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悠只是那么一想,具体做起来实际是个复杂的过程。
首先是宁古塔的民心,在这极北之地,提起黑沼泽众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尤其是黄昏后,黎明前黑沼泽的鬼火,更是所有人惧怕的存在。传说中那鬼火,是千年来历朝历代押往宁古塔的冤魂凝聚而成。
“冤魂能有这么美?”
巧姐痴迷的望着面前的蓝光,日落西山,蓝光在黑夜中散发出不输于蓝宝石的迷人色彩。
“不过是火苗,咱们寻常烧火时,外面的火是黄红交接,火焰最内心就是这种蓝色。你看面前蓝色的边上隐隐有点金色,应该就是火苗。”
火焰没着多久,没入一团雪中消失不见。
“宜悠看那边那一簇,闪动起来还真像有个人在跳舞。我听娘说,大越立朝后,当年讨好北夷人的将领皆被发往宁古塔,这里面就有天下第一美女。如今看着,还真是有点像。”
廖其廷凑上去,宜悠却无端哆嗦下。望着那簇闪耀的“鬼火”,想着宁古塔那些累累白骨下的传说,她突然觉得天也开始冷起来。
“咱们先回去吧,营地那边找不到人,应该会担心。”
“恩,时候也不早,这边晚上能冻死人,还是回毡房里取暖。”
穆然牵过马,巧姐笑嘻嘻的走过来:“你们怕了是不是?咱们带点这东西回去,看看能不能烧一把北夷人。”
说罢她利索的解开自己荷包,自马上拿下短刀,翘了几块黝黑的土进去。宜悠也有样学样,她身上不止是荷包,还有个装药丸子的袋子。药丸子如今用差不多,袋子也空下来,正好装这粘糊糊的东西。
望着那些小药瓶,穆然眼神一黯:“我来吧。”
宜悠站在边上,看他扒开雪水,捡着最粘稠的地方掏进去。黑沼泽的油碰着铲子,而后就再也掉不下来。
“回去烧一烧铲子,应该就能弄干净。”
穆然压根就没把这当一回事,随意的将铲子别在马上,他单手提着袋子,另一只手环紧小媳妇,双腿变换姿势驾驭着马匹,往营地方向驶去。
一座座的毡房近在眼前,穆然停下马:“今个也不早,咱们明日再去说。”
**
毡房内寂静无声,巧姐跟着廖其廷走了。宜悠还有些担心,两人男未婚女未嫁,可穆然两句话却让她安心:“廖兄虽有时顽皮了些,但却是正人君子。他毡房大,中间隔一道帘子,两人也能相安无事。
宜悠将双足泡在小木桶中,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在家时不觉得泡脚好,如今却比吃了山珍海味还要舒坦。”
穆然搬个杌子坐在她跟前,去掉鞋袜,一双大脚也伸在桶里,脚趾头摩挲着她那白嫩的小脚。
“粗了。”
“什么?”
“宝贝儿脚底板比以前要粗,这段日子想来你吃了不少苦吧?”
宜悠沉默,斟酌着语言:“不过是泡不上,有明远跟着、碧桃也在边上伺候,我日子跟在家里是差不多。”
“药是谁开的?”
“你说那些药丸子?是常叔,他的医术可好了,云州最好的郎中都对他甘拜下风。我记得你似乎也懂点医术,你听听他这方子。”
当即宜悠将陌生的一味味药材背出来,穆然边听边点头。
“人参性子有些热,他加了些凉性的刚好中和,其它的我也不太明白。不过看你如今的模样,常叔的方子想必十分好。”
“那是自然,这都不是些事。比起我,你怕是受了更多苦?”
穆然摇头:“那倒没有,如今大越国富力强,军粮给的充足,我一路有马骑着,吃得也饱。最后这几天虽然不在军中,但我有两匹马的补给,一刻都没有饿着。”
宜悠这才放心,双脚自木桶中抬出来,压在他的脚上:“你倒是跟我说说,这通敌叛国究竟是何事?”
穆然将当日过往一一道明,去掉了北夷人残暴血腥之处:“廖兄曾言,拒马被北夷人得到,定是大越军中出了细作。我们猜不出是谁,不过定是在左翼军中。”
宜悠是知道拒马的,越京城外和云州城外都摆着,尖锐的木刺上血迹都已经发黑。虽然寻常不用,但它们却与两座城池一同见证当初大越开国时的艰辛。这种东西北夷人向来没有,怎么如今会出现在左贤王的部落中。
“军中是谁引的路?”
