    萧平不退反进,疾步上前,不闪不避,一把抓住玄铁剑,鲜血顺着手指缝流下。唐兴一惊,萧平另一只手闪电出击,握着短剑刺向唐兴胸膛。
    危机之中,唐兴反而爆发出了潜力,玄铁剑一时之间抽不出来,索性弃剑,右掌击在萧平的剑身上,“嘭”一声,将短剑击偏。
    却不料萧平变招更快,亦是弃剑,改用双手去捏对方脖颈,以命相搏,胸前空门大露,完全是不顾性命两败俱伤的打法。
    唐兴吓得魂飞天外,眼见一双血淋淋的手奔自己脖子过来,急忙将全身劲力凝于掌中,双掌外推,正中萧平胸膛。
    劲力一吐,萧平被打得腾空飞起,云泽受这一击,与萧平分离,也飞了起来。
    萧平人在半空,鲜血狂喷。凌空洒下点点血雨,落在傻呆呆站着的鬼医身上。
    “嘭”地两声巨响,萧平和云泽砸在地上。
    唐兴的掌力就算不够精纯,也比失去内力的萧平要强。萧平受了这一击,浑身骨头简直像碎了一样剧痛起来,挣扎着抬起头,去看被甩下来的云泽。
    云泽也受了唐兴的掌力,虽有萧平挡了一挡,但他本来就受过内伤,不知会怎样。萧平心提到嗓子眼,手脚并用,爬向云泽。
    他从来没有这样着急过。
    他恨不得一眨眼就冲到他身边,看看他怎么样了。
    终于他爬到他身边,用血淋淋的双手捧着他的脸。
    云泽的脸蛋因这一年来少见阳光而愈发白皙,禁闭双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萧平的手抖了起来。给他擦去嘴角的血,忘了自己手上沾满了血,怎么擦都擦不净,急了起来,用衣服去擦,可惜他的衣服也沾满鲜血。萧平神情狰狞可怖,眼睛瞪得几乎突出眼眶,急得不得了,几把撕掉衣衫下摆,见到云泽又吐了一口血,瞬间失去了任何力气,颓然坐倒在地。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又有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无论任何事都不能打败的萧平,又一次被云泽打败。
    他无法救云泽。
    他的手抖个不停。
    他之前想过无数次他会怎么死,云泽会怎么死,原来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还是会心疼。
    他发现无论如何都受不了云泽在他面前受苦的样子。
    他是个杀手,一生杀人无数,被谁寻仇都不意外,想不到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里。这个叫做唐兴的小子,若是正常情况下与萧平对决,萧平三招之内就可以杀了他,而今日,萧平竟然不能保护云泽。
    萧平这一年走南闯北到处寻访名医,听人家讲鬼医的医术高明,想不到等他找到鬼医的那一刻,就是自己与云泽丧命的时候。
    想来世间之事总是如此让人意想不到吧。
    也许是真的到了结束的时候。
    萧平望着云泽,眼神渐渐变得平和,手也不再抖。
    他平静了下来。
    与心爱之人共赴阴曹地府,未尝不是一种别样的豪情。
    萧平笑了。
    “十三爷……”他轻轻地叫他。
    “十三爷……”他摸了摸他被风吹乱的发。
    “十三爷……”他第三次叫他。
    他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他想说的,他知道他都明白,他只是叫他,只是叫着“十三爷”萧平已觉得很满足。
    萧平笑得越来越安然,越来越愉悦。
    他用尽了他一生所具有的全部温柔眼神去看他。
    就在这时,变故突起。
    云泽的睫毛颤了颤,掩藏在眼皮底下的微微眼珠动了一下。
    萧平第一反应是认为自己眼花。
    后觉惊喜。
    随即又想到,哦,这不过是跟以前一样无意识地动罢了。
    迅速平静下来,恢复成之前的无悲无喜。
    然后萧平就眼睁睁地看见云泽完全睁开了双眼。
    睁开眼睛之后的云泽,神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就如之前在云家的时候,每一个清晨,睁眼,醒来,望见第一缕阳光。那时候萧平偶尔会顶替丫鬟,进去,伺候云泽穿衣、洗漱,那时萧平无数次地看见云泽在他面前缓缓睁开眼睛。
    那时,云泽还有武功,云泽还是个少爷。
    那时,萧平还默默地暗恋着他。
    那时……
    原来那时,他们那么幸福。
    云泽眼珠转了转,看了看四周景物,接着把头转过来,看到萧平,忽地一笑。
    “喂,平哥,还认得我么?”
    “我醒过来啦,平哥。”
    “我昏睡的时候其实外面发生什么事我都知道的,只是不能动不能说,你跟我说话我可都听到啦。”
    “刚才那两个坏蛋欺负你,我也知道哦,你现在也没内力了,跟我一样,咱俩个谁也不嫌弃谁,只好在一起一辈子啦。”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醒过来的,我猜啊,应该是唐兴那一掌,刚刚好打中我檀中穴,力道也刚刚好,就把我的经脉打通了。”
    “说起来这世间的事,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你说这两坏蛋是不是老天爷派来让我醒过来的呀?嗯?”