“自然是斥候,做决定的却是左将军。不过王家,没有背弃大越的理由。”
宜悠陷入了沉思中,的确王家多年来的根基都在大越,且这一代王家位极人臣者不少,整个家族在大越也算数一数二。在越京那两天,她听小丫鬟说过,王贵妃在宫中,逼得出身不显的皇后节节败退。
“或许王家并不想背弃大越?”
“宝贝儿你的意思是?”
“夫君你可还记得薛家?在云县他们也算数一数二的富商,可因为族中子弟甚多,还是要想方设法的赚取银钱。大越的文臣不比武将,当年开国时,武将一路南征北讨,收获的金银珠宝可自留一份,是以他们并不缺银钱。可文臣却不同,他们没有开国时攒下的丰厚家底,但却多数好那排场。外面看着一派花团锦簇,内里指不定怎么败絮一团。”
穆然沉默:“王家却是在边塞有贸易,过年时咱们得滩羊皮,便是被王家一手掌握。”
“这就对了,夫君你想想先知州大人的状况,他可是想方设法敛财,连云县这边一个薛家的孝敬都敢收。朝廷俸禄就那般多,单靠这些如何维持家业。而大越谁都知道,同外族做生意最是合算。”
“王家当真会如此?”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水凉了,我先出来。”
穆然倒了水,又将毡房中的火炉烧得火旺,两人并排躺在矮炕上,身下是宁古塔最常见的毛皮垫子。
彼此呼吸可闻,宜悠抓住穆然的手:“穆大哥,有你在身边真好。”
此时此刻,她忘却了所有的烦恼,忘却了这里是距离云州千里之外的宁古塔。北风时不时的从毡房门中透进来,在狭小的空间里打个旋呼啸而过,吹起的帘子露出边塞格外高远的夜空。
宜悠心却安定下来,被穆然抱在怀里,她终于沉沉睡去。
**
两人这边睡着,巧姐却来了精神。她将袋子中的黑泥全都放出来,沾在柴火上,然后就着炉子点着。
火焰发出烧焦的味道,熄灭后剩下的便是一点泥土。
“怪不得不能烧,这东西烧多了,保管会把炉子直接填成个泥疙瘩。”
廖其廷站在一旁,望着她看什么都好奇的眼神,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他不喜欢越京那些三从四德的名门淑女,也不喜欢公然带着面首招摇而过的女家主。
他就喜欢巧姐这般古灵精怪的姑娘,她不循规蹈矩,可也不做那些令世人不齿之事。在她内心深处,始终保留着一丝孩童的天真。
“这泥也不是不能去。”
“能去?”
“我见过那些酿酒的,放在锅中煮一会,等着冒完热气,剩下的酒更香醇。”
说完他出去,不久后进来,左右手中各提着一只小锅。毡房内有两只炉子,刚好各自放上。
两人也不嫌弃味道大,直接就着炭火开始忙活起来。放进去一点,炭火烧太高了,黑泥火苗蹿出老高,险些烧了毡房。而另外一边火不旺,黑泥纹丝不动,只散发出一丝丝臭气。
“这法子不行。”
一直忙活到后半夜,月亮都消失不见,两人终于无奈的蹲到地上:“不行,太困了,先去睡。”
隔着一道帘子,巧姐睡之前还在想着黑泥的事。然后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厨娘在精炼油,把其中最后的渣滓去掉。没等天亮,腾一下她坐起来,跑到帘子另一边,拍打着廖其廷的脸。
“快起来,我想到法子了。”
廖其廷翻个身,直接将她抱在怀里:“还太早,先睡一会。”
巧姐猝不及防下被他整个抱在怀中,男人身上的味道让她红了脸,半晌她没反应过来。直到揶揄的笑声传过来,她才明白自己这是被人涮了。
“混蛋,快起来,宁古塔这边有没有人会榨油。”
“大越开国这么些年的犯过事的,有一半关在这。要是想找,干什么的都能找得到。”
“这么多废话,你快点去找!”
巧姐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中衣。没办法她习惯了裸|睡,这会虽然与廖其廷同居一毡房,但让她穿着衣裳睡还是很难受。所以昨晚她想了又想,还是穿着舒适的棉布中衣入睡。
“我先伺候你宽衣,咱们再去掉卷宗。”
巧姐强行维持住镇定,整了整衣冠,三两下盘了个最简单的发髻,胡乱插上簪子,刚准备出去就听到穆然的声音。
“你们可是醒了,我做了早饭,咱们一道用。”
巧姐肚子咕噜叫一声,同时穆然棉袍上残留的香味,让她的味蕾迅速复苏:“已经醒了,咱们快些吃早饭。”
刚接近帐子,穆然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而后掀开帘子,他就发现满地的青黑色。瞅瞅外面马匹,昨晚带回来的一袋子黑泥果然没了。
“你们都……煮了?”
巧姐点点头:“可惜提不出来,我本来想去掉土,这些东西带着轻便,下一步也好考虑该如何做。”
“咱们先去吃法,宜悠还等着你们。有什么事,吃完了找到裴兄再说。”
**
毡房里什么都是简陋的,宜悠吃得并不多。
“穆大哥,不是我孕吐,而是我本来就吃不多。你放心,等过一个半时辰,我还得再吃这么些。常叔说了,少食多餐,这样养胃又不会把人饿瘦。”
两人公然的关心似乎感动了廖其廷,他默默的夹起一筷子鱼,挑干净刺后放到巧姐盘子里:“这个嫩。”
“我自己会吃,你先吃着就是。”
虽然拒绝,巧姐还是夹了一筷子鱼肉递给他。
“恩,我也会吃,你不用给我夹。”
这样的后果就是,两人彼此哼一声,然后扭过头当对方不存在。欢喜冤家的模样,让宜悠看着忍不住失笑。
巧姐似乎也觉得尴尬,边吃着便将昨晚的事说出来:“那黑泥比银炭烧起来暖和,而且用的也少。我想着要是有个会榨油的,是不是能把其中的杂质,就是那些土去掉。”
“会榨油就行么?”
“恩。”
宜悠想到一个人:“程家先前是开油坊的,云县收的豆子,除了少数人家做豆饭之外,其余多数都要送到那边去榨油。我姑姑嫁过去多年,又是长房媳妇,应该也学得一二。”
“这样?赶紧把你姑姑叫过来。事不宜迟,廖其廷,你再去装点土,就用昨天那个铲子。”
事关重大,廖其廷没有再与巧姐斗嘴,而是与穆然一道骑马,再次去了黑沼泽。这边宜悠也叫碧桃,去将沈福爱叫来。
宜悠的到来并不是秘密,有心人也看到昨晚沈福爱与位官夫人站在一处,两人相谈甚欢。所以没费多少力气,碧桃就找到了沈福爱。当她站在宜悠跟前时,衣着已经比昨晚要整洁许多。
“宜悠,你叫我?”
“姑姑坐,我有个事交给你,若是做好了,你就能回云林村。”
沈福爱懵了,昨晚听到英姐儿的消息后,她独自一人钻在被窝里哭了好久。出来这些日子,干活累她也不怕,可她是真的想英姐儿了。
“真的能回去?”
“看你能不能做到,能做到的话,我也有由头找人为你周旋。”
“到底是什么事。”
“就是这个,你可能将这其中的土给去掉?”
“黑沼泽,这是黑沼泽里面的。天,你们去了那边,还带了回来?赶紧烧掉,这里面可沾了冤魂。”
宜悠苦笑,她开始担忧,即便黑油能提出来,怕是这些人也不敢靠近。
“什么冤魂不冤魂的,活人还怕死鬼?依我看,北夷人比孤魂野鬼恐怖千倍万倍。事就摆在这,若是你能做到,定能回云林村。”
在穆然走前她早已问过,发配宁古塔的犯人还是有机会回去的。表现好,或是圣上高兴,或是逢太后整寿,都有可能被赦免回原籍。
“这个要怎么做?”
“就是榨油提纯,你按着试试?”
沈福爱收住激动,侄女说得对,鬼有什么可怕的。就是她亲眼见过白骨沉入黑沼泽,那也是死了的人,不会再爬起来掐丝她。如今机会摆在面前,没有什么比让她见到闺女更为重要。
“这东西味道大,我拿回去试试?”