    ……
    云泽就如以往一般聒噪,没有人应答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也能说很久。
    云泽说累了,停了停,看了看萧平,最后说道:“平哥你被人打傻啦?别我醒过来你傻了呀,我说了这么半天,你给我一个反应行不行,萧平?”
    萧平的反应是一把抱住云泽,“哇”地一声哭了。
    他哭得特别大声。
    云泽被他抱着,耳朵震得很疼。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鼻涕也往下流,都抹在云泽的肩头。
    他哭得肆无忌惮,像一个孩童。
    他抱得很用力,他的双臂像铁做的一样,紧紧箍住云泽。
    他哭着哭着,一口气上不来,眼睛翻白,云泽急忙去拍他的后背,萧平缓了口气,泪流满面地看着云泽,张嘴想说什么,一口血却喷了出来,喷了云泽满脸。
    大喜大悲最是伤身,向来擅长控制情绪的萧平这时候却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他死死盯着云泽,眼珠都不敢错开一下。
    “我再也不要让你睡觉了。”萧平道。
    “好。”云泽擦了擦脸上的血回答,却发现萧平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
    “我再也不要离开你。”
    “我再也不要你受苦。”
    “求求老天爷,如果这是梦,就让我永远不要醒过来吧。”
    云泽捧着萧平的脸,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不是梦,我醒了,一切都好了,一切都交给我。”云泽透过萧平,去看远处那两个看得目瞪口呆的人。
    云泽拍了拍萧平的脸蛋,安抚般地按住他的肩头,让他坐在地上歇着,从地上捡起惯用的短剑,站起,拂去衣襟上的尘土,气度不凡地走向至今都不敢置信的唐兴。
    “萧平是在下的仆人,仆人的意思就是,只有我能欺负他,其余谁都不可以。”
    云泽站在唐兴面前,“你还要不要打?”
    不等唐兴回答,云泽的剑已出手。
    那一道匹练般的剑光,似天边彩虹,如一抹红霞,瞬间没入唐兴胸膛。
    在场诸人,包括萧平,都无人说得清这一剑是怎么刺进去的。
    唐兴无法相信,低头望了望插在胸膛的剑,震惊地问:“你不是没有内力了么?你睡了一年没动过,身手怎能如此灵活?”
    “是哦。”云泽俏皮地歪头一笑,“真是对不起……”云泽故意皱起眉头,“我是天才。”
    云泽猛力拔/出短剑,鲜血狂飙中,唐兴的身躯倒下,身受重伤,但无性命之忧。
    鬼医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奔着一个方面没命地跑下去。
    云泽一眼见到,短剑脱手,扎中鬼医后背。
    鬼医中剑摔倒,挣扎着爬不起来。
    云泽上前,欲结果鬼医性命,后面萧平叫道:“且慢!”
    云泽回头。
    萧平道:“算了。”
    云泽一指唐兴:“他呢?”
    “也算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变得这么仁慈了?不怕他们还追来?”
    “你既然醒过来,我就不想再杀人,要不然老天爷一定会报应我。”
    云泽觉得萧平真是傻,傻得可爱,既然萧平开了口,云泽自然不杀了。
    云泽走到萧平身前,萧平伸出手,“扶我。”
    云泽笑了,以前可从来不知道萧平会这样的,这算是撒娇么?云泽小心地扶起萧平。
    萧平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云泽身上,随着他走。
    太阳向西边沉了下去,天色渐暗,暮霭沉沉,西方的天空显得尤其明亮。茶棚的一边是长街,另一边则是一片玉米地,碧绿的长叶子向上伸展,玲珑可爱的玉米穗吐着红色胡须,挂在杆子上,偶有飞鸟划过辽阔的天空,传来几声悦耳的鸟鸣。云泽望了望天色。“要天黑了,江风扬他们怎么办?”
    “先去镇上租辆马车,把他们弄回去,再找大夫给他们解毒。”
    “咱俩都失去了内力,再有仇家追过来怎么办?”
    “没奈何,只得退出江湖了。”
    “平哥你是不是很高兴能退出江湖啊?想笑就笑吧……这次唯一不好的事就是你伤得太重了。”
    “没事。”萧平开玩笑道,“不过要是真死了呢?”
    “我自尽陪你。”
    云泽扶着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一个男人,他才发现原来这个男人已有了白发和皱纹,这个男人已苍老至此,这个男人因身受重伤的缘故神情萎靡,下颌仍有未擦净的血迹,哦,原来一直护着他的平哥,已经虚弱到需要自己的保护了。
    云泽动了一下肩膀,使劲撑住萧平的身躯。
    萧平右手搂住云泽肩膀,挂在他身上。
    两个人互相搀扶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最初还能分辨出是两个人影,后来渐行渐远,就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融为一体,难分你我。
    太阳快落山,阳光不甚明亮,亦足够照亮萧平和云泽前行的道路。
    落日为他们加冕。
    晚风为他们送爽。
    鸟儿为他们欢呼。
    这长久以来的隐忍、等待和痛苦……
    又算得了什么。
    “十三爷,你还记得我送你的秋叶笔洗吗?”
    “记得。”
    “你知道上面刻的字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什么意思?”
    萧平停下脚步,右手按住云泽的后脑勺,俯身对准他的嘴唇,深情一吻。
    “就是这个意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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