“好,等会还有些黑泥,我让碧桃一并给你送过去。切记,此事要快。”
沈福爱忙不迭的应下,拿着荷包就往回走。她进过程家油坊,知道该怎么去榨油,也知道怎么去除渣滓,如今且试试。
**
宜悠并没有把所有希望放在沈福爱身上,待廖其廷与穆然回来后,四人一同去查了档案。
听闻这主意后,裴家叔侄也十分意动,当即帮忙查起了卷宗。不查不知道,一查这能工巧匠还真不少,除去沈福爱,单单榨油的就有三人。还有其余木匠、烧瓷器的,林林总总的合计下来竟有上百人。
“让他们聚在一处,全去琢磨这个。”
囚犯是没有人身自由的,被发配宁古塔后,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干活。如今换一份工,且做好了有可能回故土,众人顶起了干劲。到了天黑,甚至举着火把通宵达旦的忙碌。
隔了一日明远所在的商队也要启程,廖其廷和穆然本准备一并去往大军处,此时两人确是改了主意。
“等油出来,我等亲自驾着马车前去。”
宜悠当然也要留下来,嘱咐明远几句,她也留在了宁古塔。不过她并未闲着,而是为穆然改起了衣物。待她终于全部改完时,已经是五天后。放下针线,碧桃带着沈福爱进来。
“已经榨出来了。”
“哦?穆大哥他们可知道,我得过去看看。”
不用宜悠动腿,沈福爱提着一只木桶走进来。桶里面黑泥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与先前挖出泥来时黑乎乎的模样不同,此刻它们散发着黑光。
宜悠接过来掂量下,而后皱眉:“怎么竟比先前还要沉。”
沈福爱比划着:”拳头这么大的一块,就顶先前这么半桶烧得时间长,而且烧完后还没渣滓。裴大人很高兴,说是往后咱们宁古塔冬天就烧这个。”
“原来如此,只是你们不怕鬼火了?”
“这边都是些什么人,哪有那么多人怕。”
放下心来,宜悠也来了兴致。拿着手臂粗细的柴火,她蘸点黑油扔到炉子里。出乎意料,火苗一窜老高,炉子里的火焰发出嗡嗡的声音。
“这东西好,烧这么快实在是太好了。对了,现在咱们一天能产多少?”
沈福爱有些气馁:“也就这么五桶,这东西很难弄。如果宁古塔的人都来,一天能出五大缸翁。”
一缸翁大概是十桶,宜悠想着穆然同她说过的左贤王部落,大概老弱妇孺有一万人。加上右贤王那些人,两万人居住在大概两千顶毛毡房里,混合成一个巨大的部落。
两千顶,如果要烧的话,可不止是五缸瓮黑油的事。
“我知道了,我这便去找穆大哥。姑姑你忙了这些天,也先歇息会,这盘点心你拿回去吃。”
**
宜悠到达穆然所在的帐子时,四个男人也正围着一桶黑油。
“真是好东西。”
裴家叔侄脸上难掩愉悦:“我任职宁古塔几年,却从未听说过这片黑沼泽,可以变成如此有用的东西。若是这次对北夷能用上,按此物价值将不亚于金子。”
“黑金。”
廖其廷肯定得说道:“这是黑色的金子,有了这东西,日后大约再也不用受北夷困扰。”
穆然也点头:“往后北夷要是再敢派骑兵到城下,就泼这个下去,一把火直接烧死他们。”
宜悠掀开帘子进来:“黑色,又跟油一样能着,就叫黑油吧。如今这东西已出来,众位大人可想好办法,如何将其带到北夷人的毡房群里。他们有拒马,即便我们骑着马,也是闯不过去。”
众人脸色并没有再凝重,穆然询问的看向三人,得到首肯后,打开其中的一轴花卷。
“正是此物。”
宜悠面上露出笑容:“这主意太妙,谁想出来的?”
廖其廷往穆然的方向一指:“正是你夫婿,若不是他想出这法子,我们也不会投入如此大的力气去搞此物。”
“穆大哥当真厉害。”
宜悠深深的被眼前的花卷震撼了,虽然看起来很简单,但能想到此处,却是极为不易。
**
毡房中的六人喜悦的同时,越京,紫禁城,乾清宫。
中年的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听着下面大臣们的唇枪舌战。王丞相与尹御史共同上书,直言前线未曾有捷报传来,廖将军不可用。
“古有廉颇老矣,今以臣观之,廖将军当如是。”
“哦,那依爱卿之间,将军当用何人?”
王丞相心下暗喜,说了半个月,圣上终于动了换帅的心思。望着边上空出来的位置,那是独属于镇国将军的。想到不久后,这里将会换上一个自己人,未来天下将掌握在他们手中,他心中怎能不激动?
“依臣拙见,右将军裴子昱年轻有为,于北夷人对战中颇有建树。若此人为主帅,定能所想披靡。”
此言一出下面炸了锅,大部分人都说裴子昱太过年轻。
“圣上,老马识途,王克将军虽有错,然这些年他少有失误。丞相大人,举贤不避亲,您可不能忽略了王大人。”
下面乌泱泱的人开口,多数都在保举着王克。坐在龙椅上的皇上眉头越来越紧,这就是他的朝廷?所有人都是那几家的应声虫!陈、王、常三家虽然在开国时立下了汗马功劳,可大半天下却是他们皇家打下的,毕竟当年父皇就是前朝将领。大越立朝后,这些开国功勋也得以享受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尽管如此他们胃口越来越大。励精图治几十载,难不成他还要继续受这些窝囊气。
“丞相相信裴子昱,你等双方各执一词,改日再议。”
最前排的王丞相收回到嘴边的话,分明上朝前他们商议的很好,他推举裴家人,大公无私。而后其他人刚正不阿,指证他的错处。到最后他做个和事老,圣上顺应民意,任王克代掌三军。
怎么如今,事情与他想得全然不同。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内侍尖细的嗓子喊出这话,章侍郎上前一步:“圣上,臣有本奏。”
奏折递上去,皇帝看了眼,而后龙颜大悦:“卿言自雪山冲击而下,合围左右贤王部落?此计甚妙,甚妙!”
朝中一片附和之声,王丞相心思却是越发沉重。长子传回来的信他也看过,北夷人那边在威胁,若是不做内应,就将先前的拒马之事传出去。
本意上他自是不想去背叛大越,可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被查出来,无论是不是王家多数人的意思,也不论他们有没有先帝所赐丹书铁券,整个王家九族必定一个不留。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尽力维持。
如今……左右贤王部落太大,若是全军附没,北夷人定会狗急跳墙。不过是边关死几名将士而已,他首先得保全自己、保全王家。有了主意,他也开始附议起来。
**
待到下朝,章侍郎被单独宣入乾清宫后面。屏退左右,他站在皇上下首。
“依你看,宁古塔传来的计策当真可行?”
章侍郎想都没想便回答:“即便是不可,那一望无际的黑沼泽中的黑油,也是天佑圣上。”
“确实如此,我会派暗卫,将篾竹、蜡烛与宣纸一道送去。纸张就用白色,也算最后送那些北夷人一程。”
“圣上真乃仁君也!您如此想,确实是北夷人之福。”
君臣俩笑得别提有多贼,章侍郎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听面前坐着的人嘱咐道:“这几日你多与裴家走动,勿要让人起疑。”
章侍郎打个突,这是在警告他,勿要与裴家过从甚密,而后结党营私?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位年轻就登基的皇帝,对于朝中盘根错节尾大不掉的众势力有多厌恶。
“臣与裴大人,只是泛泛之交。”
“恩,下去吧。”
章侍郎走下去,再次理解了如朝前老父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句话:伴君如伴虎。
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终于熬成了圣上心腹。即便如此,他还是始终崩着一根弦。听出方才圣上声音中的愉悦,他却是知晓自己做对了。伴君如伴虎又如何?谁不想要天子近臣的荣耀。
**
圣上的旨意自然不同于一般人行路,自越京到宁古塔,宜悠足足走了有六日。
可如今,不过是两日,京中旨意就已抵达。宁古塔全体囚犯放弃了挖煤,尽数拿着先前的铲子,前往黑沼泽挖黑土。
在宁古塔的毛毡群外面,临时树立起了大锅。木槌和大锅一道,日夜不休的榨出翻着亮光的黑油。黑油出来后,盛放在捆好的木桶中。一桶一架马车,由兵卒连夜押送至前线。
榨油的多数是男子,不过宁古塔此地,妇孺却是极为稀少。此刻所有妇孺跟随宜悠一道启程,坐在马车中编着灯笼。灯笼高两尺宽一尺,编好后在外面糊一层白纸。
一路晃悠着向前线走去,没多久他们面前便出现一座雪山。绕着弯弯的盘山路穿过去,远处出现一片毡帐。
“他们当真没搬走?”
宜悠站在最前面,她不用编灯笼,只需要每日清点数量就是。
廖其廷也出来,望着下面:“北夷人信奉雪神,尤其是当日雪崩帮了他们一把,这下他们定会认定,此地乃被学神庇佑。你们看下面那彩的布条,那是经幡,正是他们祭祀所用。”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宜悠不止看到了经幡,更看到浑身花花绿绿的北夷人。
“这是在祭祀?”
“你眼神当真好,离着如此远都能看出来,应当是在祭祀。不过晚上才是祭祀的高|潮,一切准备就绪,今晚行动。”
宜悠坐在马车里,望着后面车上堆得高高的灯笼。白色的灯笼纸与雪山完美的融为一体,至于糊灯笼的妇孺,宁古塔的生活让他们习惯安静,此刻就是见到山下异样也没人出声。
“将蜡烛和油包放进去吧。”
妇孺的动作整齐划一,很快就拿布条,将先前准备好的黑油拴在灯笼底。而灯笼中间,则是放了一支拇指长的蜡烛。
**
吩咐好一切后,宜悠默默的进了马车,神色间颇有些闷闷的。
穆然走进来,坐在她跟前问道:“怎么?不忍心?”
“没有,北夷人杀了我们大越多少人,抢了我们多少金银财宝,我怎么会不忍心。我只是想着,过不了多久就会死那么多人,有点难受。”
穆然抱起她:“不看就是了,不要多想。”
“恩,你说我是不是特矫情?其实说实话,我是真的有点难受。大家都是人,彼此住的这么近,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是啊,为什么?其实我也想不通,不过我只知道,今日若是我们不出击,等到大越稍微弱下来,北夷人就会再次杀入中原腹地。到时候,五十年前的战乱会再次重演。我们的孩子、孙子以及重孙子,子子孙孙将会永无宁日。”
宜悠轻轻地抚摸着肚子:“这些我都明白,不过比起北夷人,我更恨大越的叛徒。享受着高官厚禄,享受着这么些人死亡所带来的安宁,他们还不知足,为了自己那点利益就出卖了所有人。”
穆然松开她,坚定地说道:“你放心,这次打胜后,他们会遭报应!”
“但愿会。”
“一定会的,圣上是圣明天子。叛国者,人人得而诛之。”
最后九个字重重的敲在宜悠心头,她想起前世那个将她捧上天后重重摔在地上,这辈子又竭尽全力为她找麻烦的陈德仁。陈王常三家不切实际的富贵,以及三家的同气连枝。若是一家出了事,另外两家会干净?
她不确定,却隐隐有种悲伤地预感。剩余更多的,则是一种解脱。陈家倒下,依仗穆然今日的战功,往后她一生的日子,都会安稳无忧。
**
在宜悠各种想法交汇时,雪山的夜终于来临,下面北夷人的部落点起了火把。冲天的歌声传到雪山,虽然语言不通,但其中包含的崇敬和喜悦之情却能感染所有人。
“放孔明灯。”
一盏盏灯被点燃,自雪山飘下,沿着塞北的寒风,带着黑油飘向北夷人的部落。
夜空阴云密布,不见一颗繁星。整座阴山陷入沉静,似乎在为这一晚即将到来的血腥和残酷默哀。宜悠背过身,望着山上的被冰雪包裹的岩石,允许自己最后心软下。
随着孔明灯的增多,载歌载舞的北夷人也注意到。头顶插着翎羽的左右贤王张开双臂,激动地朝天跪倒。
“这是雪神的恩赐!”
下面北夷人也动情的吆喝起来,喊声震天,大越军队中,精通北夷语言的明远翻译道:“北夷人在感谢雪神。”
孔明灯飘在夜空,如一点点繁星,一盏又一盏美不胜收。当其中的蜡烛燃尽,热气不足以支撑稍显沉重的黑油,整个灯笼降落下来,直直的打在北夷人的毡房上。
“让我们去迎接雪神的恩赐。”
北夷人沸腾了,冲向自家毡房。迎接他们的不是预想到的恩赐,而是开始疯狂燃烧的毡房。黑油所及之处,皮质的毡房剧烈燃烧。火星四溅,染到北夷人的皮裘和头发上,立刻有人发出痛苦的哀嚎。
“是南越人的阴谋,快散开,带着牛羊往外撤。”
左右贤王连忙发号,北夷人疯狂朝外逃窜,刚好遇到廖将军所率领的中军。再往另一边跑,原本说好去雪山那头偷袭的裴子昱带着右翼军横空出现。在此处山谷中,大越三万军队,将两万的北夷人团团围住。
战火照亮夜空,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灵感来自于一则新闻:某市居民夏日放孔明灯,烧坏了几里外的高压电线,引起了楼房火灾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